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章 壓勝物,,至高的啟示
面對地上已成了尸體的趙桂圓,郭巖仍是單手撫著腰刀,,身子倚靠在案桌一角,,漆黑之下難辨表情,,只能聽見他比平時稍微急促了一些的呼吸聲,。
不等趙桂圓如何,,他又將目光看向趙桂圓旁邊另一道盤坐的身影,。
比起趙桂圓一身束衣顯得瘦小的身材,,旁邊這道身影較為臃腫,,倒不是體態(tài)所致,相反,,她很瘦,,不健康的瘦,皮膚干癟得貼合骨頭,,但她為了抵御冬夜寒意,,里外穿著三層的厚重衣裳,又披一件紫紋棉襖,,加上背部有些佝僂,,這就有了老態(tài)龍鐘的意味。
是位盤起滿頭花白長發(fā),,衣裝簡素的老婦人,。
郭巖神情無奈道:“虞夫人,這是第幾次了,?”
老婦人語氣乏力,,又莫名帶著一絲沉重,聽來只覺陣陣疲憊:“大人,,第三十七次,。”
她說著,,右手便拿起身邊的血色短刀,,隨即抖了抖,,衣袖滑落,露出皮肉干癟的右手腕,,上邊有一道道新舊疤痕,。
她掀起了左手的衣袖,左手腕上,,竟也同樣有道道駭人傷疤,。
接下來,在內(nèi)室響起的如方才般的同一句話,。
只是,,趙桂圓吐出的一句,雖有緊張卻又帶著堅定,,自是有著年輕人的朝氣,。
可虞夫人之言語,充滿垂暮與滄桑:“朝生暮死,,翻覆變換,,奉于天朝之下,,藉陰府司名,。弟子虞華,叩鬼門關(guān),,登桃芷山,,敬請閻羅,告于酆都,,稟明九幽,。”
她顫巍巍的右手握緊了血紅短刀的刀柄,,將刀刃面抵在左手腕處,,熟練地使勁一劃。
此刻,,她再添一道新鮮的傷口,。
鮮血嘩嘩外溢,瞬間流落地上皮革,,老婦人渾濁的眼睛漸漸迷離,。
郭巖看著她倒在趙桂圓身邊,不由長長嘆息:“虞夫人,,你這是何苦,。”
不多時,,便見躺在地上的趙桂圓忽的動了動手指,,隨即以沒有受傷的單手撐地,,站了起來。
她看了看手腕傷口,,又看向郭巖,,語氣虛弱道:“叔叔,似乎成了,?”
郭巖一直揪著的心驟然放下,,急忙快步上前,從懷中取出一副藥貼,,為之敷合傷口,,詢問道:“適才瀕死之際,可曾聽見什么囈語,?”
趙桂圓略作思量,,沉吟道:“有的,還隱約看見了一道模糊身影,?!?p> 郭巖按刀的手略微緊了緊,此一刻,,他似乎輕松了許多,,但又有些不安。
若非趙桂圓以死相逼,,他又如何愿意對方嘗試這個一旦失敗便極有可能死去的儀式,?
只是此時再想也無益處,便道:“說說,?!?p> “吾為冥道之主,司世間陰魂,,神權(quán)天授,,今承于天朝國運,假陰府之司,,借爾趙桂圓之手,,令之虔誠以奉,不得叛國,,不得離司,,有違者,遭天譴之劫難,?!?p> 郭巖親自撫平藥貼,神情復雜道:“這便是成了,回去將傷養(yǎng)好,,再來當值,。”
“你所看見的那道身影,,是本脈至高存在,,為冥脈之主,他的言語便是至高啟示,,你日后須得謹記在心,。”
“此外,,關(guān)于儀式的事情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否則……”
“我記得的叔叔,否則我會受到嚴懲,,叔叔作為舉薦人也會被牽連,。”趙桂圓臉色蒼白,,點頭間整理衣衫,,卻是看向仍未蘇醒的老婦人。
她臉色有些擔憂:“叔叔,,虞夫人她……”
郭巖揉了揉眉心,,臉色看且惆悵:“你是為了找你爹,她是為了找她兒子,。唉,,什么時候陰府司成了找死去親屬的地方了?!?p> 趙桂圓自是以死相逼,作為她的口頭叔父,,郭巖無可奈何,,而這虞夫人,卻是得到城隍爺首肯,,許她屢次嘗試,。
趙桂圓注意到老婦人兩只手腕的重重傷疤,不由神情疑惑:“她……進行過很多次儀式,?不對,,叔叔,你不是說儀式一旦失敗,,就會死,?”
郭巖緩緩點頭,刀眉下的深邃目光也是有些疑惑:“按理來說,是這樣的,?!?p> “雖然也有說法稱不一定會死去,但這么多年以來,,失敗了還能活過來的人,,虞夫人是我唯一所見?!?p> “大概是冥主憐她命苦吧,。”
趙桂圓忍著手腕冰涼的隱隱刺痛,,向郭巖問道:“我聽說虞夫人年輕的時候曾是觀海境修士,?”
郭巖趁勢提醒道:“是,但她三次沖關(guān)龍門境都失敗了,。你往后也須謹記,,龍門境有事不過三的說法,沒有把握切勿貿(mào)貿(mào)然沖境,?!?p> “虞夫人三次闖境失敗,便跌到了洞府境界,,且終身無法再進一境,。”
“話雖如此,,可她總歸是突破了根基境的修士,,還是能夠通過儀式,踏入本脈大道的,,她有這個機會,。只看冥主是否眷顧?!?p> “像你此時,,便是通過這場死亡儀式,蒙受冥主認可,,正式成為了本脈修士,,雖說非我所愿?!?p> “可虞夫人已經(jīng)第三十八次了,,此前三十七次都以失敗告終,她或者受到冥主垂憐,,這才沒有死去,,可終歸是得不到冥主認可,,也得不到冥主啟示,每次醒來都仍是普通修士,?!?p> 趙桂圓受郭巖攙扶,在桌前的座椅坐下,,思量道:“叔叔,,冥主……這位至高存在,真的是一位神明,?”
郭巖再從懷中取出幾份療傷藥貼,,告誡道:“不要多問,你如今身份還沒資格知道更多,。這些藥敷你收好,,每日更換一次?!?p> 趙桂圓微微頷首,,接過藥敷表示明白。
虞夫人死寂許久,,大概過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才有了動靜。
郭巖看著她艱難爬起身來,,便近前將止傷藥膏貼在她的手腕上,,仿似已經(jīng)確定了答案一般:“虞夫人,我讓姚翩洲送你回去,?!?p> 虞夫人坐在皮革地毯之上,看了看身下血跡,,又看了看坐在座椅上休息的趙桂圓,,有氣無力道:“你成功了?”
眼見面前的陰府司總領(lǐng)與那個燭光前的小姑娘都點了點頭,,她看著兩只手腕,,怔怔出神,聲音沙?。骸盀槭裁矗瑸槭裁?,為什么我不行,?”
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年輕時候,,三次沖關(guān)龍門境失敗跌到洞府境,、并自知此生再不可能有進境的時候,無助而絕望。
郭巖將她攙扶起來,,如從前般勸道:“不要再有下次了,。”
老夫人一聲不吭,,佝僂著身子離開了內(nèi)室,。
左銅門里,丁字房內(nèi),。
裴順坐在床榻上,,撫額思量,有些茫然,。
已知那把兩尺的血刀,,是冥脈大道的壓勝物。
已知趙桂圓剛才經(jīng)歷了一場死亡,,通過了成為冥脈修士的儀式,。
已知在儀式中死亡后……會遇見“冥主”,傳達所謂的“至高之啟示”,,想必這便是郭巖此前所問的“囈語”,。
可問題是……冥主是誰?
按他的推斷,,他已經(jīng)融合了死亡之主的位格,,他才該是冥脈的至高存在才對。至高存在,,不止一位,?
至高啟示……又是什么?
已知虞夫人也同樣以血刀為壓勝物,,進行了這場死亡儀式,,可是她沒有見過冥主,也沒有得到什么啟示,,所以她失敗了,,沒能成為冥脈修士。
可是,,她怎會沒死,?死亡的儀式,是以死亡為代價,,方才她與趙桂圓如出一轍割腕,,也確實進入了短暫的死亡。按理說,,儀式失敗了應該會死才對,。
從郭巖的反應來看,,這顯然與那位冥主有關(guān)。冥主……還能讓死人復活過來,?
陰府司大廳里,,儀式失敗的虞夫人拒絕了姚翩洲相送,獨自離開,。
不久后,,郭巖便從右銅門走出大廳,向柜臺的姚翩洲問道:“伶舟帶回的那女子如何了,?”
正在柜臺寫著什么的姚翩洲,,聞言頓時手忙腳亂,將桌上簿子推入陰影之中,,神情著急道:“啊,,呃,呃,,沒,、沒事,沒什么大礙,,靜初姐姐說的,。”
眼看總領(lǐng)將目光移向藏匿簿子的陰影處,,姚翩洲趕緊轉(zhuǎn)移話題:“總,、總領(lǐng),那位裴順可是從其他地方調(diào)過來的,?”
郭巖搖了搖頭,,走向左銅門處:“不是,他是散修,?!?p> 姚翩洲皺眉道:“總領(lǐng),散修信奉的未必是咱們陰府司冥主吧,,若是如此那可不合規(guī)矩,,你確認過了嗎?”
郭巖打開銅門,,卻是不見情緒地回道:“不要多問,,我自有打算?!?p> 眼看總領(lǐng)已經(jīng)走入了左銅門中,,姚翩洲不由撫著胸口長長松了口氣,再次將簿子拿出,,繼續(xù)提筆書寫,,不時看向左銅門處,臉色如做賊般緊張,。
丁字房內(nèi),。
裴順坐在床榻邊上,正思索著姚翩洲所言,。
「散修信奉的未必是咱們陰府司冥主,?」
也就是說,擁有讓修士踏入冥脈大道這種力量的至高存在,,確實不止一位,。
他來不及多想,已聞聽門外傳來腳步聲,,當即以擔憂的神情看向李小玉,。
房門突然被推開,郭巖看見此幕便說明道:“不必擔心,,靜初說了并無大礙,,留她在此處休養(yǎng)些時日即可?!?p> “我今夜會將入職申請的文牒呈交郡司,,大概半個月便會有結(jié)果?!?p> 裴順站起身來,,再次深深看了眼神色平和的李小玉后,向郭巖點頭道:“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往后能否過來看看她?”
郭巖思量片刻,,同意道:“晚上來,,子時之后?!?p> 倆人相繼走出左銅門,,裴順忽的說道:“對了大人,我適才仔細回想,,你所說的囈語……當初似有耳聞,。”
郭巖微微挑起刀眉:“哦,?”
裴順眉宇深鎖,,卻是道:“只是,如今難以回想具體,,只依稀記得看見了一道模糊身影,,有提及冥道之主,,司世間陰魂,神權(quán)天授……往后便記不太清了,?!?p> 郭巖深深看了他一眼,只輕輕點頭沒作回應:“姚翩洲,,你送裴順出去,。”
他目送二人離開,,腳步卻未停,,徑直走回右銅門的甲字房里,讓趙桂圓坐在旁邊床榻,,他則在桌前坐下,,提筆撰寫申請文書。
正如姚翩洲所說,,如今尚不確定裴順信奉,,貿(mào)貿(mào)然將其招攬進入陰府司并不符合規(guī)矩,故此他也會在文書上說明緣由,,是為了時刻關(guān)注裴順,,只因有了王志事件,已經(jīng)很確定近來有賊人在醴泉縣攪亂風云,。
讓裴順入職的本意,,并非純粹替陰府司招攬人手,而是這樣能夠時刻關(guān)注著他,。
郭巖在文書最后,,原本想著重加“此人尤為可疑”六個字,但想到裴順方才口念囈語后,,最終還是沒有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