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下起了猛烈的冰雨,，女房東安妮卡在午夜時分醒來,，躺在床上傷心地抽泣起來,。

　　她想跑進(jìn)冰冷的風(fēng)雨中找到他,，從某個不蔽風(fēng)雨的地方把他帶回來,，跟他說,，伊茲拉先生啊伊茲拉先生,，你可以永遠(yuǎn)住在這里,，或者我倆可以一起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她這輩子不容易,，雖然沒什么痛苦，但也沒多少快樂,，她想她現(xiàn)在該找個人相伴到老了,。

　　如果她死后真會變成瞎子，還有比盲人更好的引路人嗎?還有誰會比深知其中滋味的盲人更適合去引領(lǐng)另一個盲人嗎,？

　　天一亮,，她就沖進(jìn)雨中，找遍了他熟悉的五六個街區(qū),，然后又挨家挨戶地問,，但是沒人見過他。

　　她回家打電話給警察,，描述了伊茲拉的模樣,，請求幫忙把他找回來，說他欠了一筆房租,。

　　她等了整整一天,，盼著他們把他裝在警車?yán)飵Щ貋恚蛘咚约簳呋貋恚伤冀K沒出現(xiàn),。

　　風(fēng)雨還在持續(xù)著,，她覺得他可能已經(jīng)倒在了某條巷子里。她在房間里來來回回地踱步,，并且越走越快,，不停地想著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想著死后會什么都看不見,。

　　……

　　伊茲拉離開安妮卡之后,，靠著拐杖在熟悉的街道走著，他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但一直有什么在阻止著他,，叫囂著還不夠。

　　興許今天也得回去,。

　　但是那群藏了許久的殺手露面了,，他們沒有借安妮卡來威脅他，似乎是意識到這個瞎子根本不在乎給他吃飯幫他打掃的人是誰,。

　　他們沒有廢話,，直接潛行靠近伊茲拉，一位刺殺,，一位開槍,，其他兩人封鎖位置，確保伊茲拉不會逃離,。

　　伊茲拉聽得見他們的腳步,，他們的呼吸，他們的心跳,，多數(shù)時間他都覺得這個世界有些太吵了,。

　　要殺嗎？

　　時間已經(jīng)放緩,，他可以思考這個問題,。他們能夠幫助自己死去，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更何況也不會去騷擾自己的家人,，這是最好的辦法。

　　但伊茲拉覺得他自己還是忘了一些東西,，那些值得違抗死亡本能,，把他拖回象征界的借口。

　　“興許……還不足以……”他呢喃著,。

　　隨即解除了子彈時間,，槍已經(jīng)射出子彈，身后半蹲的刺客也已經(jīng)準(zhǔn)備刺殺。

　　但一股無形的力量扭轉(zhuǎn)了這一切,，那股神奇的能力,，使現(xiàn)實改變,，子彈射入了地面,，而匕首脫落，刺客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被圍在中心的伊茲拉已經(jīng)消失,，只留下四人面面相覷。

　　伊茲拉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里應(yīng)該離他熟悉的街區(qū)不遠(yuǎn),，順著盲道走可能更近，也可能更遠(yuǎn),。

　　他聽得見車流,，也聽得見鬧市的嘈雜，感受得到視線,，也感受得到空氣,。

　　有什么人在那里。伊茲拉能夠感受到對方的身上有著淡淡的,，柔和的光,。

　　只是不巧，天上開始飄起了雨,，但伊茲拉記得晚上才會有雨,，興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了。

　　那是位高大的老人,，身穿磨得露出線頭的舊雨衣,，戴著黑色軟呢帽，脖子上掛著金色的十字架,，在雨中耐心地低頭等待,。

　　他拎著一個黑色手提箱。

　　手提箱輕輕擺動,，有一個瞬間,，帶扣將街燈的光亮反射進(jìn)了伊茲拉的眼中。

　　老人瘦削的苦行僧面容,，有著刀削斧鑿,、光如皂石的頰骨。

　　他的眼中閃著智慧和仁慈的理解,，仿佛能將寧靜傾注進(jìn)人的心靈,，眼神像一條能夠療傷的溫暖河流，河流既源自他，也源自某個超越他的地點,，從容卻又勢不可擋,，永不枯竭。

　　“先生,?！?p>　　陰影中傳來一個聲音，溫和而優(yōu)雅,，又飽滿得猶如豐收的麥穗,，正是那位老人向伊茲拉搭話。

　　“我來自梵蒂岡,，目前負(fù)責(zé)田納西州的許多大型主日講道和關(guān)于惡魔的惡性事件,。先生，你可以叫我薩夏神父,?！?p>　　“我叫伊茲拉?！币疗澙趲酌胫筮t鈍地回應(yīng)道,。

　　“你看起來被什么困擾著?！?p>　　薩夏神父打開了手中的雨傘,，為伊茲拉擋雨，領(lǐng)著他進(jìn)入附近的一家酒館避避雨,。

　　“你喝酒嗎,？”他問道。

　　“不,?！?p>　　薩夏點了一杯威士忌，但僅僅只是為了暖暖身子,。

　　“你能告訴我,，你的眼睛發(fā)生了什么嗎？它看上去像是后天造成的,?！?p>　　“我已經(jīng)不開車了，不需要眼睛,?！?p>　　“你……擁有奇特的能力，對嗎,？”薩夏試探性地問道,。

　　“興許,。”

　　伊茲拉并不想知道對方是怎么看出來的,，只是感覺時間過得有些慢了,，不應(yīng)該理會對方的，只不過是浪費時間,。

　　“你想,，離開嗎？你散發(fā)著死亡的味道,，但你的的確確受到了賜福,?！彼_夏說著一些旁人聽不懂的話,。

　　“你一定想知道什么的話，我只能告訴你,，如果我必須要在想象界和象征界之間分裂,，那我寧愿通過死亡回歸實在界?！币疗澙瓐远ǖ恼f著,，像是發(fā)著最后通牒。

　　“實際上,，除了在死亡時刻,，人類主體的欲望永遠(yuǎn)不可能得到滿足。

　　只要人類處于象征界之中,，就永遠(yuǎn)深陷于一個悲劇的輪回中,，無法知曉自己真正的欲望客體。

　　只有通過死亡才能達(dá)到完整性,，這似乎并不是一個解決存在于墮落的世俗世界中的問題的理想方法,。”

　　“我的意思是,，這興許太過悲傷了,。伊茲拉先生，你渴望上帝嗎,？你這么渴求死亡,，興許也是自殺的一部分，你想要沐浴在上帝的愛和仁慈之下,，你需要的是拯救,，而不是贖罪?！?p>　　“你覺得你什么都知道嗎,？”他有些被點破的羞惱,。

　　“不，先生,，只是你一點沒把自己藏起來,，你是個好先生，我看得出來,，我并不是阻止你的,，也不是來說服你的，做出選擇的只有你自己,，我只是為你提供另外的選項,。”

　　薩夏并沒有表現(xiàn)出溫和之外的性格,，唯一的動作就是抿了一口威士忌,，然后靠在椅子上。

　　“我有個老朋友,，他認(rèn)為信仰根本與理性無關(guān),，而是與愛有關(guān)，是接受上帝也愛我們的可能性,。

　　上帝要的肯定不是心理學(xué)上做不到的事情,，自然也不是雅克拉康或是弗洛伊德的解釋，祂要的愛本來就在我的意愿之中,。

　　祂要的是我們應(yīng)該懷著愛做事,；應(yīng)該懷著愛去服務(wù)別人；服務(wù)那些讓我們反感的人,，這才是最偉大的愛的行動,。”

　　“你想要說什么,？”伊茲拉冷冷說道,。

　　“如果你對成為一個神父，用你的力量去散播愛,，感興趣的話,，你可以去薇薇安開的酒館報我的名字，這三天我都會在,，希望會有好心人幫助你,。”

　　“興許,，我會考慮,。”

　　伊茲拉向薩夏問了回家的路,，雖然有些復(fù)雜,，但他都記住了,，實際上神父想要送他回去，不過他拒絕了,。

　　薩夏為伊茲拉找了一間旅館,，本來伊茲拉想要給他錢的，但是忽然想起他壓根用不著那東西,，只得作罷,，把它當(dāng)成了一筆欠款。

　　伊茲拉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加上疾病和傷寒,，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期間有客房服務(wù)送來免費的早餐,，只需要打個電話就會有人自己來取走,。

　　直到雨夜過后的第二天，在吃完早餐后,，伊茲拉恢復(fù)了不少,，拄著拐杖，晃晃悠悠地離開了旅店,。

　　伊茲拉回到家時，安妮卡還在門口等著,，一見到他便高興地迎了上去,。

　　“這下好了，伊茲拉先生,，”安妮卡說,，“我總算看到你回家了！”

　　伊茲拉的臉嚴(yán)肅而又平靜,，他坐在沙發(fā)上,，然后就一動都不動。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她說,，“我一直在等你。你不需要付什么房租了,，只要你喜歡,，樓上樓下隨你選。不管你想怎么來,，要我怎么侍候都行,，或者如果你想去哪里的話，我們就一起去,?！?p>　　安妮卡從沒見過他這么平靜的面龐,，她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上，那只手干巴巴的,，毫無反抗之力,。

　　他頭皮下的顱骨形狀宛然，那對被石灰灼傷的眼窩深陷而下,，仿佛要通往那條他隱遁其中的黑色隧道,。

　　她慢慢靠近他的臉，距離越來越小,，向這對眼窩的縱深之處望進(jìn)去,，她想一探究竟，他到底是如何騙她的,，又騙了她什么,，但卻什么也沒看到。

　　她閉上眼睛,，仿佛看到了一點光亮,，它是那么的遙遠(yuǎn)，遠(yuǎn)到?jīng)]法將它牢牢的鎖在心里,。她感覺自己好像被堵在了某個入口處,。

　　伊茲拉什么都沒有做，什么都看不到,，他感受到無盡的精神疲勞和臨近解脫的虛無,。

　　安妮卡呆坐在伊茲拉的旁邊，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正從他眼睛里窺探進(jìn)去,，感覺終于抵達(dá)了某個遙不可及的起點，只見他越走越遠(yuǎn),，漸漸隱入黑暗之中,，直到變成那一個光點。

　　“伊茲拉先生……”

　　伊茲拉從她的聲音里,，能聽出她對耶穌的渴求,。

　　他就像被一道閃電劈中了一般，顫抖了起來,，他能通過手感受到對方跳動的心臟,，那濃烈的生命力，如同重生,，這一力量是足以抗?fàn)巼?yán)寒而新生的綠芽,。

　　“安妮卡，你覺得,，你被拯救了是吧,？”

　　伊茲拉的聲音很沙啞,，他倔強(qiáng)地從話語中擠出嘲諷和輕蔑，但虛弱使它聽起來像臨終之人的遺囑,。

　　“我不反抗,。如果你希望我生來如此?！?p>　　安妮卡仍舊眷戀地望著他,，那怕對方是即將病死的盲人，甚至,，如果是他的尸體坐在這里,，她都愿意許配上她的終生。

　　“我會回來的,，安妮卡,，我不會娶你……你得找個更好的人?！?p>　　伊茲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無形之物填滿了肺泡，讓他感覺自己不是符號,，而是一號歇斯底里的野獸,。

　　“人由兩部分組成：肉體和精神?！?p>　　他的上下牙床打著顫,，像是被冷風(fēng)吹到了，安妮卡急急忙忙地把大門關(guān)上,。

　　“肉體，女士,，就像一所房子,，它哪兒也去不了；但是精神……女士,，就像一輛車,，總是在動……我的車沒了。為了贖我的罪,，我把莫須有的精神抵押給你,。”

　　這是比婚姻這個牢籠更為深刻的奉獻(xiàn),，不需要被戒指套住,，不需要婚約鎖住，沒有什么會被寫在紙上許諾,，伊茲拉已經(jīng)把他唯一自由的東西全部交給了安妮卡,。

　　并不是因為他愛她,，而是因為她愛他。

　　“如果你要走,，那我送你,。”安妮卡囁嚅地說著,。

　　伊茲拉搖搖頭,，撐著自己的拐杖，一步一步地移向了門口,，然后打開門,，順著道路離開，安妮卡只是愣愣地靠在門邊,，目視著他,。

　　在伊茲拉周圍的樹林里，只聞其聲不見蹤影的北風(fēng)呼嘯,，然而,，安妮卡只能聽到那些攀上星光璀璨的天際靈魂一路高歌哈利路亞。

　　…………

　　……

　　酒館內(nèi),，薇薇安并不在,，是出去與狄革廝混了，而薩夏正巧坐在里面,，與黑茲爾和戈蘭交談,。

　　他看見了走進(jìn)來的伊茲拉，露出了溫和的笑,。

　　而此刻,，伊茲拉為自己的眼睛纏上了白色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