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冥脈修士,,壓勝物
雨漸漸停了,。
醴泉縣,北城門外的守衛(wèi)正在忙活,將先前遮擋雨勢的大傘卸下,,再往爐架增添柴火。
聞聽后邊動靜,,他連忙站直身體,,同其他守衛(wèi)一樣,向那襲從城門陰影中走出的黑色勁衣行禮,。
“見過郭總領,!”
陰府司雖屬朝廷機構,對普通人來說卻鮮有耳聞,,但這些縣城守衛(wèi)畢竟常年值守,,難免會打上交道,故此也被上級提前告知,。
而不管品級如何,,陰吏這“專辦陰案”的職責,以及只在夜里行動的神秘性,,無來由便讓人高看一籌,。
或者說,心存敬畏,。
郭巖輕輕點頭回應,,同裴順遠去百步之后,驀然回望城門,,心有思量,。
「他說他從這北城門外的破廟而來,,憑他如今住在北城門附近的北三巷中,倒是合理,?!?p> 裴順只覺雨后的泥濘尤其濕滑,一門心思便想著謹慎前行避免摔倒,,并未想到這郭總領竟然還能抓住如此細節(jié),,見對方停下身來,便疑惑道:“怎么了大人,?!?p> 郭巖搖了搖頭,再次邁開步伐,,期間問道:“裴公子說,,突然能夠看見陰魂,這些年來王芝是頭一個,?!?p> 裴順皺眉道:“是的,其實我踏入洞府境也沒幾天,。有沒有一種說法,?比如沒達到洞府境便瞧不見陰魂?!?p> 郭巖沉默了,。
直到再去兩百步,轉入樹林山道的時候,,他才幽幽開口:“想要看見陰魂,,確實有契機所在,或者說……成為冥脈修士,,有契機所在,。”
“我個人認為,,裴公子已經完成了這個契機,。”
裴順認真聽著,,見對方突然又沒了言語,,不由好奇道:“是什么契機?”
夜雨剛剛消停,,鞋履踩在泥濘上發(fā)出軟膩的聲音,,四下晚風涌動,樹葉颯颯聲下,,夾雜著郭巖極為隨意吐出的兩個字:“死亡,?!?p> 裴順怔住了,,這回輪到他停下了步伐,,滿臉思疑。
郭巖回頭看去,,盯著他的表情仔細觀察,,便見他半晌之后才對視過來,難以理解道:“就是說,,只有死了才能成為冥脈修士,?”
郭巖再次陷入沉默,好久才說道:“有些事情,,我不該與你說,,屬于隱晦,你要答應我,,不可外傳,。”
裴順認真地點了點頭:“僅天知地知,?!?p> 郭巖緩緩道:“這世上,修士有四門基業(yè),,能夠演化大道無數,,比如儒修,比如道修,,比如劍修等等,,你可明白,修士為何能成為儒修,、道修,、劍修?”
裴順作以思忖,,應答道:“儒門修士注重讀書,,所以養(yǎng)出了浩然氣意。道門修士注重術法,,所以養(yǎng)出乾坤氣意,。劍修注重手上一把劍,所以……按此說來,,修士的路子,,都與其側重有關?!?p> 郭巖點頭道:“是的,,儒門的書,,道門的符,劍修的劍,,諸如此類的東西,,叫壓勝物?!?p> “當然,,壓勝物種類繁多,譬如儒門修士,,一本書,、一張紙、一桿筆,、一個鎮(zhèn)紙方印,、甚至一個字,等等等等,,都有可能成為壓勝物,。”
“此外,,道門修士來說,,壓勝物也可以是一本書、一張紙,、一桿筆,,但必須涉及本脈同源的來歷,譬如儒家典籍,,就不可能成為道門修士的壓勝物,,道門經典,也不能成為儒門修士的壓勝物,?!?p> “壓勝物就像是一個錨,時刻提醒修士的修煉方向,,不偏不移,,裴公子,你的壓勝物是什么,?”
裴順正認真回味,,聞聽問話,下意識便看向腰間懸掛的麒麟骨劍,,遂拿起說道:“我走的是劍修路子,,當然,我如今境界不夠,,尚且未能煉化本命劍物,,也無法牽引氣機飛劍,。”
如果壓勝物是一個錨,,用于警醒修士的修煉方向,,那嚴格來說,這柄麒麟骨劍其實算不上是壓勝物,,因為裴順仍未確定是否走劍修的路子,,只是此時郭巖問起,下意識便如此作答,。
郭巖看了看天色,轉身間,,再次響起了鞋底踩踏濕路的聲音,,催促道:“邊走邊說?!?p> 待裴順跟上后,,他便繼續(xù)說道:“壓勝物的事情,其實算不上隱晦,,只是很多修士都不清楚個中意義,。”
“真正的隱晦……是壓勝物對修士的影響,?!?p> “如果一名劍修,突然放棄了他的劍,,捧起儒門典籍,,裴公子覺得會如何?”
裴順沉吟道:“劍修一直練劍,,如果突然變更,,恐怕就前功盡棄?”
郭巖觀察著裴順臉色,,不置可否道:“這種前功盡棄,,非但在于失去劍術、劍意等表層所在,,內里修為氣機更有可能如山洪崩泄,,境界高的大修士,便會出現(xiàn)接連跌境,,甚至變成根基境的情況,。”
“因為,,他放棄了大道,,掌控大道的至高存在,,也會放棄他?!?p> 裴順微微一怔,,疑惑道:“至高存在?”
郭巖意味深長道:“是的,,等同神明一般的至高存在,,位居大道之巔,掌控本脈氣運,?!?p> 一瞬間,裴順思緒如潮水翻涌,,似乎有些明白過來,。
劍修也好,儒修,、道修也罷,,所修煉的大道,無非就是十六條神道之一,。
而所謂的至高存在,,既然能夠掌控大道氣運,莫非就是占據位格,、掌握了神明力量的人,?
他沉思片刻,問出關鍵所在:“那冥脈修士的壓勝物是什么,?我可以理解壓勝物能夠成為修士心中的錨,,可前提的是修士要認可這個錨,認可這個壓勝物,,認可這條大道吧,?”
“實不相瞞,對于劍修之路,,我其實仍存搖擺心思,,但要說冥修……我卻是從未想過?!?p> 郭巖始終在觀察裴順的神情,,聞此不由皺了皺眉,看向他腰間的麒麟骨劍:“按我理解,,你這把劍應當與冥脈大道有些關聯(lián),,是屬于冥脈的壓勝物。”
“但如果一個人心中沒有準確的想法,,沒有堅定的信念,,是不可能與壓勝物產生呼應,更不可能踏入對應大道的,??赡隳芸匆婈幓辏f明你已成了冥脈修士,?!?p> “更重要的一點……”
郭巖深邃的目光中流露著精芒:“接下來的話,是最隱晦的隱晦,,是真正不可外傳的秘密,,如若我不是任職陰府司,絕不可能知曉,,你一定答應我,,絕對不可外傳?!?p> 裴順認真點頭道:“我已作出承諾,今夜與大人所談,,絕對不會與旁人說,。”
郭巖刻意壓低聲音道:“一場儀式,?!?p> “為何有些劍修能夠養(yǎng)出劍靈,為何有些儒門修士能夠口含天憲,,為何有些道門修士能夠感應萬物,,而大部分修士無法做到?!?p> “因為大部分修士,,缺少了這場儀式,便會出現(xiàn)看似踏入了天地大道,,實則只是走在大道之外的邊緣局面,,而大部分修士,對此是不自知的,?!?p> “其他路子的修士我不太清楚,但冥脈修士的儀式……或者說成為陰府司修士的儀式,,是死亡,。”
說著,,他拍了拍腰間懸挎的兩尺血刀,,說明道:“這是朝廷特制血刀,,是屬于冥脈的壓勝物?!?p> “其他冥脈修士我無法肯定,,但我們醴泉縣的陰府司……都是手持這件壓勝物,堅定心中對冥脈的信念,,經歷一場死亡,,才真正成為冥脈修士,成為陰府司的陰吏,?!?p> 裴順一步一步朝前走著,雙手如平常般前后微微甩動,,臉色除了思量看不出其他情緒,。
可他的心中,已經徹底明白過來,,他能夠完全理解郭巖的話,。
一場死亡的儀式,或者,,他已經經歷過了,。不對,他是肯定經歷過了,。
首次進入那座古老殿堂的時候,,因為觸摸座椅灰塵,從而被一股黑氣融入體內,,在那之后的某個瞬間,,他確實有了瀕死的體會。
他察覺到自己精血滲入了古老殿堂之后,,當時也是認為,,自己應該經歷了某種儀式,所以才會成為殿堂主人,。
至于壓勝物……肯定不是麒麟骨劍,。
謝還的鐲子?不,,不對,,完全不對。
壓勝物是屬于某條大道的對應物件,,如儒門的鎮(zhèn)紙方印,、道門的符箓、劍修的劍,可更關鍵的是,,修士需要心存信念,。
壓勝物只是一個錨點,讓修士不偏不移地進行修煉,,可重點還是在于修士心中的堅定意志,。
裴順可以很確定,他對冥脈壓根不存在什么信念,,也從來沒想過要成為神明冥脈修士,。
他只是被動地完成了一場儀式,然后疑似與代表死亡之主的位格產生了契合,。
可是,,結果就擺在眼前,他看見了陰魂,,他成為了冥脈修士這件事,,已是鐵板釘釘。
那么就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死亡之主的位格,,必然與冥脈修士存在關聯(lián)。
此外,,他與尋常的冥脈修士不同,。
比如郭巖、伶舟越這樣的陰吏,,都是認可冥脈、信奉冥脈,,主動進行一場死亡儀式,,才成為冥脈修士的,而他不是,,他是被動,。
或許說……半被動。
他雖然沒有什么信念,,但卻依照第一座石碑內容的指示,,完成了儀式——奉汝精血,造吾神格,。
之所以會出現(xiàn)這個局面,,是因為他觸摸了座椅?不一定,,更關鍵還是第一座石碑內容的條件——以金行根源,。
換言之,他不是因為某種堅定的信念、而主動踏入某條大道,,而是因為身體符合了某種條件,,這才與死亡之主的位格產生契合,被動地成為了冥脈修士,。
頃刻間,,裴順突然有了個大膽、卻又很合理的想法,。
他不存在什么信念,,卻踏入了冥脈這條大道??刹豢梢岳斫鉃?,他自己就代表著冥脈大道的意志?
他就是郭巖口中那種位居大道之巔,、掌控本脈氣運,、等同神明一般的至高存在。
結合古老殿堂的七座石碑,,結合第一座石碑的內容……
“吾為死亡主宰,,封掌九玄,總領五岳,,馘斬六天,,咸制萬靈,以金行根源,,奉汝精血,,可承吾神道,造吾神格,?!?p> 承吾神道,不是關鍵,,更重要的是——造吾神格,!
裴順心中翻起驚濤駭浪,神色卻如平常,,只是一絲恍然實在難以抑制,,干脆趁勢道:“明白了?!?p> “小玉被妖物重傷,,當時我也岌岌可危,若非那位高人前輩及時出現(xiàn),,我便一命嗚呼,。臨終之際,,我曾抱有念想,只要能讓我活下去,,不管什么代價都愿意付出,。”
“現(xiàn)在仔細回想,,當初我未必沒有死去……”
郭巖微微挑眉,,臉上當即有些豁然開朗:“原來如此,那你這是陰差陽錯,,恰好身上有冥脈的壓勝物……是不是這把小劍,,也不好說,總歸是臨死之際心存頑強信念,,鬼使神差地完成了一場儀式,。”
他有意無意又問道:“你瀕死之際……可曾聽見什么囈語,?”
裴順正要搖頭,,忽的生起警惕。郭巖看且開誠布公,,可言語之下時刻都在關注著他,,分明是個心思細膩之人,想從自己的回應中看出某些端倪,,那眼下這個所謂“囈語”的問題,,恐怕另有玄機。
他撫了撫眉心,,故作沉思,,皺眉說出了模棱兩可的話:“好像有,又好像沒有,,記不太清了,,當時似乎做了個很多個夢?!?p> 郭巖收回注視的目光,深邃的眸子中似有思量,。
裴順眼看不遠處一間破廟,,便抬手指道:“就是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