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憫和施舍本來就應該是與我無緣。我不能就這樣讓雪白的云朵變得污濁和脆弱,,就像暴風雨前的暗夜中一團團烏壓的濃云一般,,讓人看不到星光月影,也看不到黎明前的微熹,。那不是我本有的樣子,也和爸爸對我的要求根本不符,,大相徑庭,。
我來到爸爸身邊的第二年,他是薩頓星球直屬護衛(wèi)隊的將領。我們駐扎的新地址,,與他的番屬不是一個系統(tǒng),,也就互不歸對方管轄。
我祖母一輩子生活在薩頓星球的北方,,習慣了那里冬日的干冷,,現(xiàn)在來到如此潮濕溫熱的地方,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
也難怪,,一個年齡那么大的老人,長途跋涉,,奔波了好久,,對她而言本身就是一種不可逆的消耗。
我爸爸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守在奶奶的床前,,給奶奶拿這拿那,一整天也不離開奶奶,。
這種感情,,我怎么體會不到?
甚至覺得心里很別扭,。
我沒有一個媽媽能讓我由于她非常愛我而愛她,。
那對我來說宛如命運做出的一個令我極不舒服的鬼臉。
是我不夠孝順嗎,?
我還體會不到什么是孝順,,總之就是感覺心像被一只手抓住并擰絞一樣。
我不是說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愛我在乎我,,可是也許有些東西的確是缺失的,。使我在尚不知什么是玩世不恭的年紀,只有默默地不接受甚或說抵制母愛和親情這種概念,。
我爸爸已經二十八歲了,。帶著兩個沒有媽媽的男孩子。
營寨里一個從不遠處的莫奈星球投降過來的將校,,名叫哈爾森,,本來和我爸爸互不直隸。不過由于在一個分區(qū)駐防,,他們不可能私底下不碰面,。
“你能把這一整瓶雪利酒都喝下去么?”
哈爾森不無挑釁似地問我爸爸,。
我爸爸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拿起那高高的亮紫色細頸玻璃酒瓶,。
“來,為我們的相聚,,干杯,。”
在場其他人也都是一幫年輕將領,,大家當然很喜歡酒啦,。
不一會,一瓶瓶的空雪利酒瓶被擺成一排,,頗有些煢煢孑立的意味,,就像訓練時站得筆挺的士兵一樣。
哈爾森迷離的目光顯示出他酒量其實不怎么樣,。似乎完全蒙了,。他吃吃地說:“我其實當初投降你們薩頓星球,也是沒辦法,。”
我爸爸聽完這話,,心里顯然不可能十分高興那種,。他數著自己面前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酒瓶,比哈爾森的酒瓶多幾個來回不止,。
他們之前從未一起喝過酒,,我爸爸也不太清楚哈爾森的酒量。
按理說,,他不應該只喝這幾瓶就云里霧里,,找不著北的狀態(tài)吧。
我爸爸用銳利的目光掃了哈爾森一眼:“這是薩頓星球的堡壘,,你不該這么講話,。”
哈爾森原本也是一員猛將啊,,可是喝完酒的他放縱的是言談,。
他面露嘲笑的話語隨著酒氣卷出來,從口中冒泡的感覺,。
“你又不是我的上級長官,,憑什么管我?我愛說什么就說什么,,你管的著么,?”
說完,他一揚下巴,,眼神輕蔑中帶著些許不屑,。
我爸爸也有點喝高了,。他把手攥成拳頭,放到桌子上,?!艾F(xiàn)在你是薩頓星球的士官,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辭,?!?p> “我怎么樣,是該你管的,?你是哪根蔥,?你連自己都管不好,還想管老子,?薩頓星球的質令不是說家屬都要隨咱們一起走么,?你母親和兩個兒子我都看見了,可是你老婆呢,?我怎么從來都沒見過她,?”
克里斯丁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他皺著眉頭,,連忙勸阻哈爾森:“你說得太難聽了哈爾森,,我告訴你別惹他。他喝醉了不是你能應付的,?!?p> 哈爾森目光迷離中透出嘲諷?!八_頓星球風氣不好,,將領們在前線拼命,后方修道院的修士每人都找一個將官的老婆陪,??死锼苟〔蛔屛艺f,難道你的情況就是這樣,?”
“你說什么,?”
我爸爸的臉色已經變得很蒼白??死锼苟∈迨逯浪苿艃荷蟻砹?。
“你再說一遍?”
克里斯丁叔叔從自己座位上站起來,,三兩步邁到我爸爸和哈爾森坐著的桌前,。
“我說……我說……我說錯了么?”
哈爾森覺得朦朧之中有一只手將他的前襟薅起來,。
所有人都擁上前,。
哈爾森像被雷電擊中了一樣,。然后他自己的身體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當然意識也更加地不知散到哪兒去了,。
酒還沒醒,,醉意還沒消散干凈,他又被另一陣昏昏沉沉拽住,,一連好幾天,,自己身處何處都搞不清楚。
克里斯丁叔叔喃喃道:“我告訴過你不要惹他,?!?p> 我爸爸站在阿貝爾國王面前。國王用他纖細的手指輕捻起一片玫瑰花瓣,,放到嘴里嚼著,。
“你以后不要再喝酒了?!?p> “是,,陛下?!?p> 國王對爸爸的訓誡并不嚴厲,。
事實上,國王和爸爸之間,,何嘗沒有一段短暫的花期。他吃透了爸爸志向純一不雜,。
“這回,,有國王的命令,你要是再喝酒,,可就是違命了,。”
克里斯丁叔叔用手扶著橫亙在他們兩個人身前的鐵欄桿,,對爸爸說,。
“我知道。我以后不會再喝酒了,?!?p> 爸爸轉過身,拍一下克里斯丁叔叔的肩和背,,“走吧,。”
后來,,哈爾森由于隊伍調整合并,,要被調到我爸爸的麾下,。
“我,我實在是不能到他跟前呀,!”
哈爾森帶著為難又害怕的神情,,乞求他當時的長官。
“長官大人,,以前我和他共事過,,喝多了點兒酒,他那次差點兒把我打死,!”
就這樣,,哈爾森說什么也不想給我爸爸當下屬了。
可是,,還是像剛才提到的,,哈爾森其實與他的原長官根本不同,他也是一員猛將??!
愛才如命的爸爸,怎么能不后悔呢,?
由于一次醉酒而傷了一個人,,再也不愿聽他的調遣。
爸爸決定還是給阿貝爾國王寫信,,堅持請求調配哈爾森到自己這邊來,。
再尷尬,終究是要互相見面,。
后來的后來,,哈爾森叔叔成為爸爸的一個下屬。
“我知道你能捐棄前嫌,,我們重新在一起并肩戰(zhàn)斗,。”
爸爸對就要被派遣去執(zhí)行任務的哈爾森說,。
哈爾森也終于忘記了那次幾乎被打死的經歷,。
是啊,他知道爸爸的隊伍紀律好,,天下聞名,。民眾們都奔走相告,對爸爸說:“我們的父母生我們容易,,你能來保護我們,,才是最難得的呀!”
“埃里克斯長官,,你治軍這么好,,又勇戰(zhàn)樂讓,,不聽從你的指揮,我一場漂亮仗也打不出來,。如果我還記得當初那點小事,,就太不知道輕重了?!?p> 營房里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
是的,如果哈爾森和爸爸之間由于喝酒而產生的這段軼事,,不被他們彼此化解,,不可能在千難萬險的護國戰(zhàn)爭過程當中,哈爾森還聽命于我父親的號令,。
不管人們如何曲解吧,,總之只要當時看著他們兩個人還能開開心心地共事,對我而言,,就是一種鼓舞和鞭策,。
只不過,回到我爸爸二十八歲那一年,,看著病床上一天天變得蒼老無助的奶奶,,他不禁時常在想,怎么樣能給奶奶找一個合適的兒媳呢,?或者說,,給我和弟弟再找一個愛我們的媽媽。
不太容易吧,。
我們吃的是和普通士兵一樣的飯菜,。有時干脆和士兵們一起吃。而且我爸爸規(guī)定全家人都不許穿高檔面料做的衣服,,必須和普通士兵一樣,,穿一般面料做成的樸素的服裝,。戰(zhàn)士穿什么我們就穿什么,。我們在停戰(zhàn)的時候還都要堅持下地干活。政府給我爸爸的高額軍餉,,他也不會購置任何高檔食品或生活用品,,而是買了許多許多的糧食,堆在家里的谷倉,,準備用作軍糧,。可能他永遠忘不了士兵餓肚子打仗這件事情吧,。
這樣的情況,,即便我爸爸是高級指揮員,,也不太好找到合適的伴侶。必須是一個能適應這種生活的人,。一個情愿共甘苦的人,。
我像一只風箏飛在云朵里,仿佛白云深處真的就是我舒心的家園,。
這云卷云舒的景象啊,,似乎永遠不會從我的眼前消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