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癱軟在地上，腦袋里仿佛有成箱的杠鈴片被不可抗力甩來甩去,，發(fā)出雷鳴般的巨響,。四肢像被注入了泡沫,，一碰就要爆炸開,。撞擊墻面的位置,，盡管有膠質(zhì)一樣的水母怪物皮膚防護,，依舊有隱隱鈍痛,。整體來說,，除了喘氣兒費點勁,，和連干三天活差不多。脖子上被勒住的地方有些刺痛以及腫脹,。

　　但我沒有缺胳膊斷腿,，也沒有死在水母“懷”里，值得慶幸,。死里逃生,，萬般不易，我覺得應(yīng)該已經(jīng)安全了,。盡管還逃不出去,，我已經(jīng)有了戰(zhàn)勝這該死的地方的信心。

　　有的時候我會想,，人類真是一種情緒化的生物,，前一秒還怕得要死，現(xiàn)在卻有了擊破一切的信念,。這種調(diào)節(jié)有時會激發(fā)人的潛能,，有時會摧毀一個人的防線，在命懸一線的時刻左右人的生死,。我敬畏它,，也厭惡它，嘗試竭盡全力控制它,，最終只收獲了不被它控制的結(jié)局——不過在我認識的人里,，少有人能擁有近似的結(jié)局。

　　但一切都是后話,，此時此刻我還是一個容易激動的青年,。容易激動,，容易疲憊；越是激動,，越容易疲憊,。我像一架超負荷運轉(zhuǎn)的弩，在射出最后一箭后崩斷了一直緊繃的弦,，毫無防備之心,。

　　我徹底放空了自己。難得可貴的是,，由于太過疲憊,，我沒有睡著。此時我赤裸上身,，身邊躺了把雨傘,，在寂靜的詭異小巷里享受片刻安寧。

　　或許,，沒有所謂的片刻安寧,。一切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朦朧中,，我聽見一些奇怪的聲音,。起初是“沙沙”的如同風吹黃葉一樣的聲音，隨后是更大聲的刮擦聲,，再然后是高頻率的磨刀聲,，只有氣急敗壞的廚子才能折騰出來。我費力掙扎著坐起來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似乎有黑影晃動,。我扶著墻站起來，盡目力所能及,，然后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我的腿軟的像煮爛了的面條一樣,。

　　“那是什么啊,！”我大叫一聲,，拼命向聲音來源的相反方向跑去。身后是越來越大的磨刀聲,。

　　雖然頭痛,，雖然疲憊，但我還沒有糊涂到把地磚當成蟲子的程度,。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從小巷那一頭沖過來一群蟲子。而在這個最多一百米的距離能看清蟲子的外形，請想想蟲子有多大,。

　　我拼命指揮雙腿向前邁動,，遠遠看去可能像滑稽畫里的小人，以浮夸的步伐前進,。身后的聲音越來越大,，我的速度卻沒有加快，反而在不知不覺中減小,。我回頭看了一眼,，原本得70米開外的蟲子，如今逼近了50米區(qū),。

　　在那驚鴻一瞥里，我確認了我面對的是什么,。腦袋大的,、扁平的甲蟲，貼著地面以整齊的隊列爬行,。背甲上并不繁復的花紋像是一團拍扁了的黑色毛線,，周圍點綴著暗黃色的斑點以及深棕色的血管一樣的紋路。外形不算太恐怖,，類似于香蝽,，一種俗名“臭大姐”的小蟲，體形大概是香蝽的百倍,。這種逼真的放大著實讓人感到恐懼,。那小黑眼睛、九節(jié)鞭一樣的觸須,、蠕動的口器,，可以把膽小的人嚇到休克，尤其是它們猛烈地追求你,，數(shù)量一眼望不到邊,。

　　我不能想象自己被它們淹沒的場景。

　　我忍著吐飛奔,，一方面源于惡心,，一方面源于疲憊。在這場生死時速當中,，我處于絕對的劣勢,。我必須做好被這些該死的蟲子追上的準備。

　　我不會死在這里,，死于命運的戲弄：這剛剛被我察覺的信念徹底在我心中扎了根,。

　　危難之中的求生本能催動我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我不斷質(zhì)問自己。碎片一樣的模糊圖片在我眼前閃過,，也許答案出乎意料的簡單：穿好上衣,，并利用雨傘，在蟲潮中保護自己,。

　　這是我腦海中浮現(xiàn)的唯一方案,。我難以評估這個方案的可行性，但是沒有時間了,！我一咬牙,，當即開始行動。

　　等我穿上衣服,，握緊雨傘的時候,，蟲群距離我大約還有30米。幾乎沒有時間來實施計劃了,。我向前奮力一躍,，落地，順便蜷縮在右側(cè)墻根,，將厚重的黑色雨傘打開掩護住絕大部分身體,，背對著蟲群，雙目圓睜,，連呼吸都極為慎重,。

　　以他們的速度，再過6秒就撞上我了,。

　　 5秒,。

　　 4秒。

　　 3秒,。

　　 2秒,。

　　估算結(jié)果存在偏差，我還沒數(shù)到最后一秒,，傘面就受到了猛烈撞擊,。

　　我渾身微不可察地一顫。

　　有個問題困擾當時的我：沒有鋒利的大顎來回交錯或者開合不止,，它們是怎么發(fā)出的磨刀聲的,。這個問題現(xiàn)在得到了完美的解答。這種來自地獄的磨刀聲是它們的后腿相互摩擦發(fā)出的,。刀片一樣鋒利的硬化的幾丁質(zhì)尖刺猙獰在它們的后腿上,，彼此相互摩擦發(fā)出“咔咔”的鈍刀聲,。這支兇惡的隊伍貼著我的庇護所前進。接地的傘面很快被刮開一道道裂口,，所幸沒有繃裂,。我由此觀察到它們分節(jié)的上體和布滿黑色斑點的暗紅色腹部，老實說,，我希望我可以忘記這些小狗大的畸形,。

　　而蟲潮遠未結(jié)束，更驚悚的場景還在后面,。由于路被堵塞一部分,，來不及減速的蟲豸撞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小坡，后來的蟲子就從小坡上跳到傘面上,，踏著傘面前進,。傘面上出現(xiàn)又消失的黑影接連不斷，帶鈍針的足點在傘面上,，久而久之,，踏出一個個小洞，撕開一條條縫隙,。我盡量護住脖頸和腦袋,，但銳利的后肢不斷在我身上留下細小的切割傷,，血液從中滲出,。雖然流血不多，可成百上千的傷口足以染紅我的體表,。我強忍著不出聲,，好在提前卷起了一部分T恤咬住。

　　這些蟲子身上有一種難聞的氣味,，從鼻腔直沖腦門,，絕對提神，有效幫助受害者感受全過程的疼痛,、恐懼,。我覺得我就是案板上的一條魚，簡單的神經(jīng)結(jié)構(gòu)使我在被人開膛破肚的過程中依舊忠實的感受疼痛,，在非條件反射的作用下苦苦掙扎,，流出更多的血，加速死亡,。

　　在清醒的痛苦營造的幻覺里,，我?guī)缀蹩匆娏怂劳觥?p>　　情況越來越糟糕。傘面破損,，傘骨也在變形,，但蟲潮似乎沒有盡頭。我此刻深切體諒到那只水母怪物的心情，遺憾它為什么逃跑時沒有叫上我,。

　　我覺得身體有些輕飄飄的,，疼痛減輕了，腦袋里的想法如同肥皂泡一樣從意識身處迸發(fā)出來,，帶來一種快樂的感受,。我?guī)缀跤行那殚_個玩笑。盡管傷口越來越多越來越深,，我卻很少感到痛苦了,。

　　這是一種瀕死的幻覺。那些死在珠峰頂?shù)呐实钦吣樕蠋е男θ?，以及僥幸歸來者報告的“天國一樣的幻境”,，是最好的例子。沉浸于幸福的假象,，比我先前在開始的痛苦中看見的死亡的剪影,，更接近死亡。意識混沌之中,，我猛地一咬舌尖,，口中充滿了鐵銹味，靈魂仿佛挨了一擊重錘,。我清醒過來,，蟲潮還在從我身邊涌過，但我發(fā)現(xiàn)這些蟲子并不在意我,，我只是它們前進路上類似石頭的物品,。恐懼感略微減少了一些,。我注意不被刀片后肢嚴重切割到,，保存不多的體力。

　　漫長的時間,，就這樣過去,。

　　當組成小坡的最后一只蟲豸也從我身邊離開，行進的磨刀聲又變成黃葉沙沙聲,，我驚覺自己在地獄走了一遭之后,，性命無恙。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腿早已蹲麻了,。染血的半邊身子，與貼墻的半邊身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我無暇顧及這些小事,。我倒在地上，瘋狂大笑,，笑到眼淚都出來,。

　　我又撿了一條命，雖然命不久已,，在流血與疲憊的雙重夾擊下,，我可能真的不能活著回到現(xiàn)實中了。但我完全不想考慮這些,。

　　我又撿回了一條命,！

　　在另一陣狂喜后，我更加疲憊,，但也更加確信自己逼近生路,。我趴在地上，向蟲潮來的方向看過去,，那里的石巷被原本不存在的黑霧籠罩,。我把傘的殘骸掛在背上，用雙手向黑霧爬過去,。

　　似乎有一道空氣墻分隔了黑霧與正常的石巷,。我沒有多少遲疑就爬進去。我沒有更多選擇,，不如搏一搏,，在死前。我那千刀萬剮的半邊身子連包扎都不需要,，我現(xiàn)在只有一個渴求：死在正常的世界里,。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霧里我摸索著前進,，體內(nèi)飆升的腎上腺素使我暫時忘記了疼痛,。我只是向前爬，拼勁全力,，在每一個骨節(jié)都在吱嘎作響,，火燒一樣的皮膚與地面激烈摩擦的時候，我拼命爬,。

　　時間似乎停滯了一樣,。按常理來說，以我的傷勢,，在黑霧里呆3個小時都困難,，復合型出血的存活時間甚至不能支持我在黑霧里爬行1個小時。但是,，如果時間流速在那里和現(xiàn)實中同步,，那我足足呆了20個小時,，期間不停爬行。

　　或許暴露在黑霧中的傷口被黑霧滋養(yǎng),，給我續(xù)了命,；或許是我還沒有遇見的神秘事物提前給它的宿主吊住了命。

　　總之,，我在黑霧中不斷向前爬行,。

　　爬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