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繼續(xù)乘船,。船夫在前頭劃槳，二人坐在船艙里,，船艙并不大,，容納三四個人正好。這幾日他們接連乘船,，行路要比陸上快了不少,。柳南雖然在江南水鄉(xiāng)待過很久，但他極少坐船,。以至于在他的血液里,，隱藏著對水的眷戀情節(jié)。這幾日在船上的時光,，讓他內心感到了很大的歡愉,。

　　此刻,，水流平緩，夜色正好,。行至大江中央,，江面開闊。明月高懸,。兩岸高山聳立,，在月光下顯得清冷而巍峨。山林間時時傳來嘯叫,，讓這天地更增添著生氣,。天空中大雁飛過，禁不住想與之同飛,。無怪乎前人會有感：“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p>　　“‘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這個時候,，咱們多自由呀,。”柳南暢快地說道,。

　　“你囚禁自己太久了,。”書月淡笑道,。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蘇仙當年的愿景，我倒是有點能體會到了,?！绷险f道。

　　“你年紀輕輕,，不應當有如此想法才是,，少年郎，就應該心性積極,，心氣盛一些才好,。”

　　“哈哈哈。著實是此情此景,，令人無比留戀吶,。你看咱們乘舟渡萬壑千巖，越江深處,，這是多愜意的事情,。此前北上，我多是走陸路,，不曾見過眼前的美景,。家鄉(xiāng)河郡也有水，卻是婉約了一些,，多是小橋流水,。后來在書院讀書的時候，獨到蘇仙的詩賦,，就已經心向往之,，恨不能跨越時空去與他同飲。前輩多年游歷名山大川,，令人好生羨慕啊,。”

　　聞言,，書月輕笑了一聲,，“一開始，我觀風月皆有情,，觀山川俱是友,，胸中情懷激蕩。到而今,，我觀水是水,，觀山是山，以前的那種喜悅,，變得少了,。說起來，如你這般陶醉于景,，是令我羨慕的?！睍伦猿暗匦α诵?。

　　柳南說，“美景總是因為少見才美,，看得太多了,，也不見得是好事。不過，我還是希望今后能夠多見一些,。王荊公說,，‘世之奇?zhèn)ァ⒐骞?，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苍S這險遠之地是去不了，但是這非常之觀,，我想在這平安之地,，也是能夠見到的?！?p>　　“王荊公的性情,，可與你大不相同?！睍乱庥兴傅卣f道,。柳南笑了笑，不答話,。

　　書月又說,，“出艙看看如何？”

　　“吾所愿也,?！?p>　　二人走出船艙，來到前頭,。江上清風正好,，柳南禁不住長嘯一聲。旁邊山上接連響起嘯叫,，似是山上猿猴在應和,。風變得柔和，它將這樣的聲音推動,、聚攏,、糅合，傳到了很遠的地方,，像一根柔順的線一樣,。書月側頭看著這個年輕的男子，略微思索,，與船家細說了幾句,，又從袖中掏出幾文錢遞給了他,，船家推辭不過，只得收下,。

　　待柳南回神,，才見到她已經拎著一個鍋回來?！扒拜呥@是想加餐,？”

　　書月展顏，朗聲說道,，“蘇仙當年于黃州,，攜友人伴月乘舟，今日就效仿一番,。蘇仙已遠,，我們還在?！边@個名滿天下的女子,，一襲白衫，江水之上,，皓月之下,，所體現(xiàn)出的胸襟氣度，當真是謫仙人在世,。這一刻柳南可以確定,，她是世間獨一無二的書月。書月當然看到了柳南眼中的驚訝,，但她沒有從中看到不好的心思,。柳南是真正的讀書人，正因為他自己光風霽月,，心性澄明,，或許正是這樣，書月才會選擇與他同行,。

　　“但是前輩,，我們這舟上，似乎無甚可吃的??？”柳南無奈地說道。

　　只見書月秀手一揮,，一根細長的竹竿直插入水中,，待提起的時侯，桿的末端從一條魚腹穿過,?！艾F(xiàn)在不就有了嗎？”

　　柳南看著這一手,，羨慕說道,，“前輩好身手，只是一條似乎不夠吃啊,?！?p>　　“知道你食量大，再來,?！睍掠诖说缹嵲谑钱惓Ｊ煜ぃ贿^一會兒,，便打了好幾條魚上來,，船夫也嘖嘖稱奇，不禁心里嘀咕起來：捕魚的一條好手啊,。

　　柳南向船夫借了刀,，熟練地將魚開膛破肚。將石塊鋪在木板上,，在石塊上生起火,，拿過鐵鍋，將鍋懸掛于其上,，倒入江水,，待水沸騰之后，放入魚,。好在船家也常在船上做飯,，鹽巴也都有。片刻后,，鍋中魚湯便呈現(xiàn)出乳白色狀,，湯濃稠，散發(fā)出香氣,，讓人食欲大振,。簡單地處理過后，魚湯讓人垂涎欲滴,。

　　“這江里的魚當真是新鮮,。”書月在一旁看著不停贊嘆,，一點不顧及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前輩來喝湯?！绷鲜⑵鹨煌虢o她,?！昂脺×?，你手藝不錯,。”

　　“主要是這魚好,。在陸上可沒機會吃到這么新鮮肥美的魚,。說到手藝，家中姐妹的手藝才真是一絕,?！?p>　　“想家了？”書月打趣地問道,。

　　“自然是想家了,，出來也月余了，不知道她們在家怎么樣了,?！?p>　　“出來之后，才知道家的好,?！?p>　　“是啊，辦完事得早點回家,?！绷献匀坏卣f道。書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沒有答話。

　　大塊朵頤一番,，魚湯見底,，二人心滿意足。

　　“滿足了這口舌之欲,，忽然間感覺這天底下也沒什么煩心事了,。”

　　“哈哈哈,，同感同感,。此情此景，夫復何求??！”柳南暢快地打了一個飽嗝，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形象,?！笆虑槿艮k完,，回到河郡，我要沿河好好暢游一番,，將那河里的魚再吃個飽,。細細想來,，在家多年,，卻沒有游玩過一番。這倒是不應該,。倘若日后有舊友去河郡尋我,，那該如何是好?！?p>　　書月回答到,，“倘若真有舊友不遠千里跋涉去尋你，想來也不是為了看風景,，是為了看你才是,。想來那個時候，這最常見的白云和風,，也變得極為有味道,。”

　　“希望如此,?！绷纤剖窍氲搅耸裁矗⑽@了一口氣,。

　　時間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令人摸不著它的軌跡,。就像柳南現(xiàn)在,，明明剛剛很開心，現(xiàn)在突然變得傷感,。等他回過神來,，才驚覺時間已經不早。

　　“夜也深了,，我得回艙里睡覺了,。”

　　“好,，我再吹會風,。”柳南獨立船頭,，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多時,，困意上來，便也回艙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早,，霧氣彌漫，微涼,，沁人心脾,。當東方露出了一抹魚肚白，日出了,。二人不是嗜睡之人,，趕上了日出的美景。惺忪睡眼被露水打濕,，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古人誠不欺我,。”

　　“年輕人,，好好欣賞一下吧,。”書月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這樣的景象可不會多見的,。心里面不要覺得遺憾，世間美景,，有所遇見便已經是極大的緣分,，強求不美，用眼睛去記住吧,?！?p>　　“是，多謝姑娘開導,?！彼姷搅耍筒凰沐e過,。也許他要時隔多年以后才會重新看到,，但到那時，他會想起曾經,，曾經的美,，原來，他不曾辜負過天地的贈與。

　　船再行了半日,，經過了寬闊的江面,，又經過一座云霧繚繞的山峰。書月看著那座山,，思緒無限翻飛,。好半晌，她才看向柳南：“這座山,，很像我曾經待過的一個地方,，那里也是這般，臨江而立,，直沖天際,。細細想來，那座叫做沁孤的山,，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去了?！迸訜o限惆悵般地說道,。“你不用回憶了,，你沒有聽過的,。”她在心里補充了一句,，“那是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山啊,。”

　　柳南不知為何書月會如此篤定他沒有見過,，有些好奇,，不過并沒有太過細想，只當自己見識淺薄罷了,。

　　書月繼續(xù)說：“我那時年少,，遇到過一個人。當時的他,，已經名滿天下,，既是譽滿天下，也謗滿天下,，圍繞在他身邊的是一個又一個傳說和迷霧,。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滿面風塵,，眼神卻清澈得緊,。看到他，只覺得他很像一匹孤狼,，孤獨地對抗著那個世界的一切惡意,。”

　　“我很佩服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內心必然是強大無比?！?p>　　“是的,，他很強大，強大到那么多人畏懼他,，又崇拜他,。當時，我對他極為好奇,，好奇這樣一個奇男子究竟有著怎樣的往事,。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不怕他，我下意識地篤定,，他不會傷害我,，他一定是一個很好的人?；蛟S,，他也很好奇為什么這樣一個小姑娘一點也不怕他，還一直跟在他后邊,。后來,，他跟我講了很多的事情。他待我很好,，就像對待他的小妹一樣,。

　　他年少時候從沁孤山上下來，比世人幸運的是,，他很早便遇見了他的摯愛,，并與之成親?？墒呛髞?，遭逢大難，摯愛不知所蹤,。此后幾年,，紅顏因他而失去自由，兄弟朋友為幫他受到波及,。歷經滄桑,。他帶我去過沁孤山，在那里，我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只是,，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看到過他了?！?p>　　柳南知道,，這位奇女子已經對她口中的人情根深種了。沒想到,，瀟灑無雙的她,，心里也藏著這樣一段，未能如意的……遺憾,?！扒拜厼槭裁床蝗フ夷@位……好友?！?p>　　書月沉默了很久,，“算了，就不打擾他了,。讓他過過清閑的日子吧,。”

　　柳南能夠感受到,，當書月在回憶沁孤山的時候，她語氣中的唏噓,，與內心的落寞,。那是一種很復雜的情緒，夾雜著懷念,、眷戀,、不舍與釋懷。他自然明白,，她對她那個好友的愛戀,。只是，這一番癡情,，卻只能捂在心里,。

　　“我們停下來吧，去那山上走一走如何,？”

　　書月爽朗一笑,，“大可不必。這終究不是那座山,，攀登上去又何苦自尋煩惱呢,。”

　　柳南脫口而出，“思念這杯苦酒,，我先干了,，前輩隨意！”

　　書月詫異地笑出聲來,，“喝,！”

　　這一天，江上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