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有一劍借孤城氣節(jié)
安葬郭老夫人后,婦孺稚童相繼躲進(jìn)地洞里,,除非整個孤城毀滅,,否則敵寇很難搜到。
堅守六十年,,地洞該有的防護(hù)措施都有,只是糧食日繼匱乏,。
顧長安佇立城頭,,輕輕彈奏奶奶留下的箜篌,左右排弦銹跡斑斑,,音色不復(fù)清越空靈,,更像泠泠雪山里渾厚的滑坡之聲。
枯燥重復(fù)的每一天,,直到百里區(qū)域黃沙滾滾,,鐵蹄聲隆隆如擂鼓,震蕩落日盡頭地平線,。
號角聲連綿不絕,,仿佛在刻意為孤城奏響喪鐘。
旗幟遮天蔽日,,三千兵卒如黑色浪潮般涌來,,威勢不可一世!
為首主將披漆黑重甲,,握著那支幾乎百斤重的烏戟,,好似巨人般矗立昏黃天地。
“抬棺,!”
他震吼一聲,,麾下兒郎抬起蜀中楠木棺材,用力擲往龜茲城方向,。
“至此西域,,唯有大蠻帝國,請安心赴死,?!?p> 迎著風(fēng)沙,主將目光灼灼看向孤城,。
隊伍里的拓拔未央披甲持劍,,同樣仰頭盯著望樓雪白身影,,投降的機會只有一次,帝國天兵降臨,,唯一死爾,。
“多謝賜棺?!?p> 顧長安憑欄而立,,很從容地披甲洗劍,另外取下插在城頭的紅色纛旗,。
長發(fā)隨獵獵山風(fēng)亂舞,,在三千兵卒眼里,,他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是一面孤獨而絕望的旗幟,。
置身于黑色浪潮的殺伐之間,孤城顯得那般脆弱和渺小,。
“攻城嗎,?”拓拔未央驅(qū)馬上前,低聲詢問主將,。
后者冷冷睨了一眼,,若非礙于郡主身份,他真想痛罵一聲瞎貨蠢女,!
象征軍魂的纛旗都拿了,,顧長安擺明要出城。
拓拔未央剛想再問,,眼神微微凝滯,,只見城門轟然打開,一人持劍扛旗走出來,。
氣氛令人窒息,,真正的一人軍團(tuán),獨身面對三千鐵騎悍卒,。
雖為敵人,,主將睹其壯烈亦不禁情緒激蕩,這就是制裁官大人為何贈送棺材的原因,。
臨死也要捍衛(wèi)信仰疆土之決心,,這種至高精神甚至都超越了種族國度。
“軍人誓死效忠國家,,你是,,我也是?!?p> “列陣,!”
主將揮起左臂,,鐵騎呈三個方位分散,弓弩盾牌相繼排開,,左翼是身披重甲的沖鋒隊,。
對敵人最大的敬意就是趕盡殺絕、全力以赴,!
他沒有絲毫惻隱之心,,直接以最強軍陣攻敵。
紛飛的沙塵里,,冷峻青年將纛旗插進(jìn)土地,,狂風(fēng)屹立不倒,迎著濃烈的殺伐之力緩緩說道:
“中原扛纛者,,顧長安,。”
“安西全軍,,隨我死戰(zhàn),,”
一瞬間,蠻軍精銳迅速拉簧上箭,,發(fā)射完一輪弩箭又續(xù)上,,如密集雨滴般席卷而出。
顧長安踏在箭雨里,,一步步往前,,森黑的箭矢近乎遮蔽他的視線。
十歲開始經(jīng)歷生死戰(zhàn)斗的男人,,完美地展現(xiàn)出被死亡恐怖磨煉出來的觸覺和判斷力,。
看似極其兇險的弩箭擦過他的肩膀,穿透他鎧甲護(hù)鏡又狠狠反彈扎進(jìn)沙塵里,,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狗蠻夷!”疾馳速度飛快的顧長安,,揮劍將一名身披重甲的鐵騎劈成兩半,,連同馬匹都裂開了。
鏘鏘鏘,!
弓弩箭矢在霎那停止,,秩序森嚴(yán)到極致,緊隨其后是幾十支槍矛攢簇捅出,,另有十余名悍卒拔出腰間鋼刀沉默著沖殺過去,。
顧長安大步向前,向前殺出十?dāng)?shù)步,,青銅劍恍若扁平的山岳般覆蓋而落,,渾厚劍氣橫掃而去,,將蠻夷悍卒悉數(shù)腰斬。
僅僅一劍十人喪命,,連死狀都一模一樣,。
劍氣所及鋒芒掠過,便是一大片血肉模糊,,那個男人的氣勢瞬間攀至頂點,。
拓拔未央臉蛋蒼白,下意識攥緊馬韁,,雙腿死死夾著馬腹,,這幅可怖的場景令她不適,甚至感到恐懼,。
沾滿鮮血的鎧甲男人獨自沖殺在戰(zhàn)場,,猶如一頭冰冷的殺戮兇獸,肆意張開血腥的獠牙,。
“我軍頃頹……”她趕緊看向旗幟下的主將,。
主將鎮(zhèn)定從容,,手中握的百斤重烏戟動都沒動,。
戰(zhàn)況在意料之中,若顧長安如此輕易倒下,,那怎么配得上這口精心打造的楠木棺材,,怎么值得三千兒郎奔赴戰(zhàn)場。
但是,。
人力終有窮盡時,,這是帝國、神洲以及江湖流傳的一句至理,。
再是無與倫比的強者巨擘,,也會在力竭時陷入窘境。
“進(jìn)擊,!”主將揮動烏戟,,伴隨著嘹亮的號角聲。
轟隆??!
戰(zhàn)場瞬息萬變,蠻國悍卒手持各式武器,,互換位置,,陣型像一座倒在地上的金字塔,塔頂一人,,第二層兩人,,第三層三人,。
劍氣破甲,勢如破竹,,猩紅色的青銅古劍輕易收割幾人性命,,在頭顱相繼飆飛間,悍卒前仆后繼涌上,。
最簡單的困子戰(zhàn)術(shù),,棄掉三顆黑棋逼迫白棋移位,再棄七顆逼白棋移動,,直到最后二十顆黑棋壓上將白棋困死在角落里,,一步不能動。
望著慘不忍睹的血色天空,,拓拔未央心臟劇烈跳動,,在戰(zhàn)場上性命竟不如草芥。
但她看出來顧長安維持不住巔峰姿態(tài),,揮劍的動作越來越慢,,腳步也越來越沉重。
快要崩潰了,!
至少五百帝國兒郎殞命在他劍下,,終將力竭了。
噗,!
劇烈碰撞聲,,青銅劍刃艱難從敵寇脖頸抽出,未曾割下頭顱,。
主將冷冽著臉,,捕捉到這個微妙細(xì)節(jié),立刻咆哮下命令:
“聽令,,撞死他,!”
具裝重甲的鐵騎咆哮吶喊,伴隨著主將手持烏戟沖進(jìn)戰(zhàn)場,,數(shù)百重騎如蓄勢待發(fā)的弓弩一般飆射而出,。
山呼海嘯的滔天氣勢,齊齊轟向孑然獨立的男人,,青銅劍劈砍過去,,劍勢未攪亂重騎一字長蛇陣。
幾乎眨眼間,,恍若巨龍撞擊而來,,顧長安像被攔腰撞斷的山岳,朝著遠(yuǎn)處砸擊七十丈,,城墻一角撞塌,。
顧長安吐出一口漆黑血水,,以手中長劍拄地,才勉強支撐住身形不墜,。
“壯哉,!”拓拔未央舞動手中長鞭,能領(lǐng)三千卒的將軍果真不是泛泛之輩,。
顧長安喪命已是板上釘釘,,她摘下頭盔,策馬奔騰于重騎戰(zhàn)陣的前方,,清越矜持的聲音傳得很遠(yuǎn),。
“后悔嗎?”
只要再撞一次,,遲了六十年的孤城便會成為帝國疆土,。
敬酒不吃吃罰酒,權(quán)勢財富女人都不要,,偏要葬送在龜茲城下,。
顧長安嘴角滲出鮮血,眸光無波無瀾,,輕聲道:
“你還沒有資格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問我這句話,。”
說完他側(cè)頭注視著城墻望樓,,這里每一寸紋絡(luò)都觸碰過,,他甚至無聊到數(shù)了一遍城墻的磚頭,。
真不能丟啊,。
錚!
毫不猶豫拿起長劍,,朝著胸口刺去,,一寸寸沒進(jìn)體內(nèi),直至血淋淋的劍刃從后背冒出來,。
戰(zhàn)場氣氛頓時死寂,,如此驚悚駭然的一幕,直令蠻國悍卒膽戰(zhàn)心顫,。
隨即又覺得理應(yīng)如此,。
自刎殉城永遠(yuǎn)是最體面的死法。
“好死,!”拓拔未央咕噥了一聲,,親眼目睹這個男人喪命竟沒有多少快意。
盡管不想承認(rèn),,但他終究是孤獨的英雄,,英雄堙滅總會扣動世人心弦,。
可瞬間,她便覺得不對勁,。
顧長安眼睛透著可怕的紅色光芒,,仿佛他瞳孔里正發(fā)生一場詭異的鳳凰涅槃。
數(shù)道猩紅血流從五官里噴涌而出,,有恐怖無形之力在吞噬狂風(fēng),,不,是從天地間灌注進(jìn)來,。
他緩緩拔出了體內(nèi)的青銅劍,。
劍上沒有一滴血,只有通體火紅色,,像是從萬年火漿中抽出,。
“殺!”
主將表情猙獰,,第一次出現(xiàn)震怖的眼神,,瘋狂號召全軍沖鋒。
顧長安倚靠城墻,,靜靜注視胸口的血窟窿,,忽略了五臟六腑傳來的撕裂疼痛。
當(dāng)?shù)谝淮螝硶r,,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體內(nèi)誕生火種,,隨著劍下頭顱越來越多,火種隨之逐漸壯大,。
今日,,他刺破火種,洞穿身體,。
只想竭盡全力守住這塊華夏民族的疆土,,僅此而已。
轟隆隆的鐵蹄疾掠而至,,弩箭長矛籠罩城墻血人,。
“此劍掃平敵寇,此劍無愧中原,?!?p> 顧長安沒有歇斯底里,更沒有肆無忌憚的瘋狂,,唯有深淵般的平靜,。
他揮出火紅色的青銅劍,只說了兩個字:
“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