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距離杭州幾百公里外的樂平縣城里,,李鏘坐在張旭那輛大眾朗逸的副駕駛,,開啟了他們的“故地重游”。他們的第一站是樂平一中,他們的母校,。一路上李鏘看著窗外的街景一邊跟張旭聊著二十年來縣城的變遷,、如何如何跟當年不一樣了;一邊卻在暗自揣度著要找一個機會實施“一命換一命”的計劃,。談笑間張旭的車在樂平一中校門口停了下來,,二人下車走進了校園。二十年了,,曾經(jīng)熟悉的校園幾乎已經(jīng)找不到當年的影子,但他們還是在一棟棟新建的教學樓中找到了當年他們上課的教學樓,??粗@棟陳舊甚至有些破敗、與周邊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四層矮樓,,滔滔不絕聊了一路的李鏘和張旭不約而同的都突然不說話了,。靜靜的站了半晌,張旭將李鏘領到教學樓一側的宣傳欄前,,指了指,,李鏘從“校友光榮榜”里赫然看到了自己中學時代的照片,照片下面還有一行燙金楷字:“李鏘,,男,,我校99級學生,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浙江大學,?!?p> “我們這些無名小卒都已經(jīng)沒人記得了,你可是一直掛在這讓一代又一代的學生們瞻仰???兄弟,你雖不在江湖,,可江湖上還有你的傳說?。俊睆埿裨谝慌圆粺o調侃的說著,。李鏘卻仿佛根本沒有在聽他說什么,,而是陷入了自己的回憶,活了三十五年,,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依舊是曾經(jīng)市高考狀元的身份,,那是他的第一次輝煌,那年夏天他成了全縣學生以及家長們眼中爭相羨艷的英雄,,他第一次感受到自豪與驕傲,,可那似乎也是他最后一次輝煌,因為從那以后他漫長的工作和生活都沒有再有過一次值得自己驕傲的事情了,。想到這里,,李鏘不由得有些傷感,,正當這時突然聽到背后一個女聲在喊著自己的名字,李鏘回頭一看,,竟是趙楠——他的初戀,。
趙楠跟李鏘、張旭都是高中同學,,高三那年李鏘和趙楠談起了戀愛,,但是兩個好學生戀愛的方式也只是一起復習、一起補課而已,。趙楠雖然學習非??炭嗟煽円恢币话悖呖紩r考入了省內的師范大學從此跟李鏘分隔兩地,。在這段日子里,,他們還維持了一年多的異地戀,直到最終李鏘移情別戀喜歡上了別人,,跟趙楠提出分手,。李鏘打量著眼前的趙楠,雖然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是樂平一中年級主任,,但她不善裝扮素面朝天,,看起來平平無奇儼然就是一個大街隨處可見的中年婦女,根本找不到當年的一點影子了,。
“李鏘,,真是你啊,!這次回來是有什么事,?”趙楠完全沒有半點尷尬或生疏,儼然早已把李鏘當成了一個老朋友,。
“沒事,,正好休假回來看看?!崩铉I反倒有些尷尬,。
“這次回來待多久啊,?”趙楠又問道,。
“還沒定呢,估計要待幾天,?!崩铉I回答道。
張旭在旁邊笑而不語,刻意的清了清嗓子,,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盯著這兩個“老情人”,。
趙楠看在眼里,抽出手中的課本打了張旭幾下,,問他道:“你們一會干嘛去?。俊?p> “不干嘛,,這不是故地重游嘛,!”張旭回答道。
趙楠思索片刻,,仿佛想到了什么,,激動了起來,“李鏘,,反正你們也沒事,要不跟我到課堂上給我的學生們講幾句吧,!”
“我,?我能講什么?”李鏘有點懵了,。
“我今年又帶畢業(yè)班,,沒幾個月就要高考了,你給他們鼓鼓勁去,!很多學生都把你當偶像呢,!”趙楠一邊說著就拉著李鏘往教學樓走去,再加上張旭在一旁起哄架秧子,,李鏘已經(jīng)沒有拒絕的可能了,。
在學生們熱烈的鼓掌和歡呼聲中,李鏘走上了講臺,,他望著坐在下面那一張張充滿了憧憬的年輕的臉,,想起了當年的自己,而聯(lián)想到自己現(xiàn)在一事無成的窘迫,,卻又不由得對這些年輕的學生們萌生出幾分同情——他們之中又有幾個能真正逆天改命,、出人頭地呢,絕大多數(shù)只會平庸的過完此生,。
“你們是不是都特別想考上一所好的大學,,離開這個小縣城去大城市打拼?”李鏘第一句話就提了個問題,。年輕的中學生們似乎個個都自命不凡,,他們幾乎是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與激情回應著李鏘,紛紛表達著自己出人頭地的決心。
“我勸你們還是放下這個執(zhí)念吧,,尤其那些家庭條件很一般的同學,。除非你有極其出眾的個人能力、還能撞大運趕上時代的風口,,否則在上一代無法給你們提供充足保障的前提下,,逆天改命這四個字只是一句毒雞湯。即使你們像我一樣考入名校去了大城市,,很可能還是一樣的平庸,,而且你們還會不得不去面對一個‘錯位’的人生。什么叫錯位的人生,?就是當你留在家鄉(xiāng)的同學娶妻生子家庭幸福當上領導的時候,,你可能還孤身一人在大城市住著廉價的出租房被人當狗一樣使喚,而且還一點退路都沒有,。到那個時候你就會——”李鏘似乎還要不能自已的繼續(xù)說下去,,趙楠見苗頭不對連忙上前打斷,終止了這一場鬧劇,,只留下原本想著被勵志鼓勁的同學們那一張張目瞪口呆的臉……
張旭開車載著李鏘離開了樂平一中,,剛才他站在教室窗外也聽到了李鏘的話,此刻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張旭看著李鏘一直望著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卻有些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沉默良久也只是擠出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來安慰了他一下,。李鏘請張旭送他回家看看父母,,張旭答應一聲調轉車頭朝另一個方向駛去。
李鏘的老家在距離縣城二十多公里外的西庸鎮(zhèn)上,,車行至一處偏僻公路時,,李鏘突然讓張旭靠邊停車,想在路邊跟他聊會,。就這樣,,二人下車站在路旁,面前是一望無垠的麥田,。李鏘四下環(huán)顧,,天色漸晚,周邊沒什么行人經(jīng)過,、路上也沒有攝像頭,,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趙楠現(xiàn)在怎么變成這樣了,,我都不敢想象以前跟她談過戀愛”,,李鏘醞釀片刻,,卻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你都三十多了,,沒考慮過結婚的事嗎,?”張旭又沉默了很久,關切的問道,,見李鏘不說話,,又自顧自的感嘆道,“以前我特別羨慕你,,現(xiàn)在覺得,,其實你一個人在大城市飄著,身邊沒什么親朋好友的,,也不容易啊……”
“我交過三個女朋友,,每一個都比趙楠漂亮條件好,可趙楠是我唯一刻骨銘心的,,那時候大家都很純粹,,不像現(xiàn)在找對象就是雙方比對條件、條件合適了也就是搭伙過日子還得處心積慮的讓自己不吃虧……所以啊,,那種沒有條件,、不設防備的感情,這么多年也沒遇到,,以后很可能也不會遇到了……”李鏘望著麥田,有些無奈的說道,。
“沒聽歌里唱的嘛,,社會很單純,復雜的是人,!我看是你自己的問題吧,?”張旭故意調侃著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打破了原本傷感的氛圍,。李鏘也跟著自嘲的笑了起來,,卻在一瞬間毫無征兆的掏出了匕首朝張旭刺去,張旭連忙閃躲,,二人激烈的扭打在一起,。最終李鏘還是制服了張旭,將他壓在地上用匕首抵住了喉嚨,。
“你他媽受什么刺激了,!你瘋了嗎!”張旭聲嘶力竭的喊著,。
“我已經(jīng)死了,,只有殺了你我才能活,!你就把命換給我吧,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會有什么出息了,,可我不一樣啊,我比你優(yōu)秀不知道多少倍,,我還要出人頭地,!兄弟,原諒我,!”李鏘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神情猙獰,卻用一種祈求的語氣的說道,。
“屁話,!誰不是父母養(yǎng)的,你的命就比我的命貴嗎,!”張旭的喊叫聲中透著幾分絕望,。
這句話卻讓李鏘一下子怔住了,他久久的注視著張旭,,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似乎陷入了沉思,握著匕首的手漸漸沒有了力道,。張旭趁著李鏘走神,,一拳揮了過去,將李鏘打倒在地,,掙扎著站起身來,,連滾帶爬的上了車,卻因為過度緊張一直沒打著火,。李鏘呆立良久后走到張旭的車窗前,,對他說道:“以前我總可憐你,覺得你一輩子也就只能茍且在這個小縣城里了,,可這次,,我羨慕你,是你讓我明白我才是那個可憐人……”張旭看都沒看李鏘一眼,,對他說的話更是置若罔聞,,他終于打著了火猛踩油門,汽車很快就駛遠了,。只剩下李鏘孤零零的站在公路上,,路兩邊的麥田一直延續(xù)到看不見的遠方……
李鏘一個人徒步走回了家,跟面貌一新的縣城不同,,自己出生長大的小鎮(zhèn)幾乎還是曾經(jīng)的模樣,,一成不變,,只有一條公路以及路兩邊的稀稀落落的政府機構和民房,南北跨度不超過一公里,。李鏘走進了鎮(zhèn)郵電局家屬院,,敲開了自己家的院門。開門的是媽媽,,她一見了李鏘先是一愣,,緊接著便笑了起來、連皺紋和白發(fā)都帶著笑意,,正在院子里擺弄花草的爸爸聽到動靜,,小跑著就沖了過來,上了歲數(shù)腿腳已經(jīng)不便利的他見到了兒子竟也能步履生風了,。兩位老人噓寒問暖的簇擁著李鏘來到了屋里,,轉頭就去廚房給他做飯去了。李鏘看著客廳里還掛著許多自己上學時候得的獎狀,、自己當年的錄取通知書也被裱了起來掛在墻上,,他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這么多年以來自己是多么讓父母引以為豪啊……
不一會兒的功夫,,爸爸媽媽已經(jīng)以最快的速度張羅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飯桌上,李鏘突然不無愧疚的向爸爸媽媽表示,,自己常年在外照顧不到二老,,早知道是這樣,反倒不如當年別考個什么狀元,、或者大學畢業(yè)就回來工作好了,。媽媽聽了這話沒作聲,悄悄的打量著李鏘,,沒想到爸爸卻有些不樂意了,“好男人志在四方”之類讓李鏘的耳朵都聽出繭子的話再次被老生常談,。李鏘沒說什么,,他靜靜的看著爸爸“慷慨激昂”的樣子有些啞然失笑,原來自己那些所謂的雄心壯志都是遺傳自爸爸啊,,如果爸爸知道自己其實一事無成而且已經(jīng)死了,,估計會失去精神支柱甚至會活不下去吧,想到這里李鏘不由得悲從中來,。他醞釀了半天,,含沙射影的暗示父母不要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還是得有自己生活的主心骨,。爸爸媽媽聽了李鏘這一番云里霧里的話,,對視了一眼,,沒有說什么??傻鹊揭股顣r分,,媽媽卻來到了李鏘房間,此時李鏘正在整理著自己的銀行卡,,他要安排后事了,。媽媽見狀有些疑惑,還沒等媽媽開口詢問,,李鏘就將銀行卡給了媽媽并告知了她密碼,。
“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在外面遇上什么事了,?吃晚飯的時候我跟你爸就看你不對勁,。”媽媽關切的問著,。
“媽,,您戲也有點太足了吧?您兒子這么優(yōu)秀,,這些錢就是給您和我爸花著玩的,,拿好吧!”李鏘故作輕松的回答道,。
“你是不是在外面過得不好?。縿e聽你爸瞎說,,他這個人就是虛榮,,覺得你在外面混得好了他在他那些狐朋狗友面前有面子!你要是覺得在外面太辛苦,,想回來就回來,,杭州那小房子一賣,去縣城換套大的肯定綽綽有余,。咱們這雖說就是個小縣城,,可用不著那么吃苦受罪啊,我跟你爸又能在身邊有個照應……”媽媽又開始長篇大論的嘮叨了起來,。李鏘不禁感慨到底是知子莫若母啊,,自己的心思根本瞞不過媽媽,而媽媽這番知冷知熱的話怎么能讓他不動容呢,!李鏘擔心自己情緒失控,,趕緊把媽媽打發(fā)走了。門一關,,他再也無法自控不禁淚如雨下,,如同失去全部氣力一般癱倒在了床上,,半夢半醒中他聽到一陣腳步聲,那個身穿奇怪制服的男人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你沒完成任務”,,男人嚴厲的說道,一步步朝李鏘逼近,,“你應該知道后果”,。
“那我問你,平庸是一種罪嗎,?難道平庸的人就不配活著嗎,?!”李鏘有些憤怒的朝男人吼著,。
“這么問的人都是在給自己的無能找借口,!”男人輕蔑的說著,一邊掏出槍來,,將子彈上膛,。
“我就是無能!我不想承認,,可我快四十歲了還是一事無成,,不是無能是什么!”李鏘聲嘶力竭中帶著些哭腔的反駁道,。
“既然你自己都放棄了,,那就別怪我了……”男人一邊說著將槍緩緩舉起,對準了李鏘的頭,。
求生的本能讓李鏘顧不得那么多了,,他朝男人撲了過去想奪下他手中的槍,二人激烈的搏斗著,,突然“砰,、砰”兩聲,槍響了——李鏘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他醒了過來,,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病床上,身在一個病房里,,一名年輕的護士正在查房,。
“醒了,?感覺怎么樣,?”護士見李鏘醒來,問道,。
“我怎么在這……”李鏘定了定神,,反問護士道,。
“你服用了大劑量的安眠藥,是你公司的同事把你送來的,。你已經(jīng)脫離危險,,再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護士向李鏘解釋完,,轉身離開了病房,。李鏘這才回過神來,原來那一切都是自己昏迷時的夢境,,它是那樣真切以至于李鏘一時間還是無法平靜,,他望著窗外,晨光清澈,、天色湛藍,,今天將是一個大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