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確定分管經(jīng)濟發(fā)展工作領域后,，何青山單獨負責經(jīng)濟發(fā)展辦公室與另一位副鄉(xiāng)長江初共同負責鄉(xiāng)村振興辦公室,。

　　為了讓何青山更好地開展工作，書記和鄉(xiāng)長經(jīng)常性帶他上山下鄉(xiāng),。那些我拿給他介紹鄉(xiāng)情的資料,，終于變得立體。佛山鄉(xiāng)南北長東西窄,，連接著藏川兩地,，瀾滄江和國道214線像兩條纏綿的蛇貫穿南北，兩側光禿禿橫斷山形成一個V字峽谷,，在兩側的山脈外,，則是像海一樣的連綿蒼山,，魯茸扎西所說的松茸蟲草就藏在那些大山中,。

　　何青山在確定工作領域后,，就遇到了第一個難題。

　　在佛山鄉(xiāng)高海拔地區(qū)有一個村叫江坡村,，村名來歷源于藏語音譯,，意味坐落在鐵礦上的村子。他的第一個難題就出現(xiàn)在這個村子,。

　　江坡村的鐵礦早已開發(fā),，但是經(jīng)過疫情停工，現(xiàn)在即將進入復工復產(chǎn)的關鍵階段,，但是當?shù)氐拇迕駞s并不支持開工,。他實地到那座紫紅色的礦山了解情況，那座礦區(qū)的負責人,，就像所有影視作品中的礦老板一樣,，啤酒肚小平頭大金鏈子黃鶴樓。礦老板現(xiàn)在是最希望開工的人,，所以在交流過程中,，對何青山表現(xiàn)得尤為客氣。

　　“何鄉(xiāng)長,，我們礦區(qū)因為疫情停工已經(jīng)快一年了,，但是過去的一年，對村民環(huán)境補償可是一分都沒有拖欠,，但是那些村民總說環(huán)境補償沒有到位,，鬧事不讓我們開工?！蹦抢习逡簧蟻碚裾裼性~,。

　　何青山馬上抓住漏洞質(zhì)問：“鬧事？礦長,，你說話可是要負責任的,，如果那些村民堵了路、沖進礦區(qū)砸機器,，在掃黑除惡的高壓態(tài)勢下,，那不等你和我說，我會主動聯(lián)系公安機關,?！?p>　　礦老板一時語塞，他沒想到這個外地來的年輕書生居然沒能被他怔住,。

　　“礦長,，所以講話一定要有證據(jù)。到鄉(xiāng)里來反映情況的群眾,，和我是這樣說的,。說因為你們停工半年,，礦區(qū)的揚塵無人治理，愈演愈烈,，在今年導致全村葡萄顆粒無收,。請問這個情況，礦里知道嗎,?！焙吻嗌接袟l不紊地質(zhì)問。

　　“何鄉(xiāng)長,，這個事情的確是有的,，但是我已經(jīng)聲明，這大半年對于村里的環(huán)境補償,，我一分都沒有拖欠,。他們舉報到顯縣環(huán)保部門，我們也完全按照環(huán)保部門的要求完成了治理,，并繳納了罰款了呀,。”

　　這時的何青山還未褪去吊書袋的說話方式：“礦長,，你是在內(nèi)地省份長大的,，我想亡羊補牢的故事，你是聽說過的,，你剛才和我所說的一切行為到底是亡羊補牢,，羊已經(jīng)死了，村民的葡萄到底是絕收了,?！?p>　　“上半年，天氣干燥,，滴雨不下,，整個村的葡萄絕收怎么可以算在我頭上?！钡V老板的口氣大了起來,，態(tài)度也變得強硬。

　　語塞的一方反而變成了何青山,，他的腦子在飛快地搜索可以支撐他說下去的理由,。

　　“何鄉(xiāng)長，你初來乍到你是不知道啊當?shù)氐拇迕?，無非就是想從我們這些外地企業(yè)上多弄一筆,，所以我才嚴格按照環(huán)境補償協(xié)議，即使在停工期間也不拖欠,?！钡V老板說完這一席話,，覺得自己完全占領了道德、事理的制高點,，眼前這個副鄉(xiāng)長，的確沒有經(jīng)驗,，斗不過自己的,。

　　何青山這下不能再說什么村民反映等沒有力量的話，他需要更有震懾力的東西,，正當他坐立不安時,，跳出一則微信消息：為處理應急事件，請全體男性干部職工到鄉(xiāng)政府廣場集合,。

　　他知道一定有大事發(fā)生,，便驅(qū)車回到鄉(xiāng)里。

　　在鄉(xiāng)政府廣場上,，因公車不足,，所以許多干部需要用私車作為公用。何青山正好坐我的車,。

　　他上車便問我發(fā)生了什么,，我回答他：“聽他們說起火了，但是還不確定,，地點在江坡松茸山,。”何青山并沒有去過松茸山,，但曾聽其他同事說過距離很遠,。

　　我們行駛了一小時，到達了江坡村委會里面開會的,、作方案的,、管后勤的、組織人員的鄉(xiāng)村干部都忙忙碌碌,，聽說已經(jīng)有一隊人,，已經(jīng)趕赴火場。我也馬上趕去會議室做記錄,。

　　聽到會上前線傳回來的消息,，因為不清楚火情，現(xiàn)已到瞭望點使用無人機,。根據(jù)無人機反饋,，起火點已經(jīng)蔓延開來，需要再派駐人手,，提前布置防火隔離帶,。

　　鄉(xiāng)長便立馬帶頭組織一支由村民半專業(yè)撲火隊,、政府干部組成的撲救隊伍，后勤及綜合指揮權則移交給縣里下來的應急管理和林業(yè)部門,，點完人數(shù)便帶著撲救工具進山了,。

　　何青山問我：“那地方汽車到不了嗎，他們怎么都不坐車,?！?p>　　“我聽說汽車只能到村委會這里，進山道路只能用腳走,，大概要走四個小時,。”

　　何青山聽了覺得實在難以想象,，在海拔三千米以上,，帶著撲救工具，徒步四小時,，他大有一種還好沒抽到他的慶幸,。

　　我們在村委會忙碌地做痕跡材料收集整理，每過一小時就要根據(jù)最新火情,，再開部署會議,，到了當天下午三點鐘，前線傳回信息說火場下雪了,，但是降雪量稀少,，滅不了火，卻冷得了人,。于是鄉(xiāng)里又派出第三批隊伍牽著騾子,，馱著衣物、速食食品等進山,。

　　何青山同我們辦公室的同事整理,、上報各類方案、簡訊,，出具應急會議紀要,，一直忙到凌晨1點多，海拔三千多米的氣溫不似鄉(xiāng)政府駐地河谷的氣溫,，并未著冬衣的我們,，下巴被凍得打顫。

　　何青山對我說：“真不知道山上怎么樣,?！?p>　　我回答：“希望下午的物資能足夠。”

　　當夜無話,。

　　第二天凌晨五點,，窗外后勤組已經(jīng)開始組織當?shù)卮迕窭语灒I集騾馬,。全鄉(xiāng)從五個村總支發(fā)動了近五百名成年男子,，這算是這個鄉(xiāng)常住人口中大半青壯年男子。由于村里沒有什么很好的寬闊場所,，所以干糧從制作到裝到騾馬上出發(fā)都是在村里小道上進行,。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安排一百五十匹騾馬在二百五十個成年男子的帶領下（另二百五十名作為預備隊待命），帶著食品,、飲用水,、汽油,、棉被,、油鋸等物資開始進山。

　　何青山也被這樣眾志成城的氣氛感染,，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和昨日退卻的自我憤懣,，向后勤組的干部領了兩件冬衣，由我陪同進山了,。只記得他向指揮部所說的是文件及后勤工作已經(jīng)大致成機制,，自己親自上前線可能作用更大。

　　隨著騾馬隊伍,，我們也進山了,，走過的路隨著時間變長，我已經(jīng)開始大口喘氣,，而何青山說自己的肺部感覺辣辣的,，像是跑完了三千米長跑的感覺。進山的牧道除了不長草就與山的其他部位沒有什么不同了,，遇到大的坡,，人自己走要四肢并用，馱著東西的騾馬則需要推下馬屁股,。

　　漸漸的,，起初的激動被漫長的道路所消磨殆盡，那神秘的原始森林也因為審美疲勞而顯得平淡,。突然迎面走來一隊騾馬,，當?shù)氐拇迕裼貌卣Z高興地交流著，像是會師那樣,。原來他們是昨天下午上山運送物資的,，交流中得知，山上沒有信號、沒有發(fā)電機,，而且昨晚物資也不充足,，需要兩個人擠一床棉被，山上牧棚也不能給所有人提供休息場地,。最后得到對我們最有價值的信息,，到火場還需要兩個小時。

　　隨著我們深入,，可以明顯感受到受人類的影響越來越小,，新的落葉蓋著舊的枯葉使得下過薄雪的道路更加濕滑。

　　在翻過一個陡坡后,，是一個大斜坡,，道路的旁邊是一個近七十度的懸崖，我們看到了倒吸一口涼氣,。何青山正在小心翼翼地走著,，突然聽見前面幾個人的喊叫。

　　作為隊伍里唯一的領導干部,，他從靠山一側繞過前面的騾隊,，當他走到呼喊之處，周圍的村民正用力一起拖拽著一匹要摔落懸崖的騾馬,。

　　由于坡度較陡大多數(shù)人根本沒有發(fā)力點,，而且騾子的后腿已經(jīng)懸空。所載的物資中,，已經(jīng)有幾件被抖落山崖,。

　　何青山湊到跟前，警醒自己保持冷靜,，他想起部署會上重申的第一原則——保障補救人員安全,。

　　何青山在觀察了整個情形后，將騾子拖救的可能很低,，說不定會連同拖救人員也帶入懸崖,。他馬上讓向拖拽的人聽他的口令一起放手，否則會有危險,，幾個正在拖拽的人也符合表示同意,，但是騾子的主人緊緊抓住籠頭說：“這是我家唯一的騾子了?！?p>　　何青山看情況危急,，于是當場打包票：“你的損失由鄉(xiāng)政府負責！損失物資也不算你頭上,！”

　　騾子的主人聽了之后,，只好同意,。

　　于是在何青山的指揮下，“三二一,，放,！”那騾子在懸崖邊掙扎兩下，掉了下去,。所幸,，剛剛拖拽的人都安全，大口喘著氣,，久久說不出話,。不知是對騾子的憐憫還是對自己拖拽行為的后怕。

　　何青上把我叫過來,，讓我在下山后帶著騾子的主人去找負責后勤的同志記錄這筆損失,，讓村民放心。

　　我馬上記在我的備忘錄里,。

　　再走了一個小時,，走出了樹林，騾馬隊伍,，暴露于太陽下,。在高原類似于荒漠的草甸上,，陽光像是被放大鏡聚焦了,，身上沒有遮蓋的地方被燒得辣辣的，但是風冷得像刀子,，砍得各個關節(jié)像長了刺般的痛,。

　　沿著山脊線又走了一個小時后，我們終于到達了防火隔離帶前線,。早已上山的同志個個黑面,，大多嘴唇都已經(jīng)因為脫水而浮腫。

　　何青山到了前線才明白并不是只有出入火場才會滿臉漆黑,，而是在前線的空氣中充滿了灰燼,，他到前線不足半小時，他的鼻腔耳廓都已經(jīng)充滿黑色灰燼,。在午餐時間,，所有人席地而坐，今早炕的大餅,，在嘴里咀嚼總有一股苦味,，并不是這大餅烙糊了，而是風中的灰燼,，總會侵入口腔,。

　　所有人在這難得的休息時間，相互開開玩笑，講講以前出現(xiàn)過的火情,。雖然沒有網(wǎng)絡,，但手機的拍照仍然是一種有趣的消遣方式。

　　山下的供應源源不斷地上山,，午餐不只有大餅就水,，也有速食雞腿、功能飲料等,，這讓不習慣吃大餅的何青山連吃了四個雞腿,，大概沒有走過這么長的山路，但是這山路只是火煉獄的開始,。

　　下午,，鄉(xiāng)長召集在山上的領導開了個短會，簡要說明了一下火情,，做了部署繼續(xù)開始工作,。

　　由于許多滅火器械無法到達，撲救方式依然是,，提前布置約四米寬的防火隔離帶,。具體做法是將富含松毛的地面翻土作業(yè)，同時砍伐樹木,，創(chuàng)造絕緣地帶,。

　　這樣的體力勞作是何青山從未經(jīng)歷過的，加之高原作業(yè),，總是提不上勁,，所以效率很慢，但是他從來不曾停下下來,。因為整個隔離帶如果存在一個缺口,，那么所有人的努力就白費了。

　　隔離帶剛好完工,，所有人都放松下來,，有時間好好體會自己的疲倦。一陣風迎面吹來,，使得大家的身子舒服很多,。

　　天上下起像煙灰一樣的雪，鄉(xiāng)長和一些經(jīng)歷過山火村民一眼便知火線已經(jīng)很近了,，而且正向自己撲來,。與此同時，瞭望臺用對講機通知現(xiàn)場,，火線正在向隔離帶移動,。于是鄉(xiāng)長要求所有人按順序往后撤,，心中也祈求隔離帶能夠擋住火勢。

　　何青山作為黨員干部自然是最后撤退的那一批,。他回首望樹林,，濃煙滾滾像山林中出現(xiàn)了座黑色的摩天大樓。還未看見火焰,，但是已經(jīng)聽見噼啪噼啪的燃燒聲,。那聲音越來越清晰，他看落滿松針的地上,，沒有任何類似火苗的光亮,，他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被拋棄，被火焰包圍,。

　　他繼續(xù)用目光搜尋著,，突然他發(fā)現(xiàn)火焰并不是想象中在地上蔓延的，而是像猴子一樣從一棵樹梢跳到另一棵樹,，然后在從上而下吞噬整棵樹和地面,，所以人跑不過山火的。

　　那火焰沒能傳遞到隔離帶的這邊,，只好沿著隔離帶吞噬,。帶著火的松油滴落，又燃起地上一大片,，瞬間從上到下,，從左到右，變成一堵火墻,，不,，更像是一陣紅色的巨浪,。

　　何青山根本無法直面,，身上的衣服被烤得燙燙的，臉更是出現(xiàn)刺痛感,。他被我一拉,，才反應過來可以隨著隊伍撤離了。

　　走到一處不易受山火侵襲曠闊的草地,，整個撲救組都在那里修整,，我們剛到便得知瞭望崗發(fā)來山火沒能溢出隔離帶的喜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