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申時(shí)剛過,，陳仲飛抱著包點(diǎn)心吃食，躬著身子進(jìn)來：“老大老大,，潘指揮使買的驛站旁老劉家的豬頭肉,，還熱著呢?！?p>　　他熟門熟路地取著碗碟裝好,，擺了一桌子還剩許多。溫安旭看了看,，除了豬頭肉,，豬手豬尾豬耳朵，還有鹵鵝肉鵝腸鵝掌,，另有兩份香油芥菜絲,。

　　溫安旭想了想，今日潘智謙讓陳仲飛打前站,，怕是有什么話要說。便吩咐：“剩下的莫擺出來了,?！?p>　　轉(zhuǎn)身拿著給門口的兩個(gè)親衛(wèi),，讓他們自去尋伙伴。

　　陳仲飛笑應(yīng)了,，見門口親衛(wèi)離去,，轉(zhuǎn)身去摸茶壺：“我跟了老大這些年，有我在這里盡夠了,?！?p>　　溫安旭斜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陳仲飛曉得這一聲是哼他另投他人,，嘿嘿一笑，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潘指揮使去腳店買畢羅了,，說難買的很，定要讓溫指揮使嘗嘗正宗的才行,?！标愔亠w斟著茶，賠著小意,。

　　溫安旭不吭聲,，抿了口茶方道：“你這些日子跟著潘指揮使，可學(xué)到了什么,？”

　　這話問地模糊,，陳仲飛如何不知，半是裝傻充愣,，半是認(rèn)真地答：“潘指揮使啊,，確實(shí)不知變通，要不然也不能一把年紀(jì)了才升了這指揮使,?！?p>　　潘智謙學(xué)過石匠，入營伍后跟著老兵學(xué)了幾年,，頗有天賦,。前些日子廣南水淹，他看著河涌橋梁,，立刻能判斷出問題在哪兒怎么修,。這本事，在荊湖閩浙幾路吃香得很,。卻依然升得慢,，那一定是不會做人了。

　　“但您別說,，就咱們這,，對吧,，這風(fēng)氣，沒點(diǎn)家底,，哪兒有盼頭,！”陳仲飛話風(fēng)一轉(zhuǎn)，點(diǎn)到即止,。

　　溫安旭沉默不語,。他是營伍子弟，父親曾任船舫軍,，常年泡在水得了痹癥,。攢下的那點(diǎn)錢供他讀書，可他實(shí)在考不出來,，才又使銀子入了清海軍,。

　　他們溫家在廣南不算大族，更談不上富貴,，靠水吃飯而已,。當(dāng)年，他也是滿懷抱負(fù),。

　　因他識字,，得以從押官一步步走上來?？蛇@中間的艱難,，唉……

　　為這一個(gè)軍副都指揮使，連媳婦兒的嫁妝銀子都用光了,。五年前生了個(gè)閨女,，直到真的升了這軍副都指揮使，才敢再要孩子,。

　　陳仲飛瞧著溫安旭的面色,，再緩緩道：“這兩年倒是好些了，兄弟們都有些盼頭,。就那彭承遠(yuǎn),，瘦瘦小小那個(gè)，老大您當(dāng)年就是瞧他水性好,，都叫他彭泥鰍,。想去船舫，托到我這里,，我能有什么辦法,？只能跟潘指揮使直說，潘指揮使沒二話，帶著彭承遠(yuǎn)去見了萬指揮使,?！?p>　　溫安旭抬眼看他，問：“咱們那船舫軍才多大,？哪兒有空缺?！?p>　　陳仲飛見溫安旭聽得仔細(xì),，趕緊答：“嗨，不是說要建望舶巡檢司,？這彭泥鰍真是走運(yùn),！”

　　溫安旭聽得若有所思。他們家里,，祖輩都跟船打交道,，他自小看著父親造船修船。后來父親送他入學(xué),，也是這船舫一行不識字不行,。若能去望舶巡檢司……

　　“噫，等我呢,？溫指揮使讀過書的,，就是講究！”潘智謙先伸了腦袋進(jìn)來,，捧著他的葡萄酒,，寶貝般往桌上放：“快，快把這盤子拿開,，今日的重頭戲可是這酒,！”

　　陳仲飛趕緊挪地方，溫安旭瞧著他們喳喳呼呼,，放了酒,，又拿碟子裝了畢羅。

　　潘智謙變戲法般掏出三只水晶杯：“萬指揮使那里還真有好東西,！”

　　“你這是從萬指揮使那兒拿的,？”溫安旭問。

　　“是,！我本來想悄悄兒‘拿’,，”潘智謙重重咬在“拿”這個(gè)字，意味深長地笑：“嘿嘿,，被他瞧見了,，罵了我句‘劫匪’！”

　　溫安旭低頭看他斟酒。直接去萬指揮使屋里順東西,，萬指揮使不怒,，只說句“劫匪”。這份親厚,，肯定不是銀子堆出來的,。

　　“溫指揮使，我家貧入伍,，大字不識幾個(gè),，最敬佩讀書人。我敬您一杯,！”潘智謙坐下說完第一句,，咣當(dāng)就是一杯酒。

　　溫安旭愣了愣,，這葡萄酒是這么喝的,？

　　清海軍指揮所另一邊，白禹鳴與萬永良低聲回稟：“一路到庫房都插了‘樁子’,，只等潘智謙那邊……”

　　白禹鳴頓了頓,，忍不住笑：“潘智謙說，他今夜唱的是一出杯酒釋兵權(quán)大戲,?！?p>　　萬永良先是一愣，后明白過來,，笑完又正色道：“潘智謙讀書不多,，你要多看著點(diǎn)。這話,，有心人聽了可能做文章,。”

　　白禹鳴略一想便明白,，趕緊點(diǎn)頭,。他們手握兵權(quán)，這樣的話,，聽見都是罪過,，何況說呢。

　　“王爺那邊說,，章府姑娘跟著郭清出門,。咱們這邊，留意海上動靜,?！?p>　　聽萬永良這么說,，白禹鳴點(diǎn)點(diǎn)頭。今早萬永良見過白禹鳴后,，王爺那邊也來了人,。今日諸般安排，與章府相關(guān)的,，萬永良都一一知會白禹鳴,。

　　“高辛那頭，也是今夜動手,？”

　　萬永良微不可見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今夜一場海事，乾坤之局,。功成，事遂,。功敗,，人頭無數(shù)。

　　城南碼頭,，西江出海后,，繼而往東南，礁島無數(shù),。

　　彭承遠(yuǎn)彭泥鰍,，匐在條海船上，心潮澎湃,。他家就是出?？诔鄮Z島的疍民，在海上討生活,。天災(zāi)倒還罷了,，海匪連他們都不放過，四五歲的時(shí)候父親被抓去海船做匪,，生死不知,。母親帶著他逃出來，熬不住沒了,。

　　他自己乞討吃百家飯,，雖長得矮小，水性好,，地上水下全都靈巧無比,。溫安旭見著他，旁邊的陳仲飛也幫著說話,，若不讓他入伍,，只怕活不下去了,。登造入冊時(shí)候，他自己也不知道生辰,，算是十四五歲吧,。

　　陳仲飛說他小時(shí)候把苦都吃盡了，現(xiàn)在,，從溫安旭到潘智謙,，盡是貴人。他遇到的最貴的貴人,，便是萬指揮使,。那日他嚇傻了，哪兒知道潘指揮使會直接帶著他到指揮所去,。直到頭懵懵地出來,，才曉得被調(diào)去了船舫軍。

　　接下來,，他和幾十個(gè)將士,，日日跟著謝梓堅(jiān)在海船上泡著。都說謝指揮使是什么淮陽謝氏子弟,，瞎說呢,！那吃頓飽飯就蹲著剔牙的，能是大家子弟,？溫指揮使都比他不知文雅多少,。

　　可謝指揮使功夫真好！才幾日便能跟他們一樣,，在船上健步如飛,。日日調(diào)集他們排兵布陣，說是要打海匪,。嘿,，他彭泥鰍一條命，能換一個(gè)海匪值了,！換兩個(gè),，賺了！

　　彭泥鰍等蟄伏海上的時(shí)候,，簾影并麥大海等,，劃著小艇到了海港。

　　簾影看著密密麻麻的船只,，只覺得這主意實(shí)在不太妙,。

　　他一籌莫展之際，只聽麥大海吩咐：“去,，叫腳行的兄弟,，認(rèn)一認(rèn)船,。”

　　簾影不解：“腳行的人能把船都認(rèn)全了,？”

　　“瞧您說的,，”麥大海豪氣地答：“在碼頭扛貨的腳行，各自經(jīng)營碼頭其中一片的船只,，來貨船卸貨,，便得用小舢板裝了上岸。連船都不認(rèn)識,，那成什么了,！”

　　簾影明白了，這停泊的船只,，貨船和卸貨船只為主,，船上人家泊在海港碼頭的可不多。今夜那人,，必定要從海港這里上船,，跑回海上。

　　“老大,，東南邊那片，挨著貨棧的,，老周頭說比晚間多了條船,。”

　　簾影一聽,，跟著麥大海迅速往那邊靠過去,。麥大海矯健地躍到那條小船上，伏低身子仔細(xì)地聞了聞,。

　　抬頭對著簾影咧嘴笑：“咱們運(yùn)道倒好,。這味可純正！”

　　簾影為求穩(wěn)妥,，也湊上去聞了聞,，剛想笑，突然覺得惡心無比,。趕緊運(yùn)氣壓下去,，抬眼看見麥大海狡黠的目光一閃而過。這個(gè)麥大海,，真是睚眥必報(bào),，還在惱他白日里戲耍他，不給足過橋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