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街二府的規(guī)制，從外觀上看大致相同。

　　兩府的正門都是三間的大門,，上面懸掛著“敕造寧國府”,、“敕造榮國府”的字樣。

　　門口都有兩尊高大的漢白玉石獅子,，也都有十來個衣冠華麗的侍從。

　　一般情況下，人員出入皆走角門,。馬車停在角門門口，林之孝請道：“璘大爺,，我們換轎子進(jìn)去吧,。”

　　下來馬車,，賈璘淡然地說道：“來拜見老爺,、太太，步行就好,?！绷种裾f不得，只好陪著他走進(jìn)榮國府的西角門,。

　　進(jìn)門后沿著甬道轉(zhuǎn)向東邊,，再向北直行，賈璘知道這座府邸有三部分：正面是賈政居住的榮禧堂,，左側(cè)是賈母居住的榮慶堂,，右側(cè)是賈赦住的榮府舊院，現(xiàn)稱為東院,。

　　林之孝邊走邊說道：“老爺在夢坡齋喝茶呢,?！彼f得委婉，意思就是讓賈璘跟著他去書房夢坡齋,，拜見賈政罷了,。

　　說話隱晦艱澀、用文春秋轉(zhuǎn)圜,，談笑間,，甚至以俗務(wù)家事來隱喻政務(wù)國事，是當(dāng)下人習(xí)以為常的表達(dá)方式,。

　　穿過兩道儀門,，再繞過幾回游廊，賈璘距離榮國府的二把手越來越近,。

　　在榮禧堂東側(cè)的夢坡齋內(nèi),，賈政一邊喝著茶，一邊拿著本書冊閱讀,。

　　聽到仆人進(jìn)來稟報(bào)“剛中得秀才的璘哥兒來了”,，他放下書冊說道：“快讓他進(jìn)來?！?p>　　家族中出了一名年幼的秀才,，對于后輩期望很高的賈政，把賈璘找來既是為了要贊許,、鼓勵他,，更要借機(jī)訓(xùn)示其他子嗣。

　　對仆人說罷,，他掃視了一下身邊的幾人：嫡妻所出的賈寶玉,；趙姨娘所出的賈環(huán)，以及亡故長子賈珠的獨(dú)子賈蘭,。

　　幾個孩子年齡都不大,，此時卻都因?yàn)閷Z政畏懼，而不敢亂說亂動,。

　　趙姨娘沒有在場,，面龐圓潤、一臉佛像的王夫人,，坐在側(cè)旁的椅子里,，看了看這三個孩子。眼目開合之間,，她自有凌厲眼神放出,。

　　賈蘭靠在站立著的母親李紈的身邊，神情卻比兩位叔叔安然得多,。

　　見賈政的目光看來,，三個孩子立刻站直,，和他的眼神一起看向屋門處。

　　整理了衣袍,，賈璘邁步走進(jìn)來,。

　　書齋堂屋的一張八仙桌靠著北山墻，面貌嚴(yán)正的賈政,，與好佛崇道,、一臉安詳神色的王夫人，分別坐在兩側(cè),。

　　堂內(nèi)另有兩排椅子和幾案,，清雅端莊的李紈——這是賈璘眼見的《金陵十二衩》正冊中的第一位，站在王夫人的身邊,。

　　其她幾位婢女,、嬤嬤各自衣著艷麗，垂首肅立站在旁邊,。

　　“給老爺,、太太請安?！毕葘Z政和王夫人作了個揖,，賈璘要拜倒在地,。

　　“璘哥兒快別多禮,。”賈政連忙攔住,，再捋須說道,，“璘哥兒年齡幼稚，卻已有大家氣度,。真是賈家之福,！”

　　“璘哥兒才十三歲的年紀(jì)就考取了秀才，你們哥兒們,、侄子,，要以他為楷模?！蓖醴蛉藥е谠S的語氣,，對賈寶玉等幾個孩子說道。

　　“是,，太太,。”賈寶玉恭順地答道,。他只好脂粉不好讀書,，但大家底蘊(yùn)還是有的,。

　　賈環(huán)頑劣，只是“哦”了一聲,；賈蘭有模有樣地拱拱手：“蘭兒當(dāng)以璘大爺為范,。”

　　賈璘對他們拱手還禮,，再挺身肅立,。

　　賈政看著這個遠(yuǎn)房侄子，心里慨嘆：可惜沒有盡早收他做養(yǎng)子,。

　　吩咐他們都落了座,，他再讓丫鬟給賈璘送來一杯茶。

　　沉吟片刻,，他緩緩地說道：“我雖魯鈍,，當(dāng)初倒也想通過科考舉業(yè)，來實(shí)現(xiàn)為國效力的愿望,?？梢?yàn)橄茸孢z下功勛，圣上特別眷顧,，賞賜我做了‘工部主事’一職,。”

　　賈政的確好學(xué)苦讀,，但或許是資質(zhì)平凡,，或者就是時運(yùn)不濟(jì)?？傊⑽磳?shí)現(xiàn)通過科舉,，來實(shí)現(xiàn)做官的愿望。

　　榮國府的長子賈赦襲了爵位,，賈政被皇帝恩賞了個官,，并通過勤謹(jǐn)獲得了提拔。

　　“圣上錯愛,，我也自認(rèn)勤勉,。目下做得工部員外郎，說起來仍是愧對圣上和祖宗,?！甭犉饋肀M是遺憾，他的語氣里又不無些許自得和憧憬,。

　　“二老爺官風(fēng)清正,，這是上下皆知的事。”賈璘略作恭維,。

　　他這樣說,，并不意味不知道：賈政為人做事看似方正，也的確有不好財(cái),，更舍得散財(cái)?shù)暮妹?。但這人既然身在豪門，又豈是真能做到“潛龍?jiān)跍Y”的人,？,！

　　連帶修道的賈敬，居家好淫的賈赦,、賈珍等人,，哪一個是心神恬淡之輩？,！

　　客氣話總是要說的,，虛與委蛇是尋常事。

　　這個半大孩子已經(jīng)可以如此坦然對話,，賈政看在眼里,、心里寬慰，再次贊道：“璘哥兒考得秀才,，足可慰藉祖輩,。”

　　“些許螢光,，小侄不敢自詡,。”賈璘低頭答道,。

　　“不必過謙,?！辟Z政緩緩地說道,，“當(dāng)年珠哥兒十四歲進(jìn)學(xué)，你更比他還早了一年,?！?p>　　提到早夭的長子賈珠，他自己頓覺傷感,，旁邊的王夫人也是紅了眼圈,，拿起手帕擦著眼角。

　　“小侄偶然得中而已,?！辟Z璘岔開話題回道。

　　“嗯，”賈政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而隨口問道,，“今秋有鄉(xiāng)試，璘哥兒是想再過兩年,，還是今年就去一試呢,？”

　　拱拱手，賈璘認(rèn)真地答道：“小侄也自知僥幸考得秀才,，卻想趁熱打鐵,，參加今年的秋闈?！?p>　　他這話說完,，在場的人都聽得一驚：按他的年紀(jì)，考得秀才已是大不易,，更還要接著考舉人嗎,？

　　“可惜目下停了‘童子科’，否則賈家就會出了神童,?！辟Z政略帶遺憾地說完，沉思片刻又說道,，“璘哥兒年齡尚小,，或許過幾年再考也可以?！?p>　　他這是出于關(guān)懷,，但賈璘卻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

　　“有道是一寸光陰一寸金,。如果小侄能夠再進(jìn)一步,，也就距離為國效力更近一步?！彼f得很堅(jiān)定,。

　　賈政見他意志堅(jiān)決，不由得連連頷首稱贊：“真是后生可畏,！如果璘哥兒能夠通過舉業(yè)為官,，這就是賈家的榮譽(yù)！”

　　當(dāng)下承平日久,，文士風(fēng)頭正勁,，頗為榮耀。賈家喜好文風(fēng),，卻只有賈敬中過進(jìn)士,，可惜又因?yàn)槌绲蓝隽思摇?p>　　賈璘再次受到夸獎，只好再拱手道謝，謙辭了幾句,。

　　一名身穿藕色襖子,、青緞掐牙背心、水綠色綿裙的丫鬟,，快步走進(jìn)書齋,，肅揖拜禮后說道：“二老爺，老太太聽說璘大爺考中了秀才,，要奴婢來請他過去說話,，并讓寶玉跟著過去?！?p>　　她臉龐圓潤,、眼神清亮、鼻子高挺,，一束烏黑的長發(fā)垂在胸前,。這丫鬟的言辭溫和，卻暗含著淡定的神情,，正是賈母身邊的大丫鬟鴛鴦,。

　　“也好，讓老太太高興高興,?！辟Z政說道，“璘哥兒,，你跟鴛鴦去老太太那里坐坐,。等下我讓璉哥兒給你帶回幾兩銀子?！?p>　　起身道別,，賈璘口中說道：“不敢因?yàn)樾∈掠戀p?！?p>　　賈政見他對答自若,，為家族中出了一個小秀才而開心，再想著要試試他的才情,。

　　院子外面?zhèn)鱽黼u啼一聲,，賈政猶豫一下，微笑著捋須說道：“璘哥兒大有才學(xué),，可否吟誦以‘雄雞’為題的詩句？”

　　賈璘低頭略做沉思,，隨后昂首答道：“頭上紅冠不用裁,，滿身雪白走將來。平生不敢輕言語，一叫千門萬戶開,?！?p>　　他的聲音落地，屋子里一片悄寂無聲,。

　　許久,，賈政才緩緩地說道：“賈氏但有奇才出，是在璘哥兒啊,?！?p>　　王夫人聽著賈政夸獎，但站在賈寶玉的立場,，心里多少有些嫉妒,，也就開口說道：“璘哥兒少年英才，快去讓老太太高興高興,?！?p>　　這種帶著嚴(yán)肅意味的祝賀聚會結(jié)束，那邊的賈寶玉不禁覺得渾身輕松,。

　　賈母讓賈璘過去說話,，又還叫上賈寶玉，就是為了“解救”肯定被禁錮了的他,。

　　偷眼看向賈璘,，賈寶玉嘻嘻地發(fā)笑。

　　“畜牲,！只知道呆樂,！可還懂得‘敬重’二字？,！你若有一點(diǎn)點(diǎn)羞恥心,，也去像你璘哥哥那般，奮力考回一個秀才,！”

　　賈政發(fā)現(xiàn)了嬉皮笑臉的他,，立刻皺緊眉頭，發(fā)出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