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祝卿好似做了個夢,、或者說是他死了以后,卻并沒有馬上投胎,,而是困在這屋里,,靜靜等著鬼差來帶自己下地獄的時候,見了一些事情,。
應小瑛并沒有離開,,她出去以后又回來了,帶了個食盒,。她喊了幾聲祝卿,,但祝卿已死,自然不能回應,。
沉默片刻,,應小瑛又出去叫了人,帶了身新衣裳和一確盆熱水回來,。祝卿方知道她嘴里的“送終”沒有任何隱喻暗諷,,只是真的在為他處理后事。
應小瑛臉上并沒有看到大仇得報的快意,,悲傷她不愿意示人只是冷漠的處理一切在為這個曾經的九千歲送終,,她面對死亡始終帶著敬意,面對罪行累累的九千歲她并不會同情但是會悲憫死后的尸體,,那一天的淚也是如此
應小瑛就這樣沉默地幫他擦干凈了臉,,換上了干凈整潔的衣裳,頭發(fā)梳得妥帖,。做完這一切她關上門窗,,提著紙燈緩步離開。
真治三十三年,,冬,,祝卿死在涼州趙王陵。
天亮時,有人推門進來,,發(fā)現祝卿死了,,竟也毫不意外。
那尸體躺在榻上,,雖然面容仍舊枯瘦嚇人,,但多少體面了幾分,沒那么邋遢不入眼了,。
不過死在皇陵的閹人,,沒人給他臉面,仍然是被席子草率一卷,,丟進亂葬崗去了,。
應小瑛沒有跟去,兩個內侍抬著他的尸體走出趙王陵時,,她正抱著自己的醫(yī)箱出診,。祝卿就飄在天上,看一眼自己被抬走的尸體,,又看向應小瑛,。
祝卿忽然想起,應小瑛原先是在宮中做過女吏的,,聽聞她為人寬和,,從不捧高踩低,無論是內監(jiān)宮女還是侍衛(wèi)娘娘都一樣的禮遇,,許多人都受她照拂過,。
……就連自己這個殺父仇人,應小瑛也會在死前給與他同樣的禮遇——這話祝卿是一個字都不信的,,應小瑛從前就為祝卿的死敵做事,,說不得是為了盯著他真的死了罷。
“真難得,?!彼α艘宦暎砘旮鴳$砗螅骸扮媚锏娜市纳婆e,,咱家到了地府,,一定向應大人詳述?!?p> 應小瑛靴子踩在雪地里不緊不慢地走,,聽不見他一介孤魂野鬼的冷嘲,自顧來到了請她出診的宮人住處,。
敲了門后,,里頭傳來太監(jiān)虛弱的聲音,,掐著嗓子,又尖又細地請她進來,。
“可還好些,?”
那受傷的太監(jiān)坐起身面露感激之色:“用了幾天藥,已經不太痛了,,多謝瑛姑姑,。”
應小瑛頷首:“轉身,,我看看傷口長得如何,。”
那太監(jiān)低下頭沉默著翻了個身,,自己把衣服褪了下去,。傷的位置有些尷尬,,得脫了褲子,,尤其對于有身體殘缺的太監(jiān)來說,更是一種羞辱,。但應小瑛表情平淡,,既沒有過分寬慰同情別人,也不曾露出什么輕鄙之色,,好像看哪里,,也不過是一塊豬肉,不值當她有別的情緒,。
又換了藥,,應小瑛點頭,去拿自己的藥箱,,從里頭翻出藥包來,。
“還繼續(xù)吃幾天,傷口長得好,,但注意不要沾水,,不要亂動?!?p> 叮囑完了,,她又收拾東西離開。
應小瑛很忙,,守王陵的宮人常常吃不飽穿不暖,,又被人責難,身體不好體弱多病的很,,她這一天從早跑到晚,,連飯都是在別人家將就的,。
祝卿盯了她一天,應小瑛當真沒有接觸什么人通風報信,,也沒有給任何人提起過自己,。
夜里熄燈前,應小瑛才脫了那身終日穿著的孝服,,披了一件毛色發(fā)黃的大氅坐在桌前翻動看書,。
她睡得也很準時,不論書寫得什么,,只看半個時辰,,就吹燈睡了。
第二天天亮,,祝卿仍然沒有等到鬼差來抓他,,應小瑛照常出去問診。他沒跟去,,飄在在應小瑛屋里,,到處想找這女人與宮里有聯系的證據。
她的桌子擺得亂,,亂七八糟的書和藥材鋪滿了,。并不像個世家養(yǎng)出來頂賢惠的女人,屋子里格局也沒甚么品味可言,,花瓶里插著枯枝,,空落地擺在角落。書倒是什么都有,,雖然她是個醫(yī)吏,,但看的東西很雜,從晦澀的兵法律法,,到閑談雜記,,偶爾也有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祝卿盯著那寫著探情秾的破舊書脊,,實在想象不到應小瑛這樣一個木訥的女人,,翻看這本書時會是怎樣的表情,遂呲笑一聲移開了視線,。
他疑心疑鬼,,總覺得這箱子里匣子里書頁里定然是藏了貓膩的,要是能碰到凡間的東西,,他肯定要把這屋里翻個遍,。
不知道過了多久,祝卿安靜下來,,鬼魂是不會覺得累的,,但不知為何覺得冷,,與死前在寒夜里的冷不同,這股子涼意是從心尖里滲出來的,。
他有點想投胎了,,可為何沒有鬼差來捉他,莫非他生前惡事做盡,,地府閻王也不收了,。
一會祝卿又搖搖頭,若真是那樣,,該有人拖他去十八層地獄受刑,。這世間惡人不知凡幾,祝卿自問他也不過是千千萬萬歹人里稍微突出的一個,,不該讓地府忌憚,。
許是今年的雪太冷了,太多孤魂徘徊,,沒輪到自己吧,。
生前被困在這王陵里,死后他卻行動自如了,。祝卿實在無聊下來,,他想著,要不去尋一尋生前的仇家,,在投胎前再給他們添添堵。
到深夜了,,才有人送她回來,,祝卿不認得那人,但聽聲音,,似乎是自己死那晚跟應小瑛說話的侍衛(wèi),。這人相貌算得上俊郎,應小瑛提著燈往前走,,他在一旁打傘,。
他話多些,應小瑛時常沉默,,也被哄得偶爾一笑,,只是并不放蕩,仍然是端莊的模樣,。到了應小瑛住處,,這侍衛(wèi)卻沒有進去,只是寒暄幾句離開,。兩人舉止親密又守禮,,像是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應小瑛關了門,不知那侍衛(wèi)停在她小院門口,,眼神期期艾艾地看向那如豆的燈火,,躊躇好一會才離開。
“孬貨,?!?p> 祝卿又冷笑。
他飄回屋里,,應小瑛正翻書,,祝卿跟著看,文筆粗劣,,圖畫更是丑得驚人,。他看一眼便嫌惡地撇過頭,反而打量起來應小瑛,。
她真是安安靜靜翻書,,什么表情也沒有,也不覺得這寡婦馬奴的故事多粗鄙,,也沒什么感興趣或情動的樣子,。
祝卿想起來那小侍衛(wèi)看她的眼神。
“瑛姑娘,,如你這般沒有女人樣子,,木訥寡言的人,居然也有人喜歡,,還是個馕貨,,蠢笨至極,瞧得讓人不自禁發(fā)笑,?!?p> 應小瑛自然不知身旁有個刻薄閹鬼在編排嘲諷于她,仍舊看她的書,,祝卿也透過去一眼,。
……竟是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