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稱病
晚膳過后,,葉傾懷在文軒殿里待到了深夜,。
一般這個時間,她不是在作畫便是在下棋,宮人知道皇帝作畫下棋時喜靜,,因此殿里只有御前總管大太監(jiān)李保全一人伺候著,。
今日葉傾懷卻將李保全也支了出去,,他臨出去的時候,,葉傾懷還吩咐他把那只三足瓷香爐里的香給滅了。
沉香的氣味很快就淡了,,連帶著那種昏昏欲睡的暖意也消散了,。葉傾懷看著書案上攤開來的畫紙出著神。紙上滴墨未染,,鎮(zhèn)紙邊放著李保全磨好的墨,,冬日的寒意中墨色很快就干了,她卻仍沒有提筆的意思,。
葉傾懷今日無心作畫,,她在腦海中反復回想著白日里與陸宴塵說過的話,字字斟酌,,想從其中讀出些謀逆的端倪來,。但任憑她百般回憶,都覺得陸宴塵從言談到舉止都是徹頭徹尾的大忠臣,,尤其是他對葉傾懷的那份期許和信任,,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若是一定要說他有什么異樣,,葉傾懷思來想去,,只想到了兩點。
其一,,陸宴塵對朝堂風氣有所不滿,。
其二,,陸宴塵和文校祭酒的交情恐怕并不如他所說的那么淺。
但僅憑這兩點,,還遠不足以讓他舉起叛旗,。
平心而論,陸宴塵入主文軒殿的這三年對葉傾懷可謂是忠心可表,,推心置腹,。也正是因此,前世葉傾懷看到那紙檄文上落著陸宴塵的名時,,才遲遲不肯相信,。
朕究竟是做了什么能讓他如此記恨?是承天門之變,?但以陸宴塵對朕的了解,,又怎會猜不到那些非朕所為?還是有什么朕忽略了的細節(jié),?
葉傾懷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夜深了,。還請陛下以龍體為重,。”門外傳來了李保全的聲音,,隔著宮門,聽著有些遠,。
葉傾懷揉了揉額角,,嘆了口氣,站起了身,,將那張空白的畫紙抽出來蹙著眉又看了看,,才扔在了一邊。
她推開門,,候在外面的李保全立即迎上前來,,手腳麻利地給她系上了披風。葉傾懷跨上輿輦,,便聽到李保全尖銳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起駕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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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朝,葉傾懷問起會審王立松一事,,刑部表示大理寺已安排妥當,,并按例向葉傾懷遞上了會審議程及陪審名單。
葉傾懷掃了一眼名單,,疑惑道:“李文清怎不在列,?”
一個花白胡子的老臣出了列,答道:“回稟陛下,李文清染了風寒,,昨日告了假,,此次會審不能列席了?!?p> 他走得慢,,說話也慢,身形有些顫顫巍巍的,,像是隨時要一頭栽下去一般,。
葉傾懷微微瞇了瞇眼,看著他問道:“那御史臺由誰出任會審,?”
“老臣出任,。”老頭子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來,,對著葉傾懷行了一禮道,“老臣乃御史大夫蔣宗文,?!?p> “朕知道。蔣老告假已有……一年多了吧,,今日怎么上朝來了,?”
“蒙圣上天恩,老臣前些日子已大好了,,只是太醫(yī)囑咐不能見風,,這才又拖了幾日?!?p> 葉傾懷看著鬢發(fā)花白的老臣,,短促地笑了一聲,道:“蔣老好了,,李文清又倒下了,。這御史臺有些意思,連生個病都是輪換著來的,?!?p> 葉傾懷說完,掃了一眼群臣,,一頂頂烏紗帽垂著頭一動不動,,噤若寒蟬。
葉傾懷掃過大臣們沉默的面容,,道:“若無奏本,,今日便散朝吧,。”
“恭送陛下,?!比~傾懷在臣子們有氣無力的恭送聲中快步離開了太和殿。
一出太和殿,,她便對小跑著跟上來的李保全吩咐道:“你去太醫(yī)院找周守一,,讓他即刻奉旨到李文清的府邸上去給他瞧病??烊?!”
李保全應承了一聲,轉身又小跑著去了,。
葉傾懷看著李保全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希望是我敏感了……”她自言自語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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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壽宮,,親賢殿。
葉傾懷半倚在榻上的小案上,,手上翻看著幾本折子,。
雖則她已親政,但每日從內閣送上來需要她御筆親批的折子也不過十幾本,,大多數(shù)奏折則都由內閣商量處理了,。
她手上的這本折子是雷州郡守遞上來的,是呈報雷州水災,,奏請朝廷撥款的折子,,因為奏請的銀子超出了內閣的權限,才送了上來,。
其實送到她這里,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批個紅蓋個章罷了,。若是內閣不同意的奏請,,是送不到她面前來的。
葉傾懷翻著翻著,,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她合上了手中的折子,,向門口看去,,果然不多時,一個清瘦的小老頭出現(xiàn)在門口,,他嘴角蓄著兩撇灰白的胡子,,穿的是太醫(yī)院醫(yī)正的官服,,肩上還背著一只方正的藥箱。李保全跟在他身后,,人帶到后,,他對著葉傾懷行了一禮后,便退出了門去,,將房門嚴嚴實實地關了起來,。
那太醫(yī)見到葉傾懷,正要行禮,,葉傾懷卻起身兩步走到他面前將他扶住了,。
“周爺爺,此處沒有外人,,不必行禮,。李文清可是真的病了?”
放眼整個大景,,知道葉傾懷是女子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芳華姑姑,另一個便是眼前的瘦老頭——太醫(yī)周守一,。
敬敏太后過世后,,他二人是葉傾懷在這世上最信任的兩個人。
周守一搖了搖頭,,道:“老臣沒見到他,。他府上一個人也沒有?!?p> “一個人也沒有,?”葉傾懷吃了一驚。
周守一輕嘆了一聲,,道:“他府上無人,,老臣便在周圍打聽了一下。鄰里說他日子清貧,,只娶了一房妻子,,生有一個兒子,約莫五六歲,,還有兩個下人,。”
“一家五口,,一個都不見了,?”
“鄰居說上個月聽到他和妻子經常吵架,后來有一天他妻子帶著兒子回娘家去了,?!?p> “那他是孤身一人在京了,。可有聽說他近日生???”
“街坊說,直到前日還見過李文清,,并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
葉傾懷不禁皺了皺眉,。
“陛下,,另有一件事,是老臣從打更人處打聽到的,?!?p> “什么事?”
周守一有意無意地回身看了一眼房門,,見房門緊閉,,才壓低了聲音對葉傾懷道:“打更人說前天晚上三更天的時候,曾見到過一輛馬車在李府的門前停留,?!?p> 葉傾懷心中一驚,問道:“可看到是什么人了嗎,?”
周守一搖了搖頭:“車上蒙著黑布,,看不出是什么來路?!?p> 一老一少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葉傾懷似乎才恢復了往常的神態(tài),,對周守一笑道:“勞煩周爺爺跑這一趟了,。”
“不勞煩,?!崩咸t(yī)知道自己此行的公事已算是匯報完畢,行了一禮,,然后站直了身,換了一副神態(tài)上下打量了葉傾懷一眼,,神色驟然冷了下來,,道,“你怎么穿的這么少,?”
葉傾懷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她身上只穿著一件明黃的中衣,。冬服的外袍有些硬,她一向不愛穿,,往往一到屋里就脫掉了,。
“這屋子里熱,我年輕,,火力旺,,穿不住?!彼粗苁匾谎壑行顒荽l(fā)的訓斥,,不禁有些心虛地陪笑道。
她從小就最怕周守一,,動不動就讓她喝藥,,給她扎針。
“火力旺什么,!”周守一怒道,,他嘴角的胡子抖了一抖,葉傾懷的心也跟著抖了一抖,。老頭子皺眉道,,“你葵水馬上就要來了。我去給你熬一副暖宮湯來,?!?p> 葉傾懷聞言神色大變,立即從衣架上扯下了外袍,,三下五除二穿在了身上,,然后對周守一笑道:“周爺爺你看我已經穿好了,這個……暖宮湯這次就免了吧……”
自從上次喝過之后,,她這輩子再也不想喝那勞什子暖宮湯了,。
周守一收斂了怒意,差強人意地看了她兩眼,,道:“等下我讓李保全再加個火盆進來,。這屋子朝東,下午還是冷了些,?!?p> 葉傾懷心中叫苦不迭,聽到火盆二字她已經感覺到自己在冒汗了,。
然而面上卻還是堆著笑道:“讓周爺爺費心了,。”
周守一擺了擺手,,不再與她多言,,轉身出去尋李保全去了,。
李保全用超強的行動向葉傾懷展示了什么叫做御前總管。不到半刻后,,小小的親賢殿里燃起了第二個火盆,。
在銀絲炭微弱的噼啪聲中,葉傾懷盯著通紅的炭火陷入了沉思,。
看來,,李文清這次不僅病得厲害,而且病得蹊蹺,。隱隱約約的,,她總覺得在這看起來風平浪靜的皇宮里,有她看不到的暗潮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