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
民間傳言多不可信,,可白霜心里清楚,,很多事情都是真的。
比如她與鎮(zhèn)國公之間,,雖未曾有染,,但卻彼此傾心;比如先皇白宏,,也的確是死在她的鴆酒之下,。
帶著零散的記憶多次輪回,白霜對每一世的“父親”都有著異樣情緒,。
似愧疚,、似恐懼…,直到這一世,,老來得女的父親,,給了白霜最舒適,最優(yōu)渥的成長環(huán)境,,初次感受父愛的白霜,,這才嘗試著去接受一些新鮮事物。
最是無情帝王家,,那一世的她盡管貴為皇太女,,卻依舊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她的父皇,,白宏不僅從未將這個女兒視為接班人,,甚至一度想讓白霜與蕃族和親,以保邊疆幾十年太平安康,。
她覺得諷刺又可笑,。
自小,她便被送去西川最北的北楓郡,,即便她是長女,,即便群臣反對,也無濟于事,。似乎在白宏眼里,,只有次子白靈才有資格繼任皇位,哪怕代價是廢長立幼,,他依然不管不顧地將白靈當做第一順位繼承人來培養(yǎng),。
北楓郡也被稱為楓郡,那不是一個適合成長的地方,,天寒地凍戰(zhàn)火不斷,,蕃族始終對西川的北方虎視眈眈,。從唐墨那一代開始,御敵之爭從未停止,。
幾乎每一代的唐家人,,都有為國捐軀者,“驅(qū)除韃虜,,死保北方”也成為了唐家的祖訓,。
北楓郡民風彪悍,地方軍的驍勇毫不亞于中央軍團,。這一世,,擔任北楓郡郡守的是唐秀宸,十八歲那年,,其父歿于北方戰(zhàn)場,,爵位、封號,、官職均由他繼承,,守護帝國北方的重擔也落在了他肩上。
也正是在這一年,,十三歲的白霜被送至楓郡郡守府,,郡守亡故,北楓動蕩不安,。
在圣旨當中,,白霜作為皇太女,白宏希望她的到來能在最大程度上穩(wěn)定軍心,,給予楓郡百姓足夠的信心和安全感,。
可事實又哪會如此。
他與她的初次見面,,是在楓郡北方的校軍場,。彼時,郡守亡故,,軍心渙散,,需要有人穩(wěn)住局勢,同時用一場勝仗,,震懾住北方的蕃族,。
十八歲的唐秀宸自小就懂,他身著甲胄,,坐于馬上,,臉上雖還有未褪盡的稚嫩與青澀,但卻有股子堅定和執(zhí)著,。從小耳濡目染,,唐家祖訓早已被其牢記于心,,為了北楓的百姓,為了偌大的西川,,即便刀山火海,,亦義無反顧。
與白霜同往的是堂兄白子隱,,西川皇宮的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是照顧還是監(jiān)視,?恐怕只有白宏心里清楚,。
他欲率軍出征,她欲隨之同行,。他不肯,,她堅持。
校軍場前,,這個手握六十萬重兵,,且年長五歲的男孩,對面前的女孩毫無畏懼,,哪怕未來她將會成為西川的新君主,。
在他所受的教育中,百姓為上,,社稷次之,,后為君王。
初次見面,,就鬧到了這般,,白霜又添了幾分頭疼。無奈,,唐秀宸只得妥協(xié),,揚了揚鞭,指揮侍衛(wèi)隊,,無論如何確保她的安全,。
早前在皇宮,白霜的護衛(wèi)也不曾如此嚴謹,。望著天寒地凍的北楓郡,,心中竟生出些許溫暖,這感覺在心底,,一埋便是十數(shù)年,。
……
白霜搖頭而笑。
工作之余,,很難有這樣的機會故地重游,。
緩緩踱步,,這一處的石碑中,以玻璃嵌入一張刺繡,,這種名為“白繡”的刺繡,,近乎絕跡,只有下方寥寥數(shù)語的介紹,。
此時的南京正處雨季,,方才晴空萬里的天氣,頓時小雨連綿,,雨雖不大,,打在身上卻讓人不太舒服。
白霜四處望去,,找不到避雨場所,。忽然,一把雨傘出現(xiàn)在她的頭頂,,隨后一個聲音從傘下傳出:
“從古至今,,刺繡當以‘蜀繡、蘇繡,、湘繡,、粵繡’為主,蜀繡更是被譽為各大名繡之首,。只是人們不知道,,當時可與蜀繡并駕齊驅(qū)的白繡,已近乎絕跡,,可惜了這項技藝,,也可惜了那個王朝?!?p> 是他?。?p> 白霜回頭,,撐傘那人穿著淡青色的襯衫,,筆直的西褲將其身型的修長襯托出來。盡管多次輪回,,但他的聲音,、樣貌卻幾乎未變。
她看著他,,良久,,身形未動,也不曾言語,。
似乎過了很久,,久到漫天飄舞的小雨都已經(jīng)散去,。白霜站在唐秀宸面前,展顏一笑,,后者緩緩收起雨傘,,望著眼前的女子,眼神復雜,,似乎想起了什么,,似乎又有些模糊。
“你好,,我叫…”男子伸出手,,禮貌性的打個招呼。
“唐秀宸,?!薄霸谀亍,!?p> 一個名字從她嘴里脫口而出,他的回應亦是如此,。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男子有些不解,,不解為何眼前的女孩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解為何自己脫口而出的會是那兩個字。
“哥,!這是緣分?。∠肽敲炊喔陕??”女子的笑聲從一旁傳來,。
白霜這才注意到,原來男子身旁還站有兩名女子,,說話的女子站在左邊,,正含笑看著她,笑的美艷如花,;右邊那位女子身著淡藍色T恤,,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清清冷冷的氣質(zhì)愈發(fā)出眾,。
聞言,,白霜也是一笑,先是握了握唐秀宸的手,,隨后沖著她們伸出手來,。
“你們好,,我叫白霜?!?p> “唐秀宸”,、“韓鳳妍”、“唐青冉”,。
萍水相逢,,卻很熟絡(luò)地相互打招呼,白霜心中感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竟如此神奇,。而且,她終于再遇到他了,,在那一世失去一切之后,,似乎眼前的男人,已經(jīng)是她的唯一,。
盡管對方不知道,,但我依然記得你們。鳳池,、青染,、還有……唐秀宸,這一世,,不知你們是否還記得我,?
(前世)
在北楓郡生活了五年,,十八歲的白霜被接回皇宮,,西川的皇太女已經(jīng)過了行及笄之禮的年紀,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待在遙遠的北方,。
迫于壓力,,白宏下旨將白霜接回望京。
那一晚,,白宏于宮中設(shè)宴,,親自為白霜主持及笄之禮,并大赦天下,,宴請眾臣,。西川一十三郡的郡守和郡尉悉數(shù)到場,他登基后,,還是第一次如此熱鬧,。
甚至人們覺得,白宏已經(jīng)有了傳位于太女的想法。
只可惜,,酒無好酒,,宴無好宴。
白宏借著酒意興致勃勃地昭告群臣,,將會安排白霜以西川公主的身份與北方蕃族進行和親,,如此一來,帝國北方將在未來幾十年內(nèi)永享太平,。
“霜兒對父皇的安排可還滿意,?”白宏望向白霜的眼神中,找不到半分親情,。
群臣嘩然,,唐秀宸更是眉頭緊鎖。
他抬起頭來,,望向白霜,,后者眼中沒有絲毫的驚訝,似乎對這一切早有預料,。小姑娘笑盈盈地點了點頭,,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絲決絕。
見狀,,白宏臉上的笑容更濃,,他端起剛剛被侍女斟滿酒的金樽,望向下方的群臣:“霜兒如此大義,,父皇甚感欣慰!愿天佑西川,,保我西川永享太平,!”
“天佑西川,永享太平,!”群臣附議,,紛紛端起酒杯。
白宏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剛欲說話,,卻眉頭一緊。緊接著,,他感覺到天旋地轉(zhuǎn),,腹中好似火燒,隨后一頭栽倒在面前的龍案上,,七竅流血,,當場身亡。
陛下駕崩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在場的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知過了多久,,左相魏征突然站起身形,發(fā)瘋一般跑上前去,。
魏征撲通一聲跪倒在白宏的龍案前,,小心翼翼探了探白宏的氣息:“陛下…陛下駕崩了!”老頭子再控制不住,,跪倒在龍案前,,放聲痛哭。
聽聞左相的話,,在場眾臣皆嘩然,,剛剛還在一展宏圖的陛下竟被毒酒害死了?
還沒等眾臣做出反應,,以白子隱為首的禁衛(wèi)軍突然闖進大殿,,白子隱抽出佩劍,振聲喝道:“今日在場之人,,任何人不得擅自離開,!”
白子隱倒提著佩劍,一步一步向上方走去,,目光死死盯著白宏身后的侍女,。
侍女見狀,慘然一笑,,回手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反手將其對準自己的心臟,獰聲說道:“白宏老賊昏庸無道,,害我全家六十四人命喪黃泉,!今日終于大仇得報,大仇得報,!哈哈哈哈哈,!”
說罷,侍女將對準心臟的匕首狠狠刺了下去,,鮮血噴射,,頹然倒地。
眾臣驚恐,,這才反應過來,,竟是皇宮之內(nèi)混進了細作,在陛下的酒中下了毒,。
始終盯著白霜的唐秀宸瞇了瞇眼,,在場眾人依然保持理智的不多,,唐秀宸是其中之一。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白霜也轉(zhuǎn)過頭來,,與其對視,臉上掛著淡淡的嘲諷,,似笑非笑,。
“這小丫頭瘋了吧?”唐秀宸表面不動聲色,,心里暗道,。
這一世,他依舊是這個國家最堅定的守護者,,無論王朝更迭還是歲月更替,,他和他的家族,心系的永遠是西川百姓,。
官位傳承,、爵位世襲,這一世,,他是北楓郡的郡守,,承侯爵位,封號鎮(zhèn)北將軍,,手握六十萬楓軍,。
放眼整個西川,能夠同時擁有上將軍的封號,、侯爵爵位,、三品官職,并且掌控大軍的人,,除了唐秀宸再找不出第二人,。
五年來,他幾乎是看著白霜一點點長大成人,,對于她心中的恨意,他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今天的這出鬧劇,,以及白霜的登基,讓他有點猝不及防,。
看樣子,,白子隱和白霜已經(jīng)是串通好了,在白子隱和禁衛(wèi)軍的脅迫下,,白霜沒給眾人留出任何反應的時間,,便依仗著自己太女的身份,強繼天子之位。
即便白宏的很多心腹都知道,,前者始終想傳位于次子白靈,,但暴斃的白宏沒有留下任何旨意或者手諭,反應不及的眾臣,,只能順水推舟,,將白霜送上皇位。
登基后的白霜,,第一時間接管了各中央軍統(tǒng)領(lǐng)手中的半塊兵符,,將兵權(quán)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此外,,她還安排白子隱兵分兩路,,分別控制住白靈、白寒,,以及主管都城守衛(wèi)的中衛(wèi)司,。
短短數(shù)日,望京天翻地覆,。
每天十二個時辰均有成群結(jié)隊的禁衛(wèi)軍在都城巡視,,在白霜的旨意下,白靈和白寒被發(fā)配至遙遠的上承郡和石丘郡,,封為親王的同時,,削去一切官職,爵位也降至子爵,。
沒有任何權(quán)利在手的白靈和白寒,,此生已然被軟禁在二郡。對于自己這兩個弟弟,,白霜已經(jīng)是網(wǎng)開一面了,,他們終日在背后欲置她于死地的勾當,她心知肚明,。
西川十支中央軍團,,副統(tǒng)帥以及兵團長進行輪調(diào),避免軍中結(jié)黨營私,、軍權(quán)與聲望過于集中,。
那些白宏生前的擁躉、二位皇子的派系者,、還有那倒霉的中衛(wèi)司司長,,最終以各種罪名,落得了家破人亡的結(jié)局,。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鐵血手腕迅速鎮(zhèn)壓朝野,,也使得白霜在最短時間內(nèi)坐穩(wěn)了皇位。
幾日前,,望京皇宮,,未央閣。
一位身著蟒袍,,看上去只有五十多歲,,卻須發(fā)皆白的男子跪在大殿中央。
未央閣的龍案后,,端坐一女子,,此人身姿窈窕,穿著極其合身的淡白色龍袍,,頭上未戴任何配飾,,三千青絲如瀑般散落下來,坐在那里頗有風范,。
向臉上看,,小姑娘不到二十的模樣,柳眉鳳目,,冰肌玉骨,,精致的臉蛋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隨意散落的三千青絲,在其威嚴之下又添一絲慵懶,。反差的氣質(zhì)結(jié)合在一起,,女子美得恰到好處,亦美得驚心動魄,。
美人在前,,大殿中卻無一人膽敢直視,因為她是西川的新晉天子,,一位有著鐵血手腕,,踩著累累尸骨登上皇位的女皇。
“沈大人,,你還有何話說,?”
女子話音剛落,跪在大殿中央的沈毅身子一震,,隨即垂下頭來,緩緩向前叩首,。也不知過了多久,,沈毅抬起頭,,對上白霜的眼神,臉上有的只是平靜與從容,。
“回陛下,,臣自十五歲起,任中衛(wèi)司司長一職,。四十余年,,受盡皇恩。如今先帝西去,,臣,,自當隨先帝同往,以死報皇恩,?!?p> 白霜站起身形,理了理身上的龍袍,,隨即從身旁宮女手中的托盤上拿了一壺酒,,她端著酒壺,緩緩走下臺階,,來到沈毅面前,,站定。
良久,,白霜蹲下身子,,直視跪在自己面前的沈毅。
望著后者斑白的須發(fā),,白霜心中竟也生出一絲酸楚,,眼前的人算是朝中為數(shù)不多看著自己長大的元老,如此一位對西川忠心耿耿的重臣,,若非迫不得已,,她又怎么忍心將其賜死?
只可惜,,你對一生忠于父皇,,無法輔佐于我。
沈毅抬起頭來,,看到白霜微微泛紅的眼圈,,心中五味雜陳?!俺?,不會讓陛下為難?!蹦抗庖晦D(zhuǎn),,他看向白霜手中提著的酒壺,,那酒壺純金打造,雕龍畫鳳,,上嵌寶石,,精美至極。
沈毅從白霜手里接過酒壺,,渾濁的老淚在眼中生成:“想必,,這定是陛下賜給臣的御酒?既是御酒,,那一定是好酒,!”
他改跪為坐,盤膝坐于未央閣的正中心,,提起酒壺,,放在鼻子下仔細嗅了嗅。
撲鼻的酒香環(huán)繞,,沈毅幽幽笑了,,同時眼淚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老頭子身形顫抖,,緩緩望向大殿西側(cè),,顫聲說道:“承蒙陛下栽培,老臣深受皇恩,!今日陛下已去,,臣愿隨陛下共赴黃泉,以死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說罷,,他不再猶豫,提起酒壺對著壺嘴狂飲,,將壺中酒一飲而盡,。沈毅抹了抹嘴角的酒漬,看著白霜,,笑呵呵地說道:“陛下所賜御酒,,果然是好酒!”
白霜眼睛微瞇,,深吸口氣,,隨即緩緩轉(zhuǎn)過身去。
不一會兒,,沈毅腹中傳出咕咕的聲音,,一股烏黑色的血水從他口中噴出。沈毅再無法維持坐姿,緩緩癱倒在地,,瞳孔也逐漸放大,,臉上迅速蒙上一層死灰,血水順著他的嘴角滴滴答答地流淌出來,。
至死,沈毅的目光都朝向西方,,數(shù)十載的榮華富貴,,不過云煙罷了。
聽到后方的聲音,,白霜身形微僵,,良久,一滴淚順著她的眼角滑落,,隨即消散于無形,。
不知站了多久,白霜緩緩抬起手:“傳朕旨意,,追封沈毅大人公爵位,,號…忠毅公。另,,沈大人之家眷,,統(tǒng)統(tǒng)打入死牢,交由都衛(wèi)司處置,?!?p> 說罷,白霜轉(zhuǎn)過身,,緩緩向殿外行去,。從頭到尾,她都未看沈毅的尸體一眼,,心中有的,,只是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