縉黎和姬桓一起拜別伯陽,,從太華山向西一路翻山越嶺,,星夜兼程,途中再次到達了驪山,。
相傳,,上古之時,此地曾出現(xiàn)過一條黑色的驪龍,,居住在此的戎人部落見到后,,便開始自稱驪戎。
周武王繼位后,,周人與驪戎部落的關(guān)系日漸友善,;到了周成王年間,攝政太傅周公旦與驪戎交好,,更是運用各種手段收服人心,,將驪山正式納入周人版圖,并在此建城扼守要害,。
想起此前經(jīng)歷,,縉黎的心中不由感慨:這兩個月跟著太史公學(xué)了不少術(shù)法和武藝,要是之前自己就有這身本事,,可能就不會被那兩個犬戎巫神打得那么慘了,。
兩人打了些野物,在避風(fēng)處圍起了篝火,,剝洗干凈獵物,,穿上樹枝架在火上炙烤。
縉黎去周圍撿了些枯枝,,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姬桓正要往烤肉上撒什么東西,,連忙阻攔,“少主,,等等,!”
他將手上的枯枝堆到之前撿的柴火上,撣了撣手上的灰,,“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姬桓團了團另一只手里還沒揉碎的花,扔給他,“路邊摘的,,還挺香,,應(yīng)該可以調(diào)味?!?p> 接過那團皺巴巴的花,,縉黎聞了聞,哭笑不得——臘梅,,帶種子的,。
好的,基本可以確定了,,那個夢里的場景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實,。
“不用提味了,少主,,不用了,。”他在篝火旁坐下,,“你歇一歇,,我來烤吧,?!?p> 在縉黎看來,姬桓之才可稱天縱,,但仍有兩點是他的短板:其一是他音律極差,,其二便是他廚藝可怖。
按說作為貴族,,姬桓從小學(xué)習(xí)六藝,,十二律呂損益調(diào)合、宮商五音清濁高低,,他一聽便能分得極為清楚,,跳起樂舞時,動作也稱得上雅逸曼妙,,文武兼?zhèn)洹?p> 可是一旦他拿起樂器,,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前幾天縉黎跟著姬桓進山打獵,,要吹鹿笛來吸引雄鹿,,縉黎當(dāng)時不知情,就由著姬桓去吹笛子了,。
沒想到好好一根笛子,,竟讓姬桓吹出了虎嘯龍吟的味道,山間走獸夭夭逃竄,,縉黎當(dāng)即躥到樹上,,看著樹下野獸狂奔而過,,心中暗道。
縉黎想起此前在太史伯陽宅中養(yǎng)傷的時候,,彼時自己正跟伯陽學(xué)習(xí)詩書,,姬桓在庭外獨自撫琴解憂。
琴音剛起,,伯陽便一邊手忙腳亂施展結(jié)界,,一邊大聲吼叫讓自己捂住雙耳,“鬼神之樂,!此乃鬼神之樂,!凡人聽不得!聽不得,!”
伯陽的收藏沒有幾件凡品,,那把琴自然也不是凡物,清音之下屋宇震蕩鏗然,,虧得伯陽結(jié)界施展得及時,,宅子才沒被掀飛開來。
周人傳言虎賁少主六藝皆精,,估計多半是沒聽過他奏樂,。
人言不可盡信。
至于在飲食之道上,,縉黎覺得姬桓是個炸廚房的主,。
以香料提味,是烹調(diào)中常見的處理方法,。
飲食如同醫(yī)藥,,也講究中正平和,而且百般滋味亦有王,、臣,、將、佐之分,,撒放的時機也有所不同,。
就好比香料,大多需要風(fēng)干,,料理時或是提前腌制入味,,或是烹飪完成之際隨饌佐用。
但是姬桓做飯,,那是看到什么就想往里加什么,,而且還是一股腦撒進去,熟就就行,至于味道如何,,吃了再說,。
想到這兒,縉黎搖了搖頭,,還好自己回來的及時,,要不然又只能肉干就雪了。
姬桓從烤好的獵物上撕下一塊的肉塞進嘴里,。
想起司巫偃因為替自己卜夢一事而身受重傷,,他心里還是過意不去,長嘆一口氣,,“也不知太祝公他的身體如何了……”
司巫偃是頑童一般的性格,,但表象之下絕非等閑之輩。他術(shù)法精深,,比之伯陽更勝一籌,,可僅僅推算了幾下便嘔血不止……
他們那日見到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有太史公在,,太祝公不會有事的,倒是咱倆,,”縉黎知道姬桓還在自責(zé),,可眼下兩人還有要事,于是岔開話題,,“鎬京那么大,,一個小小的金板藏在哪兒不是藏啊,咱們?nèi)f一尋不到兆域圖怎么辦,?”
“尋不到兆域圖……”姬桓想了想,“到時候還需你回到太華山,,替我跟大父通稟一聲,。”
“我回太華山……然后你一個人去先王之墓,?”見姬桓點頭,,縉黎微微皺眉,“少主,,太史公再三強調(diào)了,,沒有兆域圖,絕對不能私入大墓,!”
“太史公還說了,,我等若晚一日,王后便多一日危險不是?我現(xiàn)在仍是先王的臣子,,救下王后是我的使命,。”
聽他這么一說,,縉黎扯了扯嘴角,,半笑不笑道,“我現(xiàn)在也是你的臣子,,你的使命是救王后,,那我的使命便是一路保護你,然后救下王后,?!?p> 雖說以姬桓的本事并不需要自己護佑,但墓中危險重重,,他縉黎又豈是那種無義之輩,,任由姬桓獨自一人前往。
姬桓轉(zhuǎn)著手里的樹枝,,樹枝上肉在火里快要烤糊了,,“你應(yīng)該知道,我一直當(dāng)你是兄弟,?!?p> “是啊,我知道,,”縉黎把酒囊拋給他,,“既然是兄弟,怎么可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p> “怎么,你還要跟我這個宗周叛逆一起背上‘盜掘王?!淖锩怀??”姬桓被他這固執(zhí)給氣笑了,“跟著少主出生入死,,‘侯爺’沒當(dāng)上,,最后還干了這苦差事,豈不可笑,?”
“好好的虎賁少主,,怎么就宗周叛逆了?”
“兩分冊命我均未回,,違抗君命,,不是叛逆是什么,?”
聽他說著,縉黎給自己灌了口酒,。兩邊現(xiàn)在勢均力敵,,必然還要繼續(xù)拉攏虎賁軍這支力量,不會輕易給姬桓扣什么叛逆的帽子,。
但是這世道,,當(dāng)了王侯又有什么用,遇到什么龍啊神啊,,還不是照樣要嗝屁,?
縉黎嗤笑一聲,對著姬桓舉起了酒囊,,“我可不在乎那些,。”
盡管縉黎不在意,,但是許諾成空,,姬桓心中卻還是有個小疙瘩,他想了片刻,,還是舉起酒囊跟縉黎碰了碰——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兩人相視一笑,這話題就此作罷,。
縉黎把吃完的骨頭丟進火堆里,,抹了抹嘴,“少主,,你對生死之事,,是怎么看待的?”
“生死啊……我此前問過很多人,,包括大父,,他們每個人的說法都不一樣。有的人貴生,、有的人重死,;有的人事死如生;還有的相信人可以長生久視永生不死,。”姬桓正打算給鎮(zhèn)岳尚方劍做個劍鞘,,找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木頭,。
他想了想,繼續(xù)說道,,“有人說,,人死后一如燈火泯滅,,茫然無知;有的人說人死之后上登閶闔,;還有人說,,人死之后身入黃泉,各人有各人的說法,,我也不知道該信誰的,。”
“那少主你自己呢,?你對死生之事有什么看法呢,?”
姬桓沉默片刻,搖了搖頭,?!皼]想法?!?p> “沒想法,?”
“我只信我目之所及、足之所履,、身之所觸,。以我現(xiàn)在的閱歷,參不透死生之事,,自然也沒有什么想法,。”姬桓長舒一口氣,,從背上解下寶劍,,指著寶劍問縉黎,“你說這把劍是死是活,?”
“這劍嘛,,當(dāng)然是死的了?!?p> “是死的,?”
“是死的啊?!?p> “沒有活過,?”
縉黎蹙眉,“一把劍怎么可能活過,?”
“可這劍若沒有活過,,又何來‘死’一說呢?”姬桓反問道,。
這一反問,,讓縉黎有些搓火,,撿起一塊火堆旁的石頭丟給他,“那這劍若是有活有死,,這石頭豈不也能有死有活,?”
姬桓接過石頭在手里掂了掂,搖了搖頭,,“不知道,。也許死生之事,未必有陰陽之別,?又或許死便是死,、生便是生?可惜此前沒有多多向?qū)W官請教……不過既然說到這里,,我倒是好奇,,你們東夷,又是如何看待死生之事,?”
東夷,?哦,對……縉黎抽了抽嘴角,。
很久前他倒是也看過一些關(guān)于東夷的傳說,,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一邊回憶一邊說道,,“東夷之人信奉太陽,,就如周人信奉天帝。東夷人死后,,入殮之時都是要頭向東方,,屈膝跪姿而死?!?p> “因為日出東方,,以示尊敬?”
“對,,因為太陽永生不死,,所以我們東夷人……”
“等等,永生不死,?”
“是啊,,太陽永生不死,月亮則是每月一生一死,,也就是所謂的晦朔之分,。”
“不對不對,,太陽怎么會永生不死,?當(dāng)年帝堯之時,大羿可是一口氣射下來九個太陽,,那不是死又是什么,?”姬桓一時來了爭辯的興趣,拿著樹枝指了指縉黎身邊的弓箭,。
“那不是太陽,,而是載日的金烏,”
“若是載日金烏,,那應(yīng)該是‘十烏并出’,,何以是十日并出?”
”因為天上本就有十個太陽,,每日輪值值日而已,。真若是射死了九個,那何以如今依舊一旬有十日,?天干之?dāng)?shù)依舊是從甲到癸,?那射死的九個又是誰?”
“你,、強詞奪理,!”
“還有啊,少主,?!稌分杏杏涊d,當(dāng)年夏朝亡國之君夏桀,,可是自比太陽,,自詡永生不死,這便足以證明我族所信不虛……”
“你少來,,這《書》我也念過,,你的這番解釋也不對……”
二人終究是少年心性,閑談之間,,便從死生之事扯到了神話故事,,開始掰扯起來。
入夜,,姬桓和縉黎兩人圍了毛氈坐在篝火旁,,姬桓仔細地用皮革粗布整制出一副合適的劍衣,做好后掛在身上晃了晃,,大小恰當(dāng)合適,。
縉黎則做了幾支新的羽箭,小心翼翼地往上安裝箭鏃,。
遠處傳來了極細微的嘈雜聲,,縉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支起耳朵仔細聽著。
除了風(fēng)聲,、火烤枯枝的噼啪聲之外,,還夾雜有腳踩在雪上的聲音,以及兵器出鞘的摩擦之聲,。
縉黎暗暗握緊九和弓,,壓低聲音,“少主,,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