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航線是最無聊的,?！笨吭卩]輪欄桿上的紅發(fā)男人說著，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看了一眼站在他左邊的年輕小子,，想看對方的反應(yīng),。但對方鴨舌帽壓得很低，還用手捏緊,，似乎怕被風(fēng)吹走,。

　　“哪個航線有意思？”戴鴨舌帽的年輕人問,，語氣似是閑聊,。

　　“早晨的時候，在東埠鎮(zhèn)出發(fā)往北瀾島,，可以看到日出,。”盡管就是海島之間的旅游航線,，但紅發(fā)大叔似乎想在眼前這個難得的聽眾面前擺出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

　　然而，年輕人沒有再答話,，而是突然拿出來手機,，對著某個遠處小島啟動了拍照功能。

　　但他并沒有按快門,，只是不停地放大,，似乎只是想用手機當(dāng)作望遠鏡。

　　紅發(fā)男斜著身子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年輕人的手機屏幕,，又回直了身子,，臉上毫無表情。

　　他倆不知道,，就在兩人腳下,，在船底之下，大概三十米深處,，一個神秘的音箱正躺在海床上,。

　　“日出？”音箱嘟噥著,，仿佛在回應(yīng)他們的對話,。

　　“日出，我想起來了,，以前看到過日出,。多久了？三個月前,？還是三年前,？”音箱繼續(xù)自言自語,。

　　“不不，我沒有問‘日出’,，我問的是日租多少,？如果要住在你的肚子里的話?！?p>　　一只寄居蟹不耐煩地跺著腳,，盡管除了它的鉗子，沒有人分得清它哪只是手哪只是腳,。

　　“不不不,！我不出租，我這里,，這個大大的肚子里藏著秘密,，可不能隨便讓誰碰著！”音箱驕傲地嚷著,。

　　“叫得全世界都聽到，還秘密,？”發(fā)聲的是和音箱一起躺在海床上三個星期的保溫壺,。

　　“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兒！”寄居蟹發(fā)覺自己被冷落在旁,，便罵罵咧咧地爬開了,。

　　“所以你已經(jīng)不在乎自己是怎么掉下來的？”音箱回應(yīng)了保溫壺一句,，得意洋洋地搖了搖頭上的海沙,。

　　“無論怎么說，我都是船長最親近的器物,！”保溫壺直接繞開音箱的問題,。

　　“呵呵，”插嘴的是一把手電筒,，“都別顯擺了,，我是看得最清楚的，哪怕是在夜里,，這里就海底,，除了魚蝦蟹，什么都沒有,，不會有人,，也不會再有什么船長?！?p>　　“反正顯擺的不是我,！三個星期之前,，我還能看著碧海藍天，但現(xiàn)在,，我們唯一能比較的就是誰在海里爛得更快,！”保溫壺沮喪地說。

　　“所以我才會告訴你們,，我肚子里藏著秘密,，而這個秘密，會帶我們重見天日的,?！币粝渎犉饋硭坪鹾茏孕牛@吸引了一旁一直在沉默的一個空罐頭,。

　　“聽我一句,，”空罐頭最終也加入了討論，“就我所知,，我的兄弟姐妹們,，只要被人類遺棄的基本就是垃圾堆里度過余生。我沒別的意思,，尊敬的音箱女士,，只是提醒您一句，您那‘秘密’得足夠重要才能讓人類費勁地跑到海底把我們撈上去的,！”

　　音箱在海床上掃視了一下,，才看到了發(fā)聲者。

　　“我不知道……總而言之,，應(yīng)該是很重要的秘密,！”音箱的語氣聽上去開始有點猶豫，而敏感的保溫壺似乎也察覺到了,。

　　“所以呢,？你確定不是自己的幻想？”保溫壺刻意大聲追問,。

　　音箱晃了晃,，似乎想甩掉身上的海沙。

　　“我可以證明,！”

　　一陣暗涌海流推動著保溫壺往音箱靠近,，它輕蔑地吐了倆字：“譬如？”

　　音箱沉默了幾秒,，好像還是決定開口,。

　　“好吧，反正無論你我怎么認為,，也改變不了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不是嗎,？就像那艘我們從里頭掉出來的船的上一任船主說的?！?p>　　“你還認識上一任船主,？”手電筒隨著暗涌立了起來，似乎這句話吸引了它,。

　　“是的,，”音箱回答，“那艘游艇,，曾經(jīng)屬于一位做金屬生意的老板,，他買這船就想搞搞聚會，雖然就是個愛顯擺的人,，但心地看上去挺好的,，船上的東西都是他自己親自挑選的，據(jù)說都是在他老鄉(xiāng)那兒買的,，包括我,。我曾經(jīng)聽到他和船長的聊天，他關(guān)心著船長的家人們,，有時候會給船長送點禮物讓他帶回家,，平時呢，一靠岸都是不耽擱,，讓人家早點回家?！?p>　　“然后呢,？然后呢？”手電筒焦急地問,。

　　“你別急,，聽我說完，每一個細節(jié)應(yīng)該都是重要的,，”音箱看著聽眾著急了,，內(nèi)心暗自得意，反倒放慢了說,，“后來,，這個老板在船上的聚會中，認識了一個朋友介紹的新朋友,，戴著氈帽,，看著鬼鬼祟祟的一老頭，說是想跟老板做什么‘大項目’,。我為什么會知道的呢,？因為他們在船上會客室聊天的時候,，我就在旁邊！”

　　“老板并沒有答應(yīng),，聽他跟船長討論的意思,，好像知道對方的‘生意’是違法的。直到后來,，有一次聚會,，那個氈帽老頭直接拿了一包東西上船后塞到沙發(fā)縫里，船老板發(fā)現(xiàn)后要趕他下船,。后來,，我看到老板氣沖沖地跑到會客室，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嘴里罵著什么,，還喝了好多壺茶！”

　　“你說的是……我想起來了,！就那次,，他拿著我，泡了好幾壺,，罵的好像是‘要把一輩子的酒都戒了’‘全部吐出來’‘無賴’‘騙子’之類的,。”

　　“沒錯,，”音箱象征性地搖了搖,，模仿人類點頭的動作，“在那之后,，那個老板再也沒有上船,，我記得沒錯的話，大概過了一兩天,，就有另一撥人上船了,，跟之前老板宴請的人很不同，穿得松松垮垮,，還有紋身,，還摟著穿著暴露的女人……”

　　“但這些都和我們?yōu)槭裁吹舻胶＠餂]關(guān)系啊,！人類雜七雜八的事情多了去了,！這稀罕啥？”手電筒不耐煩地打斷了音箱的敘述,。

　　“閉嘴吧你,！能有點聽故事的修養(yǎng)嗎？”這回保溫壺倒是護著音箱了,，“讓她說完整個事情,，也花不了你多少時間,！”

　　“額，我說到哪了……對了,，就是,，新的那幫人，有時候也會在會客室開會,，但說的都是什么時候交貨的一些事情,，還有一些暗語，我聽不懂,。為首的就是那個老戴著個氈帽的老頭,，他旁邊經(jīng)常站著個戴著鴨舌帽的年輕人，聽他們的對話應(yīng)該是那個頭領(lǐng)的兒子,。哦對了,，他們那幫人還帶著槍，就是電影里頭那些真槍,，這個稀罕吧,？”音箱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下來,，看著手電筒,，因為它記得有一晚上這些帶著槍的人把手電筒也帶上了走到甲板上，然后甲板上,、海水,，響起了槍聲。

　　“嗯,，這個,，我大概也，大概……看見了一些,。”手電筒這回開始支支吾吾了,。

　　海床上一陣安靜,，似乎就等著手電筒交代清楚。

　　“其實,，我只是在一旁看到他們在槍戰(zhàn),，對方好像是什么巡邏海警之類的，船上晃著刺眼的閃燈,。感覺游艇這邊那些紋身的人火力挺猛的,，我還估摸著對方船上的人應(yīng)該招架不住。不過,，后來的事我沒看到,，因為我被拿著我的人帶到了船側(cè),，他在放救生艇的時候隨手把我擱在甲板上，船一晃,，這不,，我就下海里來了?！?p>　　“嗯,，接下來，保溫壺,？”音箱這回把敘事的接力棒,，交到了保溫壺手里。

　　“我的話,，自從船轉(zhuǎn)手了以后,，我一直在船長休息室里，不知道外面發(fā)生的事情,，手電筒那晚上,，我也是在休息室，不過因為那個船長中午的時候在桌上看地圖,，把我挪到了挨近舷窗的地方,，后來晚上槍戰(zhàn)發(fā)生的時候，有人跑下來想打開舷窗,，我正想說他傻乎乎的還想從那么小的舷窗逃,，但結(jié)果是我自己被那人的手臂推下了海！真的是看熱鬧看到自己頭上來了,！”保溫壺忿忿不平地說著,。

　　“嘿嘿，其實說出來也不丟人嘛,！我覺得挺好的,，這樣，我們所有細節(jié)片段都差不多齊全了,。說回來我這邊的,，我剛才還沒說到為什么我覺得我肚子里藏著秘密?！币粝漕D了頓,，似乎是想確定周圍幾位都在聽。

　　“在上一任船主離開之前的那個傍晚,，他拿了一個像是盒子的東西來到我面前,，把我前面的隔板小心翼翼地拆下，然后又把那個像是盒子的東西塞進去。我看他樣子,，似乎有點緊張,，但眼神又很堅定，嘴里還小聲咒罵著‘社會渣滓,！等著報應(yīng)吧’,。”

　　音箱說得有點激動,，便緩了口氣,。它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保溫壺,、手電筒,、還有空罐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順著海床的水流聚集到自己周圍,，安靜地聽著。

　　“那個老板,，就是上一任船主,，把那個神秘的東西放到我肚子里后，還看了看自己手機,，似乎在確定什么,，幾分鐘后，又深吸了一口氣,，把我前面的隔板又仔細地蓋上,，卡好槽口，還用某種膠水把所有縫隙黏緊了,。他臨走前,，似乎不放心，把我仔仔細細地又用抹布擦拭了一遍,，檢查我身上有沒有裂縫,，末了還對著我喃喃自語‘你一定不能壞啊，不能進水,，不能壞掉,，拜托了！’就因為這句話,，所以，在那個頭領(lǐng)說要把船炸了之后,，我還死死抱緊自己的肚子,，生怕進一點水。可惜,，我太重了,，不然的話，憑著里面的空氣,，或許我還能浮到水面上,。”

　　音箱說完,，海床上一片安靜,，只有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海藻在隨著暗涌擺動。

　　“那么,，”手電筒第一個打破寧靜,，“后來也沒有人去檢查你的肚子，就是那個隔板什么的,？”

　　“沒有,。”音箱很肯定地回答,。

　　“那我明白了,，”保溫壺接了話，“我理解你的意思是,，既然有人鄭重其事地把東西放到你身上,，那必然會有人來尋回這個東西。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三個星期了,，你終于懂我了?！币粝渎月耘d奮地回答,，但旋即又用擔(dān)憂的語氣補充道，“但是,，我也知道,，那只是我相信的事情，畢竟很多事情會有出乎意料的結(jié)果,，假如那個船主,，把我忘了，又或者,，他出了什么事,，結(jié)果沒有人知道我在這里？天啊，我真不敢多想,?！?p>　　“唉，這不等于白說,！”手電筒不耐煩地說,。

　　“你這破燈！你問了,，我都答了,！你還……”音箱氣得不行。

　　于是,，海床上又再次回到最初那種埋怨斗嘴的氣氛之中,。

　　讓我們的畫面回到海面上吧。

　　船上兩人的對話,，似乎被另一個躲在角落的人仔細聽著,。

　　“魚兒上鉤了。原來他們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應(yīng)該這里就是交易地點了,！”

　　這個藏在角落里的人，耳朵里塞著耳機,，正在低頭和領(lǐng)口上別著的某個像是紐扣的東西說話,。他身上穿著和環(huán)境有點不大相稱的白襯衫，襯衫似乎是新買的,，上面還有折疊痕跡,，看來這個人此前應(yīng)該不是穿襯衫的，也不大懂穿著打扮,。

　　“說話注意點兒,，別亂動?！彼鷻C里傳來了一個篤定的聲音,。

　　他聽到后，便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走回船艙里,，但眼睛還是盯著甲板上的兩個人。

　　幾分鐘后,，一個帶著毛氈帽的老頭領(lǐng)著一個棕發(fā)碧眼的外國男人,，一言不發(fā)地走進了船艙，在酒水臺點了兩個汽酒,，兩人晃著酒杯走到了甲板上,。老頭經(jīng)過那個戴鴨舌帽的年輕人身邊時,，故意碰了碰對方肩膀。

　　那個外國男人見狀,，便也靠在了欄桿上，挨著那個年輕人,，假裝也在看風(fēng)景,。

　　“小伙，去島上看電影嗎,？有美女,。裸的?！弊匕l(fā)碧眼的外國男人操著一口帶著明顯口音的普通話,，側(cè)頭跟那個戴鴨舌帽的年輕人搭話。

　　接下來,，欄桿這邊賞風(fēng)景的三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非常詭異,。年輕人抬起頭，明顯一臉疑惑地看著外國人,，然后又轉(zhuǎn)過頭一臉疑惑地看著之前那個紅頭發(fā)的大叔,。故意站得遠遠的那個氈帽老頭，似乎也覺察到了什么,，一直探頭看著欄桿這邊的動靜,。

　　時間似乎過得很漫長。大概過了幾十秒,，還是一分鐘,？槍聲突然響起。

　　紅發(fā)大叔捂著肚子掉到了海里,，血水在海面蔓延開來,，但大叔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一個勁拼命地把手機抬出水面,，對著保持通話狀態(tài)的手機一直叫喊著“是他們,！是他們！”直到海水漫過他的頭頂,。

　　船艙內(nèi)的人們似乎聽到了槍聲,，一陣騷動。

　　此前穿白襯衫的男子匆匆地跟他那個“紐扣”喊了句“馬上支援”后,，便沖到了甲板上,，差點兒被飛來的子彈打中，原來是那個毛氈帽老頭正在船頭開槍,。

　　……

　　一小時后,，這片海域便布滿了閃著警示燈的船只,。

　　紅發(fā)大叔被救了起來，毛氈帽老頭躺在甲板上喘著氣,，他兒子和那個外國人呆呆地舉起手,，被帶到了另一艘船上。

　　海面下,，海床上,，潛水員也忙得不可開交。

　　可喜的是,，音箱和它的同伴們終于被發(fā)現(xiàn)了,。

　　幾天后，在一張大長桌子上,，音箱被掀開了“肚皮”,，就是那個隔板。不過,，它內(nèi)心挺不在意的,，因為它發(fā)現(xiàn)圍著它的人都笑得很開心，還捧著從它身上拿到的那個還是保持干干爽爽的“盒子”,，就是那個上一任船主托付之物,。

　　它后來從他們嘴里得知，那個盒子,，叫做“監(jiān)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