梁寧自老何走后只消沉了一天就恢復了原樣,,說是恢復了原樣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樣,。她像往常一樣早起,吃飯,上學……只是話少了些,。她每天走一樣的路,穿同樣的校服,,坐在相同的位置,,一切都那么順利,但卻像個機器人,。
辜許知道梁寧不僅沒走出來反而越陷越深了,。她固執(zhí)地逼迫自己忘記老何去世這件事,因為有時候遺忘也就可以代表不存在,,她給自己找了一個完美無缺的逃避的理由,,把自己困死在那里。但沒人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件事,,瘋起來的梁寧沒人敢想象,。
老何死后的第三天,他的同事們要給他辦個追悼會,。老何生前有些存款,,他的后事基本上都是他的幾個同事加小輩徒弟們幫忙料理的。老何早年喪妻,,中年喪子,,后來也就一個人熬過來了。他實在是找不到什么親人了,,只有梁寧,,他把梁寧看作女兒,在十年前就是了,。
梁寧知道老何追悼會的事,,但沒有任何表示,也不打算到場,。她在老何死后消沉的那天晚上看了一整夜的天,,天上有幾顆星星她都數(shù)遍了,她從未想過原來一夜可以那么長,。梁寧在那天還是正常的要去上學,,辜許請了假,不管怎樣,,老何的追悼會他一定得去,。他試圖開口勸過梁寧,但梁寧什么都沒說,,他也不敢再說下去,。
上午,,梁寧昏昏沉沉地度過了早自習,讀的什么內(nèi)容她一概都不記得,,反而是老何那張干枯粗糙的老臉一直在她腦海里盤旋,。第一節(jié)課是語文課,班里的同學睡倒了一片,,梁寧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項晚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她,,只能寄希望于梁寧自己想明白,。
第二節(jié)課是韓巍的課,他在上面正慷慨激昂地講一道數(shù)學題,。梁寧還是在那看天,,突然聽到下面?zhèn)鱽矶垢X的叫賣聲。梁寧“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然后快步向外跑去,。這一下造成的聲音不小,,連韓巍都嚇了一跳。
“梁寧,!你干嘛去,!”韓巍急聲喊她,但梁寧充耳不聞,。
學校的大門開了一側,,里面的保安看到了疾步跑來的梁寧,放下茶杯剛要出聲詢問,,就見梁寧什么也不管地沖了出去,。這一下連保安都沒反應過來,還沒有人膽大到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逃學,。保安連追了幾步眼看著根本追不上急得直跺腳,。
韓巍這時候駕車趕到了門口,他讓保安快給自己開門,,保安則又返回去打開大門,,然后向學校反映。韓巍看到前面那個小小的身影在前面右轉則緊跟著趕了過去,。
梁寧沒命地跑,,她的頭發(fā)隨著步子被胡亂地顛起,發(fā)絲遮住了臉的大半部分,。她趕到了學校后面的那片居民區(qū),,循著聲音的來源找到了那家豆腐腦。一個大媽正推著三輪車沿街叫賣,,梁寧突然在車子前停了下來,。她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穿著校服,,氣喘吁吁的樣子好生奇怪。
“一份豆腐腦,,多放香菜,多放花生,,少放辣椒,。”梁寧看著車子面無表情地說道,。
大媽一邊拿眼瞥她一邊動起手來盛豆腐腦,。
“一共兩塊錢?!贝髬寣⒍垢X遞給梁寧,。梁寧將兜里唯一的十塊錢紙幣遞給了大媽,然后轉身就走,。
“哎,!還沒找錢呢!”大媽著急地喊著,。
梁寧提著塑料袋裝著的豆腐腦,,因為跑動豆腐腦已經(jīng)有些灑出來了。梁寧一只手捏住袋口,,一只手拖住袋底,,將豆腐腦護在胸前。她越跑越累,,越累越跑,,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怎么,她眼里蓄滿了淚,,淚水岌岌可危地掛在眼睫處,。
韓巍轉了一圈沒找到人也急了,他駛出了這片結構復雜的居民區(qū),,上了大路,。正急得像無頭蒼蠅的時候,梁寧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了他的視野里,。他趕緊重新駕車追上去,。
“梁寧!梁寧停下,!你要去哪,!梁寧……”韓巍的叫喊在梁寧的耳旁響起,但梁寧還是充耳不聞,,她只是用盡全力地跑,。她知道,,她得快點。
韓巍也不敢逼的太緊,,怕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就只能不近不遠地跟著她。又過了大概六七分鐘,,梁寧終于在另一片居民區(qū)前的大路上停了下來,。她已經(jīng)滿頭是汗,但僅僅停了幾秒,,她又繼續(xù)向前跑去,。
天灰蒙蒙的,空氣都很沉悶,,今天不是個好天氣,。
梁寧踏過熟悉的街道,甚至看著熟悉的人,。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來過這里,,在十年前來過,后來的每一年也都來過?,F(xiàn)在再來,,卻是要學會別離。她的淚再也忍不住,,像決堤的洪水,,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梁寧來不及擦拭,,她想著還得再快點,,再快點!
終于,,她看到了白色的布和搭起的棚,,但已經(jīng)沒多少人了。她此時卻像是膽怯似的不敢上前,。韓巍也趕到了,,但他竟然也不知道該不該下車,因為前面正正地擺著老何的遺像,。
照片上的老何笑得很好看,,像個幸福的老頭。梁寧就站在離遺像不遠處的空地上,,到處都是灰色的,。天是灰色的,地是灰色的,怎么老何也是,。
梁寧不斷感受到臉上的溫熱,,她不想去管,淚就這樣一滴滴地砸在地上,。幾聲悶雷,,老天沒有心疼她的意思,冰冷的雨砸下來,,這下地變成黑色的了,。
零零散散的有幾個人往外走,他們都是老何的同事,??吹搅簩幍臅r候都怔了一下,,但誰都沒有開口,。
像是對峙般地站了很久,最后又是梁寧敗下陣來,,她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渾身濕透的梁寧走近那張擺著老何遺像的桌子。老何還是那樣笑著,,梁寧看著他的笑,,撇了下頭倔強地用拇指抹了把淚。
“已經(jīng)送去火化了,,明天下葬,。”老何的老同事老張語氣沉重地說道,,說完就走了,。
“檢察院會對梁秋生提起公訴的。他患了尿毒癥,,也活不了多久了,,死也得死在牢里?!崩虾蔚耐降芴崞鹆呵锷€是牙齒發(fā)緊,。
梁寧什么都沒說,她慢慢抬起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相框,,又看了幾眼,,然后轉身走了。外面還是下著大雨,,“嘩嘩”聲壓倒一切,,梁寧什么別的聲音都聽不到。她把那袋碎地不成樣子的豆腐腦掛在外面已經(jīng)枯了的樹枝上,然后抱著相框就走了,。
韓巍下車給她拿雨傘,,但梁寧沒接,仍淋著雨往前走,。韓巍也沒有辦法,,他渾身濕透地回到車上,又不遠不近地跟著梁寧,。他雖然不知道死的人是誰,,但看梁寧的狀態(tài),他知道梁寧受傷不小,,或許痛快地淋一場雨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梁寧打開自己的外套,將相框罩在里面,,躬著腰繼續(xù)往前走,。韓巍看著她走幾步停了下來,然后慢慢彎了腰,。梁寧放聲哭起來,。這下,除了雨聲,,她還聽到了自己的哭聲,。
原來她一直都這么笨,她身邊的親人一個個地離開,,她一次次地經(jīng)歷別離,,但終究學不會適應。那些或美好或痛苦的過去永永遠遠地擺在那,,她做不到像刪除文件一樣選擇瞬間忘卻,,只有在時間的泥沼里找到細微的平衡,一邊困在原處,,一邊又不至于窒息于泥濘,。
她,彷徨于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