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肺腑之言
“喵,,喵?!?p> 通身雪白的小獸從檐上探出腦袋,,暗色之中兩顆眼珠子夜明珠一般透著瑩光,見此處沒有落腳之地,,順著屋頂跑上幾步,,不知尋了個何處一路跳下、落在院子中,,那聲響跟擊鼓一般敲在劉綏的心尖兒上,。
劉綏抱著浮塵,抱起順著自己衣褲癱倒在地撒嬌的白貓兒,,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它的毛發(fā),。
宮門早過了落鑰的時間,徐姑娘今日是出不了宮了,,可里頭一點兒動靜都沒有,,難不成是說完了?劉綏這在圣上跟前服侍多年的人也摸不準了,。
奉茶宮女端著兩杯熱茶便要往里走,,劉綏連忙攔下來,將懷里的貓兒給她,,自己接過茶盤,,躬下身子進去。
甘醴殿內(nèi)沒一個下人,,里外空蕩蕩的,,劉綏格外刻意地放輕腳步,圣上正低首看奏疏,,他走到近前,,端起茶碗放到皇帝手邊,瓷器磕碰聲不大,今日卻格外刺耳,。
皇帝心煩意燥,,這響動就如炮仗的火引子,正要罵時,,抬頭便見劉綏那張老臉舔著笑意,,扔下奏疏:“真是越老越?jīng)]眼力見?!?p> “圣上責怪的是,,您忙了一個多時辰滴水未進,茶也涼了,,老奴給你換掉,。”說著便將那冷透了的茶碗放到茶盤中,,又將余下的那杯溫茶遞給徐越卿,,“徐姑娘喝杯茶水也醒醒神兒?!?p> 徐越卿站著枯等了近一個時辰,陸非同走后,,她只能站在原地,,左右腳互換重心,可這雙足還是有些酸疼,。
“坐吧,。”
“謝皇上,?!?p> 徐越卿左看看右看看兩側(cè),沒有多余的小凳,,還是捧著茶碗就如此站著,,幸而劉綏從外間抬了個小腳凳進來,只不過不曾嘗過一口的茶水轉(zhuǎn)而又被劉綏拿走了,,徐越卿咽下口水潤潤嗓子道過謝后方才落座,,若非劉綏提醒,只怕今日自己還要在這兒站上許久,。
皇帝不緊不慢地端著茶碗放到嘴邊,,轉(zhuǎn)而又放下,拿起拿兩份奏疏看看又扔下,,再次端起茶碗遞到嘴邊,,終還是一口未動復又放下:“長孫臥病的折子今早剛遞上來,傍晚陸非同、嵇霰進宮解官,,怎么你們是商議好了來為難朕,?”
陸非同、嵇霰二人的請辭奏疏文筆順暢懇切,,紙張也略泛黃,,像是早就寫好預備著。
徐越卿坐得腰背筆挺:“圣上是覺得是三位大人串通起來,,以官位相逼,,可以讓您為難?”
“難道不是,?”長孫畏并非柔弱之人,,陸、嵇又唯她馬首是瞻,,說不定就是長孫的計策,。
徐越卿不答反問:“如果是這樣,圣上以為她們步步緊逼是為什么,,什么東西可以叫幾位大人拿自己的前程去搏,?”
“你以為呢?”
“草民不過是武夫,,察覺不出其中有什么不對,。”
“依你所見,,這事原委到底如何,,你以為陸非同、嵇霰在此時貿(mào)貿(mào)然進宮又是為了什么,?”
徐越卿半低頭,,皇帝面容看得并不清晰,可聽其聲,,貌似他也并不十分惱怒,,她不知皇帝揣的什么心思,又推脫:“請皇上恕草民愚鈍,,草民猜不透,。”
“你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
“謝皇上,,依草民所見,,事情遠比他人揣度地簡單。長孫尊首郁結(jié)于心是真、抱恙臥床是真,,世間人對女子名節(jié)甚是在意,,尊首累為其擾,先前婚約不成,,世人便多有對其苛責乃至不忍聽聞的胡編亂造,,孫明鏡一事之后,不僅是坊間笑話,,尊首家中也為此對她......”
皇帝茶碗剛遞到唇邊,,叫她說下去。
徐越卿思索后,,有些艱難地說出那夜親眼見長孫順掌摑長孫畏一事:“尊首未必不在乎,,況執(zhí)明府施恩百姓,此事重大,,宮中貴人也在,,尊首就算有再大的膽子也未必敢在這個時刻裝病,授人把柄,?!?p> “這話在理?!?p> “陸,、嵇兩位大人是尊首的左右手沒錯,但都是為朝廷,、圣上效力,不會徇私,,只不過今日之舉實非出于私情,,而是出于道義?!?p> “這話又該從何說起,?”道義?天下人滿口滿舌的道義,,連同自己的幾位大相公也是如此,,為了往日的道義不顧社稷,任孫家自流,,徐越卿又來談道義,,這借口是誰人都能拿來搪塞自己了?
今早嵇霰帶來長孫畏訓示時,,徐越卿也曾懷疑長孫畏稱病的緣由,,孫明鏡一事叫太后面上不光彩,以太后娘娘的身份必要討個說法,昨日尚是給圣上急招,,情有可原,,想要躲過太后追責必然是拖得越久越好,故此她施了個裝病的計策,。
不過,,傍晚時分,太后那番話步步緊逼,,嵇霰,、陸非同都沉默以致默認的態(tài)度叫她徹底推翻了深信不疑的假設,執(zhí)明府雖原屬后宮協(xié)管,,可現(xiàn)如今也是頗有權(quán)勢的一府,,如何能叫人欺負到頭上卻還不反抗呢?
想來,,陸非同,、嵇霰實在想不出什么應對之策,這才出了個下下之策,,科考出來的女官又有哪個能舍得這來之不易的官位,?不過是逼不得已罷了。
徐越卿將自己猜測合盤托出,,甚至連前因后果都一一剖開以證明她們并非皇帝所想的陰謀陽謀:“圣上明鑒,,硯渠之后,孫明鏡累案接連被翻出,,上門緝拿的京兆尹柳大人都被孫家惡仆打傷至今未痊愈,。尊首落水后感染風寒,又因公務未能養(yǎng)好身體,,這兩日日日抬眼便見仇敵,,如何能夠心安,病倒也合理,。府中一應事務都由陸大人,、嵇大人協(xié)理,布施一事也是如此,,長官因何而病,,她們多少也該猜得到,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因太后緣故只能一再退讓,,太后所提的要求圣上也耳聞了,合不合禮法,,草民不知,,但草民知,,絕不合人情,屬僚情意是其一,,其二,,太后的所言所行實在有執(zhí)明府和圣上威嚴?!?p> 徐越卿句句合情合理,,只不過陸、嵇二人不至沖動至此,。
皇帝幽幽道:“往日你不愛說話,,怎么每到這時便能強辯?”
“草民木訥寡言,,不愛說話,。”
“木訥寡言還能句句攀扯太后,?”
徐越卿當即從小凳上起身,,撩袍跪下:“圣上恕草民無罪的,草民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绷P站之后又是罰跪,又不知幾時可以起身,,幸而下面設有地龍又鋪上了毯子,,不至于太過艱難。
“肺腑之言還是煽風點火,?”
徐越卿直言不諱:“當日草民與孫明鏡進宮對峙后,,圣上留草民說話,一如當日回答,,草民想殺孫明鏡易如反掌,、逃出京城也不費吹灰之力,若草民要殺他絕不會是搬弄簧舌之能,。”
指節(jié)頗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桌面,,皇帝越發(fā)覺得好笑,,翻掌示意徐越卿起來回話:“你果真還是沒歷練到家?!?p> 徐越卿拱手:“請圣上賜教,。”
“陸非同,、嵇霰此舉在你心里是性情所致,,可她們出于的還是功利并非道義,。”
皇帝猜測也極有可能,,但功利與道義又并非一味排斥,,怎知她們不是即為此又為彼?
不必點明,,這功利為的必然是裁決孫明鏡乃至平南侯府,,徐越卿狀似為難:“草民愚鈍,草民以為這并不足以證明幾位大人于名利不擇手段,,幾位大人為的不是圣上所想所愿嗎,?”
“喵!”雪虎突然從宮女手中跳脫,,尖叫一聲表示不滿,。
劉綏捏著嗓子走到那名宮女面前剛要數(shù)落便聽殿內(nèi)一聲脆響,忙撇開她去小跑至殿內(nèi),。
雖有毯子鋪墊,,茶碗還是摔碎了,淅淅瀝瀝的茶湯和葉子撒了一地,,徐越卿就跪在幾步遠,,暗色的衣服下擺濕了一片,不留心壓根看不出來,。
劉綏又是那張笑臉,,褶子里藏不住的蒼老:“皇上息怒,息怒,,來啊,,快來人將這個罪臣拉到天牢去?!?p> “別大驚小怪的,,怎么就要拉人去天牢了?把她扶起來,?!被实蹟[擺手,不耐地將劉綏這張不耐看的老臉別過去,。
劉綏答應著,,卻也只是走到徐越卿跟前。
徐越卿年輕,,跪了也不多時,,自己個兒爬起來撣撣身上的幾片茶葉,垂著腦袋不說話,。
“怎么又不說話了,?”
徐越卿抬頭看看皇上又看看劉綏,,最終還是低下腦袋,說也是錯,、不說也是錯,,圣上跟前真難伺候。
劉綏打著圓場:“徐姑娘畢竟還小,,圣上大發(fā)龍威,,徐姑娘怕不是嚇傻了,徐姑娘,?”
“她還嚇著了,,只怕是心里腹誹朕喜怒無常,罷了,,今日也晚了,,出不了宮了,你給她安排個住處,,明日一早送她出宮吧,。”
劉綏怕在生什么事端,,領著徐越卿出殿門,,方離得遠些便皺眉怪道:“我的姑娘啊,您今日是全須全尾的出來了,,可早在鬼門關離走了一趟,,什么話都不比命重要?!?p> 見多說無益,,好在徐越卿也并未受什么責罰,劉綏也就此作罷,,喊來個小太監(jiān)安排徐越卿今夜在臨近御花園的攬芳閣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