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寧歡在宋府的日子也還算好過,,吃了幾次閉門羹的小丫頭不會再來打擾這份清凈,。
即使一開始純真無邪又能怎樣,,那樣的環(huán)境里,,那些風言流語入耳。就像一層層染料,,最后都會染成一樣的顏色,與她不同的色彩,。
“她們總說我自命清高,,出身不詳卻還要裝作這樣……”寧歡看著旁邊那個跟了她許多年的侍女,那侍女因為先天啞疾,,被打發(fā)到她這里伺候,。
侍女搖搖頭,比劃了很久的手勢,,又急忙將桌上那塊栗子酥遞給寧歡,。
寧歡笑著將那塊栗子酥掰了一半,讓侍女吃。
侍女猶豫了很久,,小心地用手托著,,一點點吃掉那半塊栗子酥。
很甜很甜真的很甜,,是她嘗過的第一種甜味,。
寧歡翻看著那本話本,聽說是最近人手一本的新潮,。賀子安尋來給她解悶,,說她整日悶在屋子里也不是辦法。
寧歡最近許是彈琴彈久了,,總是覺著無力,,有些頭暈。
窗子微開,,月光傾斜一角,,燈花也落霜一般似的皎潔。
寧歡走到窗前,,月光順著掌心的一道道紋路流動,。院中的枇杷樹簌簌搖起清風,側耳傾聽,,風聲若樂音,。
拋卻那些煩惱,不做什么淑女,,一生活在世人的評判中,。
史書寥寥幾筆帶過一個人的一生,幾十年落筆一行都算多,。
二
寧歡日漸消瘦,,蒼白的臉浮著病態(tài)的紅暈。隔著濃霧般的紗幔,,隔著搖晃的珠簾,。
寧歡在這個春日突然病的起不了身,高燒不退,。
賀子安隔著許多人,,與她草草見上一面。她的眼那么遠,,那伸出的手只能觸碰到冰冷的窗欞,。她的淚從眼角滑落,融進聽不清的夢囈中,。
大夫皺著眉開了幾副湯劑,,讓寧歡切記莫要憂思過重。
寧歡似乎是從連綿的昏沉中掙扎出來,那些霧氣散開,,她伸出手想要抓著什么,,那手懸在半空中虛抓了幾下,隨后又輕飄飄垂落,。
就像是一只想要還巢的孤鳥,,失了方向,慌亂驚懼之間被弓箭射中,,從空中直直墜下,。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努力進補,她蒼白的臉色泛起了正常的紅潤,。
她愛在那棵枇杷樹下彈琴,,那窗子里透出的光亮讓她想起那個漫長近乎失去盡頭的夢。
枇杷樹搖動的風聲,,將微暖的春日變作了初夏,。
寧歡像是恢復了健康,于是賀子安邀約等過些時日去賞荷,。
寧歡興然應允,,暑氣一點點將春日那些微暖揚起,讓人拿起擱置的扇子,,穿上那些輕薄的衣裙,。
寧歡梳起發(fā)髻,粉色的發(fā)帶顯露難得的少女心思,。她打量鏡子里的自己,,很少這樣嬌俏打扮。
她平日里穿的清素,,這樣打扮也還算讓人眼前一亮,。
之前病了許久,如今這樣坐在鏡子前梳妝一會兒,,便有些疲累,。
寧歡穿上那件櫻粉色花裙,妝匣中一支菡萏玉簪被輕巧地拿起,,綴在梳成的雙平髻,。
耳上白玉飾,腕上彩繩結,。眉上停遠山,,紅痣似落梅,。
寧歡走出院門,,回頭望見那棵枇杷樹枝繁葉茂,青綠色的煙霧長久停駐在她的心里。
她在這個小院待了一十四年,,悲歡盡與枇杷樹說,。枇杷樹不言,花開一十四年,,花落一十四年,,未曾有一果生。
她總是有些愁緒,,不知何時停,,卻像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將她困住,。
三
湖中荷花倒是開了一片,,嬌嫩花色與青翠荷葉相稱,荷香陣陣,,讓人只覺清爽,。
“寧姑娘,可想去湖上泛舟,?”賀子安見不遠處有小船,。
寧歡點頭應允,兩人坐在船中,,船夫緩緩劃槳,,水面蕩起一圈圈漣漪。
“今日寧姑娘打扮倒與往日不同,?!睂帤g的發(fā)帶被風吹起了一些,賀子安挪動了一下,,將風擋了一些,。
“今日賞荷,自然是要應景一些的,?!睂帤g將吹亂的發(fā)絲捋了捋,“賀公子今日也是不同的,?!?p> 賀子安攥著衣角,想到了今日出門挑了許久的衣衫,。應該還算可以吧,,挑不出錯,看著也和寧歡這一身相配,。
寧歡悄悄抬頭,,見眼前的少年郎紅著臉,,耳尖也紅了一片,就像蔓延的霞云,。
他的掌心安靜地躺著一只簪子,,一只枇杷花簪。
少年情真意切的話語隨著風吹動少女的心,,寧歡看著那雙眸子,,托付心意。
寧歡碧玉之年與賀家公子定了婚事,,待兩年后的春日就成婚,。原是及笄便要定下的,可寧歡的病反反復復,,好不容易安定下來,。
寧歡自此便在屋子里學著繡藝,她的琴被宋夫人給了宋玲瓏,,說是妹妹眼下正是學琴的時候,,讓寧歡安心待嫁。
寧歡被困在屋子里,,聽遠處宋玲瓏艱澀的琴音,。
也是,宋玲瓏正是被培養(yǎng)著,,待皇帝過幾年選秀,,她好進宮為宋家謀些什么。
宋玲瓏性子與寧歡相反,,天資愚鈍性子嬌蠻,,總是隨著自己心思來。宋夫人又極其溺愛這個得之不易的女兒,,她要什么就有什么,。
宋玲瓏原本六分姿色,在金玉織錦的堆砌下,,也有了九分姿色,。她對自己的美貌自以為傲,整日幻想著日后的榮寵,。
寧歡很早就起來了,,正對著窗外發(fā)呆。忽的侍女將一封信遞給了寧歡,,寧歡接過信,,那熟悉的字跡讓她的眉間的憂愁淡了些。
信紙展開,,原是過幾日是花朝節(jié),,問她可得空去踏青賞燈,。
白日去看看春色明媚,夜里燈會也算難得,,聽說是有些新樣式的。
寧歡將那胭脂在紙上點了一瓣花,,便是去了的意思,。
四
寧歡從枇杷花香中醒來,細細梳洗一番,。枇杷花簪在匣中安靜地躺著,,寧歡輕輕拿起,認真地綴在發(fā)髻中,。
海棠色耳鐺輕晃,,像是少女難得的羞怯。
寧歡挑了件衣裙,,盈盈上繡著枇杷花,,留有幾分春色。
風吹起來還是有些大,,賀子安正站在對面,,寧歡正想著走過去,賀子安擺擺手,,幾步走在她旁邊,,將風都擋了去。
“歡兒今日真漂亮,!”賀子安只看見那雙眸子,,面紗遮掩了她的笑。
許是第一次這么親昵地喚她,,賀子安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蔓延至耳垂。
裙擺被風吹起褶皺,,就像花朵紛飛在春風中,,連帶一絲春的芳香。
開在春日里的枇杷花,,倒也是獨一份的柔美,。
夜里風大了些,賀子安將備好的斗篷遞給寧歡,。
寧歡的咳嗽總是斷斷續(xù)續(xù)總好不了,,見了風更是止不住。
寧歡含著淚,,細軟的毛領將她的臉遮了一大半,。
“我們回去吧,,你是我考慮不周,沒注意你咳疾未愈,?!辟R子安護著寧歡到了一處沒風處。
寧歡緩了緩,,說自己還能再看會燈會?,F(xiàn)在已經(jīng)不要緊了,讓賀子安不要太擔憂自己,。
賀子安攏了攏她的斗篷領子,,確保風不會再漏進去。寧歡的臉忽的通紅,,就像桃花染了一池水,,緋紅一片。
“怎么了,?是不舒服嗎,?”賀子安低頭看她,卻見她顫動的眼睫,。
唇脂的香氣也許是桃花,,他感受到輕輕的氣息在他的手背上。
他珍重地撫上海棠,,看著那雙又生出些霧氣的美目,。
虔誠的誓言印在額上,淺淡的香氣縈繞鼻尖,,他下定決心要護住眼前的她,,不論生死宿命,都要緊緊相擁在一起,,白頭之約,,少一瞬都不做數(shù)。
煙火在夜空中亮起,,倒映在情意綿綿的雙眸中,,是此刻最想記住的真。
惟愿此生,,與卿相守,。
寬大的袖子里,兩只手第一次真正地握在一起,,就像兩顆心,,在此刻真切地貼在一起。
燈會上的鴛鴦燈賣的火熱,可兩人繞過這個攤位,,停在了一個攤位,。
兩只大雁精巧地并肩一起翱翔,那攤主謝絕了許多想要購買的人,,看見賀子安眼睛一亮,。
“公子,這盞燈你可要拿好了,,在這兒可是惹來不少人喜歡的,。”賀子安拿起那盞燈,,送給了寧歡。
“這是你做的,?”寧歡看著那精細的花紋,。
“那是自然,我拿著燈不好陪你逛,,便托人存放了一會兒,,想著給你獨一無二的驚喜!”賀子安看著寧歡歡喜的樣子,。
“真是精致,,我很喜歡!”寧歡將看起來像香包一樣的東西遞給賀子安,,瞧著里面是裝了什么,,有些分量。
“這是平安符,,還有一些香料,,你可以戴在身上……”香包上面繡著一只紙鳶,像初見時那只,。
賀子安視若珍寶,,將它小心戴上。
燈火燦爛,,人群中兩人笑著相擁在一起,,千言萬語說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