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記得書月問的,，此間是否是盛世？這一路行來,，他能看到以前看不到或者不愿看到的東西,，想到了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一念善一念惡,，柳南內(nèi)心矛盾過,，甚至懷疑過書上寫的那些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它到底是醒世名言還是虛假的道學(xué),。牽動人心的不知有財帛和權(quán)力,，良知和道德、黑暗和暴行也可以,。

　　行至鎮(zhèn)上,，行人往來，飯館酒樓熱鬧,，路兩旁叫吆喝叫賣聲不停,。柳南來到一家攤鋪前，老婆婆賣著熱乎乎的豆腐腦,。豆腐腦勾起了他的口舌之欲,。

　　“老婆婆，豆腐腦怎么賣,？“

　　老婆婆看了眼前人一眼,，慈祥地說道，“一文錢一碗?！?p>　　“勞煩您給我來兩碗,，一碗加糖，一碗不加糖,?！?p>　　“您請里邊坐。桌上有茶水,，外邊天熱,，喝點茶水解解暑?！?p>　　柳南進(jìn)入攤鋪,，坐在一方長凳上。放下包袱,。給自己倒了一碗茶,，茶色綠黃，茶葉是土茶葉,，葉形完整,，沉在杯底，看的出來是老婆婆自己炒曬的,。茶入口,，是熟悉的味道。水清涼,，井水燒的茶,，哪怕在熱天里，仍然能保持清涼,。柳南嚼了嚼茶葉,，微苦，葉子很嫩,。他喜歡喝這樣的茶,。

　　“老婆婆，您家的茶很好喝,，很清涼,。”

　　老婆婆回頭看他,，笑起來,。“待會客人吃完豆腐腦不著急走,，多喝幾口茶,，歇歇腳。”

　　柳南自然是滿口答應(yīng),。他單手撐著腦袋,，坐著看老婆婆打豆腐。勺子輕輕下鍋,，舀起滿滿一大勺,，放入碗中，再蓋回木蓋,。老婆婆動作簡單,，但優(yōu)雅協(xié)調(diào)。她年紀(jì)大了,，但是身子骨卻仍然硬朗,，動作矯健，一個人忙前忙后沒有半點拖沓,。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洗得有些發(fā)白,。頭發(fā)花白，齊耳,，梳得很整齊,。

　　他憶起了從前，母親也給他們?nèi)齻€打豆腐腦,。那個時候李子就已經(jīng)很歡脫了，可是歡脫的她夜很懂事,。豆腐腦端上來后,，總會把四碗豆腐腦一起吹涼。他好像又看到了李子小嘴鼓起,，奮力吹豆腐腦的情景,。

　　“哈?！绷喜唤α艘宦?。他不知道為什么淘氣的李子，會這么乖巧,。那個時候,，李子還是叫他哥哥的。那么,，大概是從什么時候,，李子對他開始怨起來了，好像是從他去魯州開始起的,。他去魯州之后,，學(xué)業(yè)繁重，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每次待的時間也不長,。記得李子會時不時跟他生氣,，柳南愚鈍，也不知道她為什么生氣,，于是更加小心,，不惹她生氣，只不過自己做了無用功,。他愛上阿呂后,，每次回家，提起她的次數(shù)變多了,，李子對他也越來越討厭,，只是那個時候的他并沒有注意到這個因由。他又怎么會注意到呢,，柳南自嘲地笑了笑,，那個時候他不是時常想著以后和阿呂共度余生嗎？

　　“客人,，您的豆腐腦好了,。”老婆婆端著兩碗走過來,。

　　柳南起身接過,。“謝謝您了,?！彼闷鹕鬃臃旁谕肜镱^，細(xì)細(xì)攪拌,，將豆腐腦弄得很碎,。舀起一勺，吹涼,，放入嘴里,。豆腐腦的味道很地道。老婆婆沒有打擾他,，安靜坐在一旁,，守著自己的攤鋪，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攤鋪外,，一個衣衫破舊的男人抱著一個熟睡的小孩，走到老婆婆的攤鋪前停了下來,。男人看著懷中的小孩,，抹了抹眼淚,，準(zhǔn)備繼續(xù)往前走。

　　“等一下,?！崩掀牌乓姞睿白×四腥?。

　　只見老婆婆端著一碗豆腐腦,，和幾個餅遞給了那個男人，又掏出一些碎銀子一并給了他,。男人使勁搖頭,，拒不接受老婆婆的銀子，但老婆婆笑著搖頭,，點了點那孩子,。男人低頭，伸手接過了老婆婆的銀子,，朝著老婆婆拜了三下,。通紅的眼眶，死死裹住了眼淚,。

　　老婆婆擺了擺手,，又回到自己的攤子旁。柳南看到了,，他又想起那個問題,，“這世界算是盛世嗎？”他不禁往深想了一層,，“將來,，會有盛世嗎？”

　　“老婆婆,，您家里面就您一個人嗎？”

　　老婆婆聽到客人詢問,，回道“家里就剩我一個人了,。兒子女兒都成家了?！?p>　　柳南沒有問出他心中所想的問題,。他是一個文人，只是一個文人,，不曾像母親那樣為了三個孩子日夜操勞,，也沒有像清清和李子常年在家干農(nóng)活。他又憑什么能夠談?wù)撎煜?？思及至此,，一股從未有過的愧疚涌上心頭,。

　　“您的豆腐腦很好吃。您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賣豆腐腦的,？”

　　老婆婆笑了笑,。“老婆子賣豆腐腦已經(jīng)很多年了,，得有三四十年了吧,。”

　　三四十年的歲月倏忽而過,，真快呀,。

　　“看你這么能干，想來年輕時候也是很賢惠的人啊,。老婆婆能不能跟我講講您年輕時候的故事啊,，后生可是很想聽聽，希望沾沾您的福啊,?！?p>　　老婆婆答應(yīng)地很愉快?！袄掀抛幽贻p的時候啊,，那是一點都不賢惠啊?？茨恍诺臉幼?，老婆子可沒有說假話。年輕時候的我啊,，心氣大得很,，我家老頭子看上了我，但是我不樂意他,，我總感覺呀,，我要嫁的人那一定是極為有才干的人，老頭子可不是那樣的人,。哈哈哈,，他還死皮賴臉要黏著我，傻傻地為我忙前忙后,。后來沒招了,，看他模樣長得還算俊俏，就嫁給他算了,?！崩掀牌潘市Φ馈?p>　　“那老婆婆年輕的時候,，肯定也非常好看,?！?p>　　“老婆子不算好看，只不過我家老頭子總夸我好看,，他那張嘴啊,，笨得厲害，夸來夸去,，沒幾個好詞兒,，有時候還夸錯，真是讓人惱火哦,?；楹螅抑写蟠笮⌒〉氖虑槲乙哺傻貌焕?，還是他一個人辛辛苦苦忙前忙后,，支撐著這個家。但他沒有說過一句累,?！?p>　　“老丈真是個男子漢?！?p>　　“是啊,。他把我照顧得很好，反倒都沒怎么顧上自己,。好像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明白了他的好老婆子后悔啊，明白得太晚了,。老頭子年輕的時候,，有不少女孩喜歡她，也不知道他喜歡我哪點,，要是他娶了個更賢惠的人,，他肯定不用那么辛苦，前半輩子活得輕松些,，也說不準(zhǔn)現(xiàn)在還在世呢,。”老婆婆說著說著,，眼眶就濕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柳南能夠體會到這種感覺。

　　“想必對于老丈來說,，娶到了您才是他最大的幸福,。那么些年,，老丈辛苦，但心里面會覺得是甜蜜的,?！?p>　　“后來，我給他生了一子一女,，沒多久,，老頭子就走了。當(dāng)時我就想,，要把兒女養(yǎng)好,，不能對不起他。好在他們都過都得還好,?！?p>　　“老婆婆您記得那么清楚，想來您當(dāng)時也是喜歡老丈的,?！?p>　　“是啊是啊，當(dāng)然是喜歡他的,?！崩掀牌艊@息道?！暗搅爽F(xiàn)在,，我時常能夠想起他，這總感覺啊,，他好像還在一樣,。想來，我也快去見他咯,。希望他不會怪我,，那么多年以后才去找他?！?p>　　又閑聊了一會,，攤鋪里頭來了新的客人。

　　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夠遇到相守一生,，牽掛一生的人。世間之人萬萬計,，而對的人卻只有一個,，在世不過六十年，兩萬日,，要尋到,，多么難,；尋到了，多么幸運,。當(dāng)時,，母親對自己說過，以后把阿呂帶回家,，要對她好,，千萬不要辜負(fù)她。他多久沒聽到母親的話了,？好多年了,！

　　柳南望著老婆婆的身影，他在想,，母親如果還在的話,，是不是也正守在攤鋪前，如果是那樣,，清清和李子必定在一旁幫忙,，而自己，應(yīng)該也是會在的,。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現(xiàn)在他卻像一個無根的浮萍。原來母親真的不會回來了,！

　　老婆婆看見柳南在哭泣,，嘆了一口氣。她幾十年的閱歷,，又豈能看不出跟前的年輕人心事重重,，郁郁滿腹。她走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頭,。

　　這大地上人間的悲喜劇比比皆是，人們口口相傳的美麗傳說如同真的事跡,，讓著這些受苦的人們深信不疑,。那景象曾在柳南的夢中浮現(xiàn)，熱淚盈滿了他的眼珠,。

　　柳南不是一個熱血的人,，他有滿腹的才華，卓絕的天賦,，但是他不是一個熱愛世界的人,，他亦沒有萬丈的豪情。當(dāng)老師與他們講述納蘭的故事的時候，未嘗沒有想激勵這個七徒兒的意思,。可是,，在柳南的心里,，他關(guān)心的不是家國天下。夫子數(shù)十年飲冰,，難涼熱血,。但夫子是夫子呀！他并沒有將自己的思想強(qiáng)加給他的弟子,。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柳南不類他，可是這不妨礙他將學(xué)問傾囊相授,。

　　“老師,，對不起，我做不到您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