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是我在懶人認識的第二個人。第一個人是懶人的老板,。懶人是一家賣酒的咖啡館,。我常來這里喝咖啡，在懶人還是一家甜品店時就是?？?。懶人的老板有時會外出，我就坐在吧臺等他回來,。
“你會做咖啡嗎,？”
“不會?！崩吓吮傅匦χf,，手里端著杯自己剛調的雞尾酒,，“雞尾酒可以嗎？這個我會,?！?p> “我不喝酒?！蔽倚χf,，也抱著歉意。我扭過頭看著門外,，春雨剛停的街道上落下了幾片葉子,。微風把泥土味吹了進來。
“咚咚可能很久才能回來,?！边诉耸菓腥说睦习濉Ｋ坪鹾芟牒腿肆奶?。
“店里就你一個人嗎,？”我開始端詳他。燙過的頭發(fā)把他的臉遮了一大半,。頭看起來不小,，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小潘今天請假,。就是那個女孩子,。”
“我知道,。聽說她要去廣東找她男朋友了,。”她是我在懶人遇到的第一個懟客人的員工,，做的華夫餅不是太軟就太硬,，有時還會有蛋殼。我挺喜歡這個女孩子,。在懶人我喜歡過很多女孩子,，因為她們比我認識的更有意思。
“嗯,，過幾天就去,。她就是花癡?！?p> 我沒想到他會當著陌生人評論自己的同事,。我對她知之甚少，只是偶爾在吧臺聽到一些,。略加思考,，我決定把話題岔開。
“你要不給我做杯蘇打水吧,?！?p> 他的動作很利索。把蘇打水遞給我后,，他并沒有坐下,。他說那個女孩子的男朋友在廣東出軌了她的閨蜜。
“她和傻子一樣,，為了這種男人去廣東,。”
那天,，我們兩個單身男性談論了關于出軌的事情,。似乎是這樣。臨走的時候,，他讓我以后別點蘇打水,。他洗著我剛用過的杯子說，不劃算,。
在來懶人之前,，老潘在連鎖餐廳的廚房里當學徒。所以,，老潘的刀工在懶人里是最好的,。老板除外。他常常會看著新人切東西,，然后當面說他們得多練練,。他就是這么耿直。據他說,，這也是懶人的一個傳統,。他剛來懶人的時候，小潘就喜歡教訓他,。
至于他為什么來懶人,，他是這樣和我說的。他和朋友來懶人喝酒,，然后看見咚咚養(yǎng)了貓,。他一個人抱著貓過來喝酒，然后和咚咚聊起了吉他,。他覺得這里有酒,、有貓、有吉他,，是他夢寐以求的地方。不過,，他來了以后,，懶人的貓又死了好幾只，咚咚就不在店里養(yǎng)貓了,。被人投訴過幾次以后，咚咚也不讓他在十點以后在店里彈吉他,。所幸,，他在懶人自己調一杯雞尾酒，或者拿一瓶1664是不用錢的,。有酒的地方,，就會有故事。所以,，我很喜歡來懶人,，雖然我不喝酒。
我常常在想,，老潘這輩子花錢花得最多的,，到底是酒、還是貓,、或是吉他,。老潘似乎和我說過他買了三把吉他，但應該價格并不高,。畢竟,，當小明說他的前女友準備給他買一把兩萬的吉他時，我們一致說出了兩個字：渣男,。至于酒,，他在懶人喝了不少，但大多白嫖,。懶人三個男員工,，一個被女孩子灌酒、一個灌女孩子酒,、一個陪大男子喝酒,。老潘是最慘的那個，大家都喜歡找他聊天,。我沒有見過他的貓,。他和我說他養(yǎng)的貓得過腸胃病，醫(yī)藥費花了一萬多,，不怎么敢?guī)鲩T,。他的朋友圈發(fā)得最多的就是這只貓。一只藍白相間的英短，很肥,。
閑來無事,，老潘就會從吧臺里走出來，從琴箱里慢慢拿出吉他,，坐在高腳凳上彈一首曲子,，名叫《風之詩》。他和我說他練這首曲子練了很久,。每次老潘彈的時候,，夜晚的街道上就會有風起來,，在我的咖啡里吹落一片云,。他認為自己唱歌不太好聽，所以很少彈和弦,。咚咚曾經讓他上二樓給客人們彈過指彈,，但沒什么人聽，他就興致索然了,。不過,，許多常客知道老潘吉他彈得不錯,，酒過三巡,，就會讓他彈個伴奏。他也很樂意,。他一直很樂意做那些讓大家開心的事,，陪人聊天、幫人調酒,、給人彈琴,。性格太好，往往情路不順,。老潘也是,。
他喜歡的人我見過，以前也在懶人做過事,。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是老潘介紹來的。老潘說他喜歡了她很多年,。
“喜歡一個人很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蔽一卮鹫f,。
“她中間和別人在一起過?！崩吓说那榫w開始失落起來,。
“那還是算了吧,。”
“她當時和我說,，有個人向她表白,。”
我看出來老潘已經聽不進我說的話了,，便點了點頭,。
“你說？”
老潘把眼睛挪開了,，欲言又止,。
“什么？”
“當時我要是再向她表白一次,，她是不是就會答應我,？”
我很能理解他的心理，但還是問了一句為什么,。
“他們很快就分手了,。她應該不是很喜歡他?！?p> 他的語氣里充滿了懊悔,。然后，我和他就都深陷于彼此的回憶之中,。許久以后,，我告訴他：“愛情與時間沒有太大關系?！?p> 我和老潘相熟時,，那個女孩子已經去另一個酒吧上班。大家和老潘聊起她的事,，都是勸他不要繼續(xù)執(zhí)著,。我記得老潘有一次和我說，有個女孩子向他表白,。
“什么樣的,，有相片嗎？”
“沒有,。我不喜歡那種,。”我明明看見老潘在笑,，男人對這種事一般都這樣,。他一邊切著青瓜，一邊解釋：“兩個人都不熟，這也太隨便了,。我不喜歡隨便的女孩子,。”
“你先接觸一下嘛,?！?p> 老潘搖了搖頭說：“這樣不好?！弊旖沁€是在笑,。
從那以后，老潘就經常過去喝酒,，跟不同的人,，找不同的借口。如果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去,，那就是那個女孩子對他說幾句狠話,，又或者不回他的信息,。具體種種,，我已經記不太清。這種故事往往千篇一律,。
那天已近凌晨,，我坐在懶人的門口的石墩上。只剩一桌客人還在喝著酒,，應該也不會再點東西,。老潘從吧臺里出來，和我說那桌客人估計得有人坐三輪車回去了,，搞了三個回家桶,。回家桶本來用的是烏蘇兌真露,，但遇到熟人,，喝到凌晨一點了還不走，老潘就會加點洋酒,。至于三輪車,，就是懶人為爛醉如泥的客人提供的送客到家服務。在深夜的寧遠街道上,，如果看見有臺三輪車的后面睡著人,，腿還掛在外邊如柳枝飄來飄去的話，那肯定是懶人的,。如果腿特別長,，那就是小明又喝醉了。老潘又說起了小明喝醉的事，我們都笑得很開心,。
“聽說河邊新開了一家清吧,。”
“什么樣的,？”
老潘拿出手機,，把朋友圈里的相片翻給我看。
“看樣子還不錯,。有點日本的味道,。”
“我一直想著也能開一個這樣的清吧,。沒想到被別人搶了先,。”
“要不要去看看,？”
然后,，我們就開著三輪車去找這家新店。老潘問我會不會開,。我說應該會吧,，前幾天才學會開摩托車。我嘗試著開了一下,，油門有點暴躁,。反正很晚了，街上也沒什么車,。
我開得過于專注,，也就沒說什么話。夏夜里的晚風,，吹起來還是挺舒服的,。開進小巷子后，我才放松了些,。
“你是有朋友在那兒喝酒嗎,？”
“沒有?！崩吓嗣摽诙?，“應該走了吧，這么晚了,?！?p> “要是沒走，你要陪著喝兩杯嗎,？”
“應該不用吧,?！?p> “哦。男的女的??？”我順口多問了一句。一只貍花貓從車輪前跑了過去,，把我嚇了個半死,。
“女的吧?！?p> 很久沒有聽老潘說起她了,，我也沒有想太多。
到了以后,，我把車就停在路中間,。倒車不太會。老潘也沒有下車,。
“你不進去看看,？”
“不進去了吧?！彼镞吙戳丝?，“里邊都沒什么聲音，應該也沒人了,?！?p> “可能在二樓吧,。真不進去看看了,？”
“不進去了?！彼戳艘谎鄱?，有窗戶亮著燈。
我扭了一下油門,，開了不到十米遠,。
“要不，還是進去看看吧,?！?p> 我一腳剎車，還好開得慢,，不然老潘就沖出去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某個節(jié)日的前一晚他凌晨三點多發(fā)了一個朋友圈,。他剛畫完了一幅畫,，一個動漫人物,。我問他，是不是給那個女孩子準備的節(jié)日禮物,。他說不是,，然后就把朋友圈刪掉了。過了兩天,，他和我說確實是給她準備的禮物,，但她沒有收。
“你是不是很久沒和她聯系了,？”
“是很久沒和她聯系了呀,。我就是來看看這個酒吧?！?p> 于是,，我倒了十米遠。調頭比倒車更難,。老潘還是沒下車,。我把手剎拉好，走進了店里,。只有一桌客人,，沒有那個女孩子。老板說他們準備打烊了,。我問她樓上還沒有客人,。她說沒有了。
我們沿著河邊往回開,。河風吹過來,，充滿著伍佰的味道。
“我就想開一個這樣的店,。養(yǎng)幾只貓,，然后給客人彈彈指彈?！?p> 我說這確實是個好想法,。不過現在估計不行了，寧遠一個人口不到總人口不到百萬的小縣城,，已經開了近二十個小酒吧,。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家要倒閉了。不過,，人有夢想,，總是一件美好的事。
老潘有段時間說他可能要去廣東,，跟著他原來的師傅,。一個月能有五千多,，攢點錢好買臺車。那時候他應該就在慢慢放下了吧,。
有一天晚上,，我和朋友吃了宵夜從懶人門前路過，就進去坐了會兒,。店里的其他人和我說,，老潘又去那一家酒吧了。那一段時間,，老潘經常跟著另一個人過去,，而且常常喝醉。好幾次都是請假去的,，咚咚已經有些不滿,。我記得咚咚問過他：“是懶人的酒不好喝嗎？”老潘沒有說話,。咚咚也是心疼他,，一個月工資也就那么多，經不起這樣喝,。
沒過多久,，老潘讓我去接他。我走進那家酒吧,，就看見他在吧臺上說：“我沒有喝醉,！”旁邊有人勸他別喝了，他把桌上的東西全掃到了地上,。他嘴里嚷嚷著：“不要找她喝,，來找我！我沒有醉,，我還能喝,！”我和酒吧的老板好不容易把他從吧臺上拉了下來。走到門口,，他拽著我的手問我：“她回家了嗎？”我說回去了,。他才安了心,。
我扶他坐到后座上，他就像一灘爛泥一樣直接倒了下去,。我剛把車啟動,，就聽見他在嘔吐，然后車里彌漫著一股酸臭味,。我很少喝酒,，不知道他這樣有沒有危險,。開了沒多遠，就停在路邊,，讓店里的其他人過來看看,，要不要送去醫(yī)院。我剛把后座的車門打開,，他就順著車門溜到了馬路上,。嘴里依然不停有嘔吐物冒出來。我試圖扶他起來,，但無濟于事,。他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掐進了肉里,，不停地問我：“她回去了嗎,？”我告訴他回去了。他又耷拉著腦袋,，脖子如同斷了一般,，試圖把眼睛睜開，眼珠在那條白色的縫隙里胡亂地梭動著,。
“我讓小賓他們過來了,。”
他試圖坐起來,，手撐在了自己的嘔吐物上也毫無知覺,。
“我沒事，我回家就好,。他們到時候又亂說,。我不想讓她知道。你知道嗎,？不要和她說,。你不要和她說。知道嗎,？他們也不能說,，都不能說?！?p> 我答應著,。他似乎是累了，靠在了車門上不再說話,，嘴角留著渾濁的口水,。
沒多久，小賓和另一個人過來了,，把他抬上了三輪車,。他們說應該沒事,，讓我先去把車后座給洗了。他們怕他回家后挨罵,，就幫他開了個房間,，留了一個人守著他。后來,，別人告訴我說,，是那個女孩子自己去找其他男孩喝酒，為的就是讓老潘斷了念想,。從那以后,，老潘就去得少了。接著不久,，那個女孩離開了那個酒吧,。
緊接著，我出了一次長差,，而且有了女朋友,。回來后,，老潘已經去了咚咚新開的香鍋店里做廚師,。我過去吃飯，他正在廚房里忙,。女朋友管得嚴,，我也等不了他下班。于是,，很少再有機會聊天,。
時至今日，當我回想這些事情,，我才記起,，老潘不過二十來歲。那個年紀,，確實有為了一個人揮霍青春的資本,。那個年紀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能就是一個背影,、一個笑容,、一個眼神。相隔萬里,，遠渡重洋，都沒有問題,。青春就是用來浪費的,，只要能從中得到樂趣,。
老潘讀完中專就出來工作了。如果我當初留在了職業(yè)中專教書,，或許還是他的老師,。除了吉他和感情經歷，我和他之間沒有太多的共同點,，但是我很喜歡和他聊天,。即使我和他相隔了七歲。我曾以為兩個人的學歷和閱歷相差太遠,，溝通起來會比較困難,。其實，并非如此,。學歷和閱歷上的差異所導致的溝通問題,，根源在于某一方試圖在關系中建立優(yōu)越感。兩個人能夠在一個時空相遇,，人生就自有交集,。求同存異，又怎么會無話可說,？人人皆有所長,，也有所短。一個人能在社會所處的地位,，受天賦,、有出身、有機遇等影響,。社會上的貧弱富貴,，并不代表人的高低貴賤。我們無法決定人生如何開始,，只能決定人生如何度過,。就老潘而言，他努力生活,，且熱愛生活,，就比那些出身優(yōu)渥、沉迷物欲的人更值得尊敬,。
老潘一直都只叫我名字,。他只是聽說我是公職人員，其他的他從不關心,。這種交往對我而言,，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即使是多年老友，或出于調侃,、或出于習慣,，也有許多人喜歡給彼此的稱呼加個后綴。在我看來,，這些后綴只有社會意義,，并無人生意義。就如語言上的后綴一樣,，只有語法意義,，而無實質意義。但在很多人看來,，詞綴遠比詞根重要,。
仔細想來，我和老潘所聊的大都是些廢話,，對彼此的人生都沒有太大價值,。即使是那些有關感情的經驗教訓，也不會有什么作用,。人們不會聽到車鳴聲就另擇他路,。老潘教過我一些吉他上的技巧，但我也沒怎么學會,。不過,，老潘曾教我如何炒牛肉和煮玉米排骨湯。在女朋友愛吃的菜里,，至今也只有這兩個是我會做的,。至于我所擅長的，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用處,。咚咚也不會讓他炒一個工作總結出來,。
那天我一個人回了寧遠，快九點了也沒吃飯,，于是去了咚咚新開的店,。店里已經沒有什么客人，老潘拿了一瓶酒坐了下來,。他和我說他交了一個女朋友,。以前在店里做事，現在上學回學校了,。他無不得意地說,，就是有幾次在店里彈了會兒吉他。然后,，那個女孩子就主動說要做他女朋友,。
“我當時還挺猶豫的。”他又在笑,。
“猶豫什么,？”
“她還小,?！?p> 我看了看吃完的牛肉面的碗，太大了,，一只手抓不起來,。不然，我得蓋在他的腦袋上,。
老潘喝了口酒說：“好久沒有喝酒了,。她都不讓喝?！?p> 我才發(fā)現老潘胖了,，頭發(fā)也沒有燙了。
后來,，老潘又買了一把拿火的新吉他,，錄了好幾首新曲子發(fā)在朋友圈。他的身后,，所有的吉他都整整齊齊地擺成了一排,，還有一柜子的手辦。他曾經說準備買車的時候賣掉,，可以賣好幾萬塊錢,。他的那只貓還是那么胖，隔一段時間就在朋友圈里露個臉,。
前不久,，老潘又發(fā)了一個朋友圈，是和那個女孩子戀愛一周年的紀念日,。
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他的酒吧什么時候能開。
愿愛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