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泄憤
共用午膳過后,,孫諼又陪著皇帝在御花園里消食,,皇帝時不時露出幾分惋惜的神情,不再提那些不愉悅的事情,口中不是對少年時期的回憶便是對閑怡弄孫清閑時光的向往,。
直至坐上回府的馬車,,孫諼獨自坐在車廂內(nèi)方敢露出擔憂的神色,,圣上年輕時并非什么心慈手軟之人,,年歲愈大更加喜怒不形于色,自己今日之舉實屬無奈,,子孫天生是來討債的,,可他不禁有了另一番猜想。
馬車緩緩停下,,孫諼這才回過神來,,勸說自己猜想畢竟是猜想,自己已辭官,,日后不再接觸軍務也不再與朝臣往來,,如何能再礙圣上的眼呢,想著,,心中不免又有些輕松,,喚來楊滟。
楊滟在京中沒有住處,,遂一直客居孫諼家中,,得知孫諼召,放下操練的長刀便過來了:“將軍,,你找我,?”
孫諼點頭,伸手示意楊滟走近些,,他人沒到面前,耍過一個多時辰刀槍的熱氣率先撲過來,,孫諼笑笑:“你果然是閑不住的,,怎么離開軍營還在操練,果然還是年輕,?!?p> 楊滟也跟著傻笑,將身上襖子給系緊:“在軍營里就沒幾人能打得過我的,咱們軍營里,,摔跤我最起碼是前五,,一到京里就......回去了,要被他們笑話,?!?p> “你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輸一回也沒什么,”孫諼坐下,,揉搓著雙手,,叫楊滟坐下,“你老追著我問什么時候回去,,這不,,定下來了?!?p> “當真,?”楊滟在西南成日里跑馬、放羊,,熱了往溪水里一轉(zhuǎn),,別提多痛快,如今之后天氣這樣冷不說,,沒地方更沒時間叫他好好放縱一回,,成日里迎來送往、宴飲賓客,,雖說結(jié)識不少人,,卻并不十分交心。
孫諼點頭:“定下來了,,不回西南,,我已經(jīng)和圣上辭官了?!泵嫔喜挥X多了幾分悲愴,,風光一世,竟以這樣的方式黯然離開,,他心中也不快,。
“為什么?難道圣上是因五公子的事情遷怒于將軍嗎,,我要進宮,,向圣上求情,。”楊滟轉(zhuǎn)身欲走,,根本沒想過若沒有孫諼,,自己連那道宮門都進不了。
孫諼沒有起身,,只沉沉含著他的姓名,,展現(xiàn)出明顯的老態(tài)與疲憊:“楊滟?!?p> 少年將軍心中一酸,,回身,低頭轟然跪在孫諼面前:“我答應過要報您的恩情,,您不在軍營之中了,,我又該何去何從?”
人身匆匆不過數(shù)十載,,仔細回想,,每一件事情都猶如發(fā)生在昨日,包括無意之中救下楊滟也好似歷歷在目,,親子不在身旁,,孫諼對這個年紀甚至能做自己孫子的人投諸許多父子情誼,如今他要離開鬼役軍,,也要將這個孩子安頓好,。
孫諼哀嘆著:“你生在西南,自然是要回去的,?!睂O家雖不在鬼役軍中,但舊部并不少,,都是與楊滟相識,、相知的,想必回去也不會太過難熬,。
楊滟從幾歲起便是由孫諼親自教導,,情誼自然不一般,可他也不想離開軍中,,孫家除了孫諼他一個不認得,,他也曾信誓旦旦說過自己是軍人,并非孫家家奴,,若非走投無路,,他不愿徹底依附于孫家。
孫諼不知楊滟想了這許多,,以為他只是舍不得,,半是憐惜半是安慰地叫他起身:“你的事情,我自會打點,。圣上不日便下旨處置老五,,你去柳毅那兒囑咐他近日安生一些,等過些時日他便可安然無恙地回家了,?!?p> 楊滟懷揣心事去京兆尹衙門走了一趟,柳毅還是禮貌接待,。衙役領(lǐng)著人穿過陰暗潮濕的牢房,,走到最里間,不同于對路上那些囚犯的冷嘲熱諷,、叫罵嚎嚇,,衙役輕手輕腳地打開鎖頭,笑呵呵同在其中闔眼打坐的孫明鏡招呼:“五爺,,你看誰來瞧你了,。”
孫明鏡身著囚服,、盤腿坐在草席上,,聽聞衙役聲音,半睜眼睛掃視面前來人:“我爹說什么了,?”
腳下的稻草清爽干干凈,,甚至可聞出些日光曬過的味道,卻也無法阻擋從隔壁傳來的潮濕氣味,,楊滟稍微捂住口鼻:“將軍說了叫你安心,,近日不要再多生事端?!?p> “你叫他快些將我弄出去,,我在這里睡也睡不好、吃也不吃不好,,”孫明鏡又闔上眼睛,,語氣比之方才更加不耐,“我要出去,,不行就求求姑奶奶,,她肯定會同圣上求情的?!?p> 那衙役在牢房門外看守著,,楊滟瞥來時,不屑又嫉妒地摸摸鼻子,,這孫五爺說是難伺候,,但只要銀子到位,,他們這些看守的牢頭也會給他人一個方便,孫家是舍得銀子的,,日日遞來二三十兩銀子只為了給這位少爺送家里的飯食,,他們現(xiàn)如今都搶著干這活計,一日隨意的打賞就是他們兩年的月俸,,誰人不眼紅,?就這,孫家五少爺還覺著吃得不好,,山珍海味不夠格,,難不成還要龍髓鳳腦?
這些楊滟都知情,,不過外人面前并不好說,,又冷著聲音重復一遍:“別再惹事了,將軍為你的事情惹了一身騷,?!?p> “他是我爹,不是你爹,,還輪不到你教訓我,!”孫明鏡那打坐參禪的效果并不明顯,不到十句話又露出歹性來,,也不起身,,抓了把稻草就往楊滟身上扔過去。
楊滟忍住罵他的沖動,,咬牙恨道:“將軍那樣的人為何生了你這樣的兒子,。”自孫明鏡的事爆發(fā)之后,,孫諼的種種行為叫楊滟吃驚,,雖不齒陰險手段的孫諼也會為了兒子叫人暗殺朝廷命官,也會玩弄權(quán)術(shù),,托京中人替自己在圣上面前美言,,以求圣上寬宥,為人父者做到如此地步已然了不得了,。
孫明鏡顯然不知他父親的那些良苦用心,、更不懂楊滟為何如此打抱不平,冷聲嗤笑著他是有娘生沒爹養(yǎng),,嫉妒他投胎投到了孫家,,有這么個好爹,嘴里依舊是不干不凈地叫罵,似要將這些時日受的苦都發(fā)泄在他這個不相干的人身上,。
衙役好歹是做了表面功夫,,站在門外替楊滟說了幾句好話,楊滟和孫明鏡非親非故,,來看全憑孫侯爺?shù)哪樏?。楊滟再不想與孫明鏡說話,矮下身子走出來叫衙役落鎖:“這陣子,,孫家不會再送東西過來了,你也不許叫他那些狐朋狗友送酒肉過來,?!?p> 正當他闊步往外走之際,碰上幾位“熟識”,,說是熟識不過是認得幾人的衣裳,,身著黑與赭紅相間雜衣裳的兩個一高一矮的女官押解著個男子進獄,矮的那位愣愣地看著氣憤不已的楊滟:“哎,,這人看著有些眼熟,。”
“你誰也認不識,,見誰都面善,,上回對著尊首喊林祎,可別瞎說了,?!绷硪蝗诵αR她睜眼瞎,自己與身邊這位可是熟識,,但凡有事便是一起行動,,要不是自己身上香味特別,只怕再搭檔十年,,她也認不出自己,。
“可我真感覺這個人我認識,像是在哪里看過,?!鄙园┑哪桥尤圆凰佬模瑝褐溉送镒?,嘴里嘟嘟囔囔的,,“到底在哪里見過呢?”
楊滟看見這身官服就厭煩,,不曾想出了獄門便見一紅一青兩個女子背身站在不遠處,,那著青衣的正是一位故人。
疾步上前,,他帶著幾分脾氣伸手去抓徐越卿的肩膀:“我們再來比過,?!?p> 一青一紅各自閃躲開來,徐越卿面色不霽卻沒說話,,一旁險些遭受無妄之災的林祎冷聲道:“楊小將軍背后偷襲實在有失君子風度,。”
“我要什么風度,?徐越卿,,陪我打一場?!睏钿僮鲃輷P拳便要追上去,,徐越卿退后幾步:“孫侯連兒子的事情都叫你幫他,不是家生的就不是奴才,?”
“你,!”每每碰到徐越卿,他就沒得過什么好,,吵嘴吵不過,,打架還沒贏過,這幾日的憤懣瞬間沖上頭腦,,顧不得招式章法,,一門心思要扳回一城。
那一高一矮兩位女官將犯人交接到牢房之后,,出門便見徐越卿躲貓貓似的在院子里來回躲避,,就是不動手。
“我想起來了,!他就是卿......不對,,徐姑娘的手下敗將,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來府里尋釁反而被教訓了一頓的那個,?!毙煸角洳惶谒齻兠媲白邉樱袝r在演武場盯著她們習武,,坐在那兒呆呆傻傻的,,她們私下都隨長孫尊首一道喊“卿卿”,只不過當著正主的面稍尊重些,。
幾次三番出手,,楊滟連徐越卿衣角都沒有碰到,不禁泄氣,,又被那個女子提起年節(jié)前的事情,,他赤紅著臉對著身后兩個大聲私語的兩個女官吼道:“煩死了!”
徐越卿與一旁的林祎對視一眼,見她無意阻攔,,遂躍上前,,隔在他與執(zhí)明府女官之間,微抬下巴:“本就是泄憤,,何必遷怒于人,?”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楊小將軍,,這可是京兆尹的地盤,。”林祎適時提醒,,這處可不是什么便宜的地方,,既不適合動武更不適合詳談。
楊滟那一陣發(fā)泄已然清醒許多,,收起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撣撣身上并沒有的灰塵,,“哼”一聲:“我們到別處談去,。”
“無甚好談,,我只奉勸你一句,,楊滟,你不妨想想你現(xiàn)在的處境,?!?p> 這場院寂靜得太過,連徐越卿的聲音都壓得極低,。
楊滟警惕地盯著徐越卿:“你這是何意,?”
“沒什么意思?!?p> 躲在角落里的柳毅最后竟是什么也聽不見,,唯有大大方方走出來,笑呵呵的,,本就針鋒相對的徐,、楊二人當即分開,柳毅只見徐越卿張口開合幾下,,根本無從得知她到底說了些什么,。
“楊小將軍,林大人,,恕罪恕罪,。”
林祎、楊滟各自換上了另一張面目與之周旋,,客套一番后各自離去,。
然而,翌日,,水火不容的徐越卿,、楊滟又心平氣和地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