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清察覺到失態(tài),伸手撫過小跑而來,白皙小臉上還綴著晶瑩的李小妹腦瓜后,,來不急敘說,轉身面向老者,。
“是我家二弟和小妹,我二弟性子陰沉,,小妹膽小靦腆,,未曾見過禮,還望先生見諒,?!?p> 張緒風見他說得煞有其事,,當真感覺背脊有些發(fā)涼,。
屋里屋外。
哪有其他人,?,!
老者皺起眉頭,搞不懂這是什么狀況,,難道就沒人和這少年講過,,他所謂的二弟和小妹,根本不存在,?
李晏清暗嘆一口氣,,知道仍是他異想天開了,少年對此已經習以為常,,解釋道:“我二弟和小妹有些異常,,旁人看不見,本以為先生是神仙人物,,有大神通,,興許有所留意,是小子唐突了,?!?p> 我能留意個鬼!
對,,老夫連鬼都能留意,,但就是留意不到你那二弟和小妹。
這小子……病得不輕啊,。
癔癥,、譫妄什么的,張緒風不是沒見過,但那些人得旁人矯正后,,未發(fā)病時,,起碼知道自身有恙。
而這小子,,當下情緒很穩(wěn)定,,看模樣顯然不認為自己有病。
原以為這條陋巷里他是最正常的一個,,不成想最不正常的才是他,!
也難怪巷子里的人都避著他,就算主動打招呼也沒有幾個人理睬,。
“你……”張緒風斟酌著言語問:“就沒懷疑過,,不是旁人都看不見,只因為你家二弟和小妹是假的,,是你自己癔想出來的,?”
“怎么可能!”
少年陡然變了臉色,,一手扯過冷眼凝視老者的李二,,一手拉過低頭不語的李小妹,連聲道:“我兄妹三人一母同胞,,相伴十七年,,看得見摸得著,怎么可能是假的,?我是大哥,,早出生片刻,我家小妹足足半炷香才呱呱落地,,這都是我娘親口講的,!先生,請,,莫要再說這樣的話,。”
張緒風懷疑倘若再糾結這個問題,,很可能會被掃地出門,,那傳出去可就真叫貽笑大方,幾個老王八蛋不笑抽風才怪,,編排話他都能想到:
“哦,,那些個野心王公八抬大轎請你不去,自己屁顛屁顛跑去一個陋巷破房,,還被人轟出來,,你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長髯老者不由得訕訕一笑,這狀況看來是藥石無醫(yī)了,,首先少年也不會給郎中醫(yī)啊,,算了,不提也罷,。
話說回來,,如果不去想這回事,單看這芒鞋少年,,還是挺正常的,,甚至比普通的陋巷居民要懂禮數得多。
少年父母雙亡,,孤苦伶仃,,有一對癔想出來的親人,似乎也不是件壞事,。
話題回到陳家幼崽的事情上,,依照老者所言,妖怪這東西,,到處都有,,到處又沒有,,得看它們樂意往哪里竄,,不過像他這樣的老學究,哪怕不知深淺,,尋常小妖也會敬而遠之,,所以只能靠一個機緣,具體要多久,,他也說不好,。
“那我先去?!崩铌糖宀桓业R,,孩子已經被帶走,天知道何時殞命,,多耽擱一息便多一分危險,。
事急從權,說罷正欲向老者告罪,,老先生約莫在籌備話本,,有這個喜好還是另有用處就不得而知,,想了解他和徐三小姐的故事,,倒也沒什么,回來后一定悉數告知,。
不過,,老者卻告訴他無須急躁,。
“放心吧,,龍雀兒行事老夫多少有些了解,,既然沒有就地格殺,,帶回衙門后肯定要觀測一陣,幾日內是不會有事的,。”
老者在少年心中已然是神仙一流的人物,,少年不疑有他,長吁口氣,,其實很擔心即便現(xiàn)在去也晚了。
看見老者從褡褳中取出筆墨紙硯,,李晏清上前一步,先拎起土泥陶壺,,把桌面上的茶碗續(xù)至七分,張緒風看在眼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你這名字誰給你取的,?”
“我爹,,聽我娘說花了二斤豬肉,一壺老酒,,還有半吊錢,,找東城的老秀才給取的,。”少年人實話實說,。
老者嘖嘖兩聲,,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少年突然覺得剛才的話有些欠妥,,急忙補充道:“我爹是識字的,我娘也識字,,我外祖父早年是私塾先生?!?p> “哦,?這么說還是書香門第?”老者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少年頓時面紅耳赤,赧顏道:“那,,那倒也不是?!?p> 老者不再逗他,饒有興致問:“晏清二字,,你可知何意?”
少年微微頷首,,“就是我爹希望不再打仗,,天下太平的意思?!?p> “善?!?p> 老者含笑捋須,,這名字不算白起,。
李家兄妹和徐三小姐的故事,其實極為簡單,。
五年前,,娘親過世,,家中長年累月抓藥,,早已無錢,,還欠下不少外債,,不出意外,登門拜祭的人特別多,,李晏清只好做主賣掉祖宅,還清債務,,安葬好娘親,。
三兄妹也因此無家可歸,,流落街頭,既是孤兒,,也成了乞丐,。
就在他們嘗盡人間冷暖,,世態(tài)炎涼,對于生活徹底喪失信心時,,一個宛如天宮里走下的仙子,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猶記得那是個大雨滂沱的糟糕天氣,兄妹三人衣衫襤褸,,饑寒交迫,蜷縮在散發(fā)著惡臭的廊橋底下瑟瑟發(fā)抖,,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女子給兄妹三人帶來炊餅,這不是重點,,李二這輩子也忘不了,,女子是把炊餅好生放在他手上的,。
她的手指,,很暖。
對于李晏清而言,,是這女子給了他們兄妹一條活路,當時他們年紀太小,,無人愿意雇傭,是對方事后替他和二弟在漕運碼頭尋到一份活計,,倒也因此結識了漁戶陳叔兩口子,。
另外,,少年還從這女子身上,學會了怎樣做一個明媚的人,。
芒鞋少年娓娓道來,,張緒風聽得頗為感慨,正所謂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能撩撥心弦的好故事,往往無須多么曲折離奇,,驚心動魄,,恰就在這街頭巷尾的人生百態(tài),點點滴滴之中,。
故而他這一門,,最低的品秩,,是謂“采風郎”,。
走街串巷,,采集街頭巷語,,民情風俗,。
當然,他離開這個品秩已經很久,。不過根系不能丟。
無疑這個叫徐晚詞的女子,,是少年的命中貴人,,她的兩個看似微不足道的舉動,卻改變了這孩子的一生,。
不僅僅是碎銀幾兩的生計問題,,更有待人處事的態(tài)度。否則一個做過乞丐,,受盡冷眼,,說不定還遭遇過毒打的人,只怕很難這般溫和,,沒有戾氣,。
“還有嗎?”老者頓筆問道,。
“之后的事情先生已經知道,,高展翔如何殺的徐三小姐,我不清楚,,只知道當時有人撞見,,衙門明明都審過……”
少年的聲音愈發(fā)微弱,言盡于此,。
至于二弟時常去徐府門外遠遠注視,,和小妹學著徐三小姐編頭發(fā)的事情,少年覺得屬于他們的個人隱私,,也應該無關緊要,,就沒有說出口。
張緒風點點頭后,,提筆又問:“這位徐三小姐芳齡,?”
“好像,十六,?!鄙倌瓴惶_定道。
“比你還???”
少年點了點頭。
這倒出乎張緒風意料,,十六歲的如花少女,,富貴出身,卻不倨傲,,當年尚未配釵的年紀便懂得濟弱扶傾,,菩薩低眉,實在難能可貴。
這便香消玉損了,,不禁令人扼腕嘆息,。老者神情唏噓,悵然吟哦道:
“小城海棠初放容,,東風薄情摧花殘,。”
“繞指柔情終難忘,,怒棍紅顏杖權貴,。”
李晏清有所觸動,,心里默念了一遍,,李二已經紅了眼,李小妹眼淚婆娑,。
老者無喜無悲問:“可曾聽懂,?”
少年微微頷首。
老者哂然一笑,,有種沒有對牛彈琴的舒然,,問道:“這是你的故事,你覺得該取個什么名,?”
少年不甚惶恐,,哪敢在明顯學富五車的老先生面前班門弄斧,沉默不語,。
“也罷,?!?p> 所幸老者并不強求,,重新提筆,,在少年注定叫不出名字的竹青色宣紙上,,寫下兩個鸞漂鳳泊的大篆:
花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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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一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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