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平陽市,，朝陽大橋。

　　周一的清晨,，天陰云低，風裹挾著雪,，吹亂了橋上女人的長發(fā)，讓人看不清她的眉目,，一身白色長至腳裸的羽絨服融于雪中，右手臂的黑紗孝套有些刺目,。

　　行色匆匆的路人,，偶有人注意到她,，嘆了口氣，親人離世肯定難受,，心傷只能靠時間淡化，別無良法,，生活坎坷，都不容易,。

　　“姑娘,，回家吧,，雪下大了?！?p>　　葉素真緩緩偏頭，沖著說話的大媽扯了扯嘴角,，啞著嗓子道了聲謝。

　　站太久了,，天又冷，腿麻了,，手從兜里伸出來扶住橋欄桿,，刺骨的冰冷襲來。

　　沒事,，一定能挺過去，他們要這樣分就這樣分吧,，先把老媽的住院費交了最重要,，再找關系尋一個腦科方面的專家問問,，下午再去趟派出所,，希望有肇事者的新線索。

　　不遠處,，一女兩男小跑著接近葉素真，話筒直接懟到嘴邊,。

　　“葉女士你好,，我是市電視臺焦…點欄目的記者燕子,，上周六的民生調解節(jié)目播出后，觀眾和網(wǎng)絡平臺上討論很激烈,，大家都想知道你會同意家人提出的分配方案嗎？”

　　風吹長發(fā)迷糊了雙眼,，葉素真有些僵硬地點了點頭。

　　“是什么原因讓你改變主意呢,？”

　　葉素真不想回答,。

　　“網(wǎng)上很多人認為，葉蓉三姐弟雖然不是你母親親生的,，但都表示愿意照顧車禍中失明的老人，而你作為親生女兒卻在回家后的第二天返回海城,，這樣的行為有悖公序良俗，你是否認為錢比家人和責任更重要,？”

　　燕子瞥了眼黑紗孝套,，眼中透著不屑，“葉女士,，你父親的頭七早過了吧，普通人都會摘下后燒給逝者,，你還戴著它，是想證明什么,？“

　　黑色的話筒像一把利劍直刺入胸,，痛到不能呼吸,，只想快點離開。

　　葉素真轉身,，手扶橋欄,，挪動著僵硬的雙腿,，向前。

　　“你同意財產(chǎn)的分配方案,，是以此作為交換條件不承擔贍養(yǎng)的義務嗎,？這樣做良心不會受到譴責嗎,？”

　　沒等來葉素真的回答，記者轉身正對鏡頭,，“觀眾朋友們，自上周六的節(jié)目播出后,，網(wǎng)上熱議紛紛,，感謝及時給我們報料的熱心觀眾,，讓我們能第一時間采訪到當事人之一的葉素真女士?！?p>　　“關于這場引發(fā)社會熱議的財產(chǎn)分配糾紛，以及事件涉及到的子女贍養(yǎng)老人問題……”

　　鏡頭里,，那抹白色漸漸遠去,，大橋欄桿處，為迎接新年元旦豎起的彩旗在風雪中招展,。

　　時間易逝，元旦一過農歷新年就來了,。

　　除夕夜，有風無雪,，云山省的省會平陽市從好多年前起就沒有鞭炮聲了，反而是超市商場里喧鬧的歌聲成了新年的主角,。

　　夜色已暮,，萬家迎新之時,，城南郊區(qū)一處平房內，郭珍疼痛難忍,，“去痛片，再給我吃兩片,?！?p>　　“宋醫(yī)生說一天不能超過三次，忍忍,，骨頭湯快好了?！?p>　　郭珍雙手用力扯著床單，額頭上的汗水和失明雙眼流出的淚水混在一起,，滑落到枕巾上,。

　　“真真，媽拖累你了,。”

　　“又提,，又提,，一天一次，你煩不煩,，你是我媽又不是別人,。”

　　“太耽誤事了,，你海城那邊的公司怎么辦？”

　　“不用你操心……,，又哭，事情都這樣了,，哭能解決問題嗎,？你的眼淚也太不值錢了?！?p>　　“別哭了,，行不行,，哭多了你眼睛不痛嗎？過了年,，租輛車跟我回海城,，我聯(lián)系了一位腦科方面的專家，很有名,，在電話里咨詢過了,，你這種情況有恢復的可能?！?p>　　小屋內,，老舊的鐵爐上，一口陶瓷燉鍋里“咕咕”冒泡,，霧氣蒸騰,，模糊了葉素真疲憊的面容,。

　　床旁邊的折疊桌上,，手機里，播放著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

　　“這唱歌的聲音很耳熟?！?p>　　葉素真抬頭看了一眼，“鳳凰傳奇,，廣場舞聽多了吧,，你和爸跳嗎？”

　　“你爸看不慣,，每天早上和你爸去買菜,，經(jīng)過小廣場天天聽到這聲音?！?p>　　提到車禍中過世的父親,，小屋內，兩人都變得沉默了,。

　　良久,，葉素真掩了掩火勢，端起弄好的骨頭湯泡飯走到床前,，小心的喂著母親,，“媽，張嘴,。”

　　“你爸埋在哪兒,？”

　　“青山苑墓地,，等你好了，自己去看他,。”

　　“唉,，你哥姐他們……”

　　葉素真咬了咬牙,，強壓下升騰的怒火,，深吸幾口氣，道：“他們好的很,，老大拿了錢付了房貸尾款,，老二交了一半的住院費,，老三聽說帶女朋友去南邊過新年了,。”

　　“醫(yī)院的費用很貴吧,?！?p>　　葉素真再也忍不住了，“嘭“地一聲將碗摔在桌上,，“二十四萬八,，你還想問什么？趁時間還早,，把你想知道的都問完,，別過十二點，我不想開年第一天不痛快,！”

　　郭珍緊了緊手里的床單,，過了好一陣，才喃喃道：“別怪他們,，你大姐小時候左腿殘了,，好不容易成個家,，工資又低,，還要養(yǎng)娃,，她不容易,?！?p>　　“小時候,，你三哥特稀罕你,，你被欺負了,，哪一次不是他幫你找補回來的,，為這，被人家找上門,，挨了你爸多少打,，他是沒啥本事，但心不壞,，好不容易找了個女朋友,，現(xiàn)在的女孩子要求和我們那年代不一樣，肯定得哄哄,?！?p>　　“你二哥就更不用說了，打小學習好,，你爸最看重他,，人家都說學醫(yī)的不容易，你二哥這人不愛說話，不會討好那些領導,，只能憑本事吃飯,。有一回病人送禮都送家里來了，他都沒收,，肯定也沒啥紅包外快,，孩子上初中，正是用錢的時候,?！?p>　　她越勸，葉素真越怒,。

　　“既然他們那么好,，讓他們來照顧你呀！上電視說得天花亂墜,，錢一分人就不見了,，是，他們都有難處,，都有理,，就我沒理，就我沒良心,！”

　　葉素真越說越氣,，“從小到大，什么事都讓我忍,，不知情的還以為我才是前妻留下來的,，你想當好后媽，當圣母,，你道德高尚,，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都是犧牲我給外人看得來的贊美,！“

　　“知道我為什么跑那么遠去打工嗎？一座千里之外的城市,，沒有一個親人朋友,，我是怎么生存下來的嗎？你不知道,！”

　　葉素真抓起外套沖出門,，從狂奔到小跑再到慢走，最后蹲在地上雙臂抱頭,，風在小巷內徘徊,，嗚嗚作響。

　　片刻后，葉素真站起身,，抽完幾根煙,，認了認方向，往回走,。

　　進了屋,，用毛巾擦了擦臉，再次擰干后走回床前坐下,，望著這張爬滿汗水的臉,、濕膩的花白短發(fā)，輕輕地一下一下,，從額頭到鬢角,，從臉頰到脖頸。

　　“媽,，你是我唯一的親人,，前幾十年，你為他們活著,，從現(xiàn)在起,，為我活著，好嗎,？”

　　郭珍沉默了好久,，輕輕“嗯”了一聲。

　　“真真,，媽有些想法也許過時了,，但我們是一家人，不能因為你爸走了就散了,，他們雖不是我親生的,，卻是我一口一口養(yǎng)大的，我嫁過來的時候,，你三哥才還不足四歲,，瘦得一張小臉只剩眼睛，一見面就抱著我喊餓,?！?p>　　“那房子你爸一直不同意拆遷，出事后我同意了,，也是想給你們減輕負擔,，不是分給我們了嘛，錢的事別太計較,，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才會明白,，錢沒有人重要，只拿我們應份的就行了?！?p>　　葉素真真的很想哭,，剛過去的一年對于她來說，太難了,。

　　“真真,，手機的聲音不對?！?p>　　葉素真望了一眼,，“電話?！?p>　　“你怎么不接,？”

　　看著屏幕上顯示的人名，是老三,。

　　“陌生電話,，估計是廣告推銷的，不用理會,?！?p>　　“大過年的還工作，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挺不容易的,，大學畢業(yè)的一大把,，壓力大，競爭也大,，不像我們那會兒……”

　　電話斷了后沒一分鐘,，一條短信發(fā)到了葉素真的手機上。

　　春晚在繼續(xù),，葉素真喂著母親,，一飲一啄間，夜闌人靜,。

　　“媽,，我回里屋睡了?！?p>　　“真真,，以前是媽關心你太少了，把手機留給媽吧,，放點你喜歡的歌，就放在枕邊上,，聲音小點不吵你睡覺,。”

　　這份遲來的關愛感動了葉素真，多年的不忿和委屈其實只為有一個疼愛自己的人,。

　　新年初六的午后,，太陽躲進云層里，空中飄著凍雨,，天色昏暗,，小屋內不開燈就像晚上一樣。

　　葉素真見母親睡著了,，悄悄走出小屋,，站在屋檐下點了根煙，兩個一身深色羽絨服的男人在不遠處打量著自己,。

　　若是以前,，她會瞪回去，現(xiàn)在,，心力憔悴沒一絲想法,。

　　沒見過女人抽煙？少見多怪,！

　　葉素真?zhèn)冗^身,，一邊抽著煙，一邊望著雨,，盤算著錢的事公司的事,，當然，還有好友秋葉舞的事,。（詳見第二案：黃葉舞秋風）

　　身后傳來腳步聲,，葉素真有些警惕，這間小屋位于巷子的盡頭,，再往里便是一堵高高的圍墻,，剛準備扭頭，就被人從后面猛地推到墻上,，反扣雙臂,。

　　側臉撞在墻壁上，“嘭,！“的一聲,，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