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一天,,天空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很快大地便被厚厚的積雪給覆蓋了,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樹。天還未亮,,宋安決定獨自拉牛車馱點木炭進城掙點工錢,。在這舉國歡慶的節(jié)日里,,興許會有很多人需要木炭吧,,沒準還會遇到一個像上次那樣的大客戶,一口氣將一整車的木炭都給包了,,這樣自己就可以多掙點錢,,買點酒和肉,跟家里的孩子過一個熱鬧的年,。
一進城,,宋安才發(fā)現(xiàn)人煙稀少,很多做營生的店鋪也都關(guān)門謝客了,。他想去之前買過自己木炭的人家碰碰運氣,,結(jié)果大家紛紛表示木炭富足,暫無需要,。因為在進入冬至以后,,人們就陸續(xù)開始往家里囤貨,很多人家早已經(jīng)在除夕之前買夠了過冬的所有燃料,。宋安拉著牛車轉(zhuǎn)遍了大半個夢梁府也未賣出一塊木炭,。眼看就要天黑了,此時寒風呼嘯,,天空又飄起了雪花,。宋安只好無奈地驅(qū)車回家。出門一天,,他一滴水未沾,,一粒糧也未下肚,他靠著強大地意志力控制著饑餓帶來的身心折磨,,卻無法阻擋身體因為低血糖而帶來的顫抖和眩暈,。終于,他在回家的途中倒在了風雪的路上,。而此刻,,在家準備年夜飯的宋福和宋小榆,正翹首盼望著爹爹地歸來,。
宋小榆將手伸出窗外,,悠悠白雪大朵大朵地落在自己的手上,像柳絮,,像蘆花,,像輕煙,飛來圣潔不染,,落地點塵不驚,。
“哥,這么晚了爹爹還沒有回來,,你要不出去看看吧,。”宋小榆望著外面黑色的夜,,開始擔心還未歸家的父親,。
“好,我現(xiàn)在就去,?!?p> 宋福趕緊披上蓑衣,打著火把往進城的方向去尋宋安,。在半路上,,宋福碰見了馱著一車炭往回走的牛車,發(fā)現(xiàn)宋安并不在車上,,頓時心急火燎,,他預(yù)感宋安一定是出事了,。宋福把牛車系在旁邊的一棵樹上,便加快腳步奔向進城的方向,。當他發(fā)現(xiàn)宋安時,,宋安大半個人已經(jīng)完全被厚厚地積雪覆蓋住了,身體冰涼而僵硬,,只剩下最后一口氣吊在胸口,。宋福將宋安背回家的時候,宋小榆嚇壞了,,腦海一片空白,。
除夕本該是萬人歡慶迎接新春的好日子,而雪中的這一座茅屋卻經(jīng)歷著最嚴寒的冬天,。
油燈下,,一位頭發(fā)灰白的郎中正在給床上的宋安進行針灸治療。
“老人家的身體實在是太虛了,,這些年身上積累了不少病癥,,再加上今天遇到的情況,要是發(fā)現(xiàn)得不及時,,人早就沒有命了,。你們以后可要好生注意些,這貧血之證救晚了是會死人的,?!崩芍姓f。
“是是是,,我們以后一定會注意的,。”炭老板連忙回答道,。今天要不是炭老板幫忙到外面找來郎中,,也許宋安的生命就會止步于此。
“你們拿著這個處方去藥店給老人家抓藥吧,!”郎中將寫好的處方遞到宋福的面前說,。
“我們一定照先生的單子給老人家抓藥?!碧坷习逡娝胃D驹G地杵在一邊,,連忙過來補充道。
炭老板送走郎中后,,又走了進來,,他見宋小榆趴在宋安的床邊傷心的擦著眼淚,旁邊的宋福站在一旁沉默不語,便走了過去,。
“小姑娘,,別傷心了。大夫說了,,你爹爹已經(jīng)沒事了,。而且今晚除夕之夜,哭是不好的事情,。”聽炭老板這么一說,,宋小榆趕緊停止了哭泣,,但是眼淚卻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流。
炭老板安慰完宋小榆之后,,便轉(zhuǎn)過來對宋福說:“喂,,小伙子,你跟我來一下,?!?p> 宋福跟隨炭老板來到門口。
“這是老哥這段時間的工錢,?!碧坷习鍖⒁恍〈y錢遞到了宋福的手上。
“小伙子,,”炭老板故意壓低聲音,,又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宋安,“你們就好生照顧你爹爹,,讓他好好的休養(yǎng),。”
“嗯,?!?p> “你爹爹這個身體狀況,可能,,可能以后無法再到我那做工了……不過,,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的就盡管來找我,只要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炭老板客套地說了一通后,,便轉(zhuǎn)身離開了,。黑暗中,一排凌亂地腳印通向了黑暗的深處……
初春,乍暖還寒的時候,,商販們繼續(xù)在為城里的客戶供應(yīng)必需的木炭,,雖然需求量遠遠不如嚴冬。但是,,他們依然會抓住這最后掙錢的機會,。
炭老板一大早便到南山腳下的木炭工作坊里燒炭。自從宋安病倒后,,他就因為缺少勞動力而忙得不可開交,,托人招工幾次都無果。大家都嫌活重工錢低,。沒辦法,,只好自己親自上陣,才干半天就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腰酸背痛,。他本身就有肺癆之癥,這下整天都被熏得氣喘吁吁,,咳喘不停,,差點要了自己的老命。于是,,他索性將手里的工具甩在一邊,,自己蹲在一邊苦悶地抽起了葉子煙。此時,,他十分想念宋安這個老實巴交的舊伙計,。他不僅吃苦耐勞,干活本分,,交給他的事總會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做好,。關(guān)鍵是,他要的工錢要比普通工人的低,,這么好的勞動力,,在哪里還能找到呢?
正當炭老板發(fā)愁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閃進了他的眼里,。那不是宋安家里那個不愛說話的兒子嗎?他來我這個木炭山干什么,?炭老板心里琢磨著,,宋福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面前。
宋福站在一棵松樹下與炭老板保持著一段距離,,他嘴唇蠕動著,,欲言又止,。
“老哥身體怎么樣了?”炭老板首先拉開話匣子打破了僵局,。
“好多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p> 噓寒問暖的客套話說完后,,彼此也無過多的話可言。炭老板等了一會,,見宋福還是未張口說話,,心里就納悶,這小子沒事跑我這里來干嘛,?于是,便問:“你找我有事,?”
“沒……沒事,。”
“沒事,?恐怕不是吧,?”
宋福想了想,最后還是鼓起勇氣向炭老板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我要到你這里來做工,?!?p> “你要到我這里來做工?”炭老板用質(zhì)疑地眼神上下打量著面前這位瘦骨嶙峋的青年,?!澳隳芨缮叮俊?p> “宋安原來做的什么,,我就做什么,!”
炭老板一聽,感到很吃驚,,面前這個平時默不作聲的青年,,現(xiàn)在竟然要出來“干大事情”了。
宋安自上次生病倒下后,,身子骨就時而犯病,,不過目前精神狀態(tài)好了很多。好多次,,他都想要強忍著身上的病痛爬起來去上工,。他心里特別清楚,自己是這個家的頂梁支柱,現(xiàn)在還不能倒下,??上В撍赖纳眢w卻總是軟踏踏地,,不聽使喚,。宋小榆呢,作為一個從未出過大門的鄉(xiāng)村姑娘,,除了操持著一家的家務(wù)和農(nóng)活外,,她還會偶爾幫別人做點編制的手工,但是掙到的錢也屈指可數(shù),。這個三口之家就這樣過著捉襟見肘的生活,,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
對于宋福而言,,自從與自己的親人分離后,,他便開始封閉自己。后來遇到宋安和宋小榆,,好像自己又得到了一個“家”,,但他一直認為這個“家”只不過是自己寄人籬下的臨時庇護所。這些年他們一直顛沛流離,,終在這夢梁府又落了腳,,他卻始終對未來感到恐慌與不安,以及對未來的一片迷茫,。宋安倒下的那一刻,,他再一次陷入無底的深淵,也許是對救治過自己的人的憐惜,,或是對生存下去的追隨,。他終究還是鼓起勇氣走出了家門,他意識到作為家里的第二個男人,,是應(yīng)該像個男人一樣站起來頂起這個家了,。果不其然,男孩一旦愿意頂住壓力站起來的時候就變成了男人,。
“就你,?”木炭老板質(zhì)疑地問。
“怎么,,難道我不行嗎,?”宋福不服氣地說。
炭老板本想直接打發(fā)宋福離開,,但是眼前正是賣木炭的最后時機,,而自己又招不上人來做工,。既然面前這個年輕人主動找上門來,要不就試一試,?有個人總比沒人好,。思來想去,他便指著地上的一擔木炭對宋福說:“這樣吧,,你將這一些木炭拿到城里去賣,。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能把它們都賣出去,,我就收你做工。但今天只算作試用,,所以不會有工錢,。怎么樣?”
“好,,一言為定,!”
這本是炭老板有意讓宋福放棄的策略,沒想到對方卻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說完,,宋福便走過來準備去挑那擔木炭。他從來沒有挑過這樣的重物,,所以一時半會還掌握不好其中的訣竅。炭老板見宋福連扁擔都不知道怎么用,,便揮手說:“罷了,,罷了。你還是走吧,?!?p> 可惜,老古董擰不過倔強,。扁擔硬生生地被面前這個青年架在了自己的肩上,。他歪歪扭扭地就像和某個人在摔跤一樣,踉踉蹌蹌地沿著山路朝城里走去了,。
肩上的這個磨人的怪獸,,就是不聽使喚。給它來硬的不吃,,來軟的也不吃,。對它破口大罵沒反應(yīng),好言相勸更沒用,。它到底吃什么才害怕,?該死的賤命東西,,還沒走出兩里地,就把肩上的皮給磨破了,,血從里面滲透出來粘住了外面的麻布衣裳,,用手輕輕掀開,肩上的皮便被翻了起來,,疼得人眼淚直流,。
“喂,小伙子,,扁擔可不是你這樣挑的啊,。”一位挑著一擔糧食的老伯看見宋福,,忍不住停了下來,。
“這個挑扁擔可是有訣竅的。按照你現(xiàn)在這樣挑,,估計天黑都到不了城里,。”老伯一邊向宋福示范,,一邊向他講解,。
“你首先得掌握扁擔的平衡。兩端都放了東西,,你就要把肩膀往前靠一點,,讓后面的一方離自己稍微遠一些。同時,,你還要用兩只手去抓住前后的吊繩,,穩(wěn)住前后讓它們不要晃。走到時候呢,,要行小碎步,。見過唱戲的人走路嗎?類似那樣的步伐,,當然也不是完全一樣,。”
宋福點點頭,,努力記住老伯說的所有要點,。老伯說完后,便精神抖擻地挑著擔離開了,??粗蚶锏哪咎浚胃I钗艘豢跉?,然后重新拾起地上的扁擔,,他嘗試了一次又一次,,終于身子不再亂晃了,可以繼續(xù)上路了,。
夕陽西下,,宋福終于挑著擔進了城,此時街上的人潮已經(jīng)漸漸退去,。很顯然,,他已經(jīng)錯過了賣炭的最好時機,看著旁邊賣貨的人一個個收攤離開,,他內(nèi)心十分焦急,。他生氣地將擔子扔在街邊一個并不起眼的地方,自己卻坐在一旁悶聲不吭,。
“風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豐樂樓上傳來一位女子婉轉(zhuǎn)悠揚的歌聲,,歌詞的本意表達的是女子見到意中人之后心中濃濃地愛意以及喜悅之情,可惜歌聲中卻透出淡淡地哀傷,。酒桌上的男人們把酒言歡,暢所欲言,,調(diào)侃著夢梁府里那些達官貴族們的八卦糗事,。這些城里的公子哥們,整天沉浸在這種酒肉相伴,,荒淫腐化,、極端奢侈的生活。
楊夢姬放下手中的琵琶,,悄悄地離開了吵雜的人群,。身后那些男人眼里的一切只不過都是金錢映照下的商品,哪里能明白一個女子內(nèi)心深處那些薄如輕鴻,,密如蠶絲的情誼呢,。她回到自己的房里,,覺得有一些煩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來走去,心還是踏實不下來,。她抬頭一看,,自己竟然站在了西邊的那扇窗前。因為嫌窗外的集市太吵鬧,,所以這些年便一直將這扇窗緊閉著,。今天,她感到十分煩悶,,所以破例將面前這扇窗推開了,。木窗推開的那一刻,一陣微風吹來,,雖然還帶著一些寒涼,,但是流動的風一下子將心中郁結(jié)的一口悶氣給吹散開了。眼前豐盈的景象,,讓楊夢姬感到很震驚,。這么多年,她好像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聞到了生活的氣息,。就這樣,她趴在窗前望著遠方車水馬龍的街市一時入了神,。
今晚西城區(qū)的黃五爺準備宴請朝廷的某個官老爺,,點名要來豐樂樓聽楊夢姬唱曲。要知道,,能被黃五爺看上的人都是極品中的極品,,得到的賞賜自然比一般官姬多得多,到手的金銀財寶也數(shù)不勝數(shù),。好多官姬擠破頭,,私下塞錢給老鴇子出面推薦也要給黃五爺唱一支曲??上?,這位夢梁府鼎鼎大名的酒業(yè)大亨黃五爺只喜歡這位帶著傲氣的高冷女子,每次來豐樂樓只點楊夢姬,,其他人連瞅也不瞅一眼,。楊夢姬成為了當臺柱子,自然就會遭到其他官姬的羨慕嫉妒恨,,大家明面上都客客氣氣,,私底下誰也不待見她,。而其中和她明爭暗斗爭得最厲害的是豐樂樓二號臺柱關(guān)盼盼。論姿色論歌技,,關(guān)盼盼都不輸與楊夢姬,。可惜她終究還是只能做豐樂樓的二號臺柱子,,原因何為呢,?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輸在了機遇上,自己沒有那么好的命,,遇見一個專寵自己的大老板,。
對楊夢姬而言,面前的一切榮華富貴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云來山更佳,,云去山如畫,山因去晦明,,云共山高下,。在她生命中,那個可以依靠的山早就從七年前的一場災(zāi)禍中灰灰湮滅了,。如今,,她也不是原來那朵純真的白云,她的身和魂早已經(jīng)被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吹得煙消云散,,淡淡地,,似虛幻的,隱秘在山林的某個角落,,被世間萬物隨意地吸入又吐納,。她選擇了這種傲世的態(tài)度要與世間邪惡的勢力進行抗爭,所以她拋下了一起,,包括自己的生命,,來為這一次近乎毀滅性的賭博下賭注。所以,,楊夢姬始終遵從自己內(nèi)心真實的感受,,特立獨行,決不阿諛獻媚去陪某些達官貴人,。豐樂樓的老鴇子對此也沒有辦法,她生怕得罪了這位姑奶奶,,不然自己的口袋可填不滿銀錢嘍,。
三月是柳絮盛行的時候,這小東西因為身體輕盈,,所以稍微有點推力便馬上漫天飛舞,。這不一陣涼風吹來,,將滿地的柳絮卷起來,舞動在大街小巷,,穿梭在人群之間,。夢梁府中心的那條五丈河的河面掀起了一輪輪波云。此時夕陽的斜暉這正打在上面,,好似一條灑滿金粉的絲綢在隨風飄動,。
“盈盈一水間,波光綢緞連,。柳絮如冬雪,,楊柳袖飛天?!?p> 此情此景,,讓楊夢姬情不自禁地吐出這一句詩。
耳邊依然是那世俗地奏樂吟唱,,楊夢姬感到有一些乏力,,想要起身到房里休息休息。此時,,她的目光突然落到了遠方柒院橋附近的一個青年身上,。心想,這個人好生奇怪,,身邊的人都在不停地吆喝叫賣,,他卻坐在一旁一言不發(fā)。等周圍的商販都陸續(xù)賣完東西走后,,就剩他自己了,,也不好意思吆喝叫賣。真是看著叫人好生著急,。
此時,,丫鬟玲珠抱來一件披風輕輕地搭在了楊夢姬的肩上。她發(fā)現(xiàn)自家小姐正癡癡地望著遠方,,竟然傻笑了起來,。她好奇地湊過去看,卻什么也沒看到,。玲珠不解地問:“小姐,,你在笑什么呢?”
“我笑你??!也是一個死要面子的愣頭青。”
玲珠一聽,,生氣地說:“哎呀,,人家哪里是什么愣頭青,愣頭草,。你剛才一直在那里傻笑,,我看你才是他們嘴里說的,大傻姑吧,?!?p> 說完,玲珠便轉(zhuǎn)身就跑,。
“大傻姑,?”
楊夢姬一聽,馬上就體會到了其中的味道,,她起身追了過去,,決意要撕爛玲珠的臭嘴巴,嚇得玲珠四處逃竄,。玲珠深知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只好首先放下姿態(tài)前來討好對方。
“我的大小姐,,今晚你還要迎接貴客呢,,還不好生打扮一翻?!绷嶂榈奶嵝?,讓楊夢姬如夢初醒。今晚可是黃五爺捧場,,聽說還有貴賓出席,,那是需要好好準備一下的,至少不能給黃五爺丟面,。
前面剛說了,,楊夢姬不是誰的面子都給,不是誰讓唱曲就唱的,。但是她卻唯獨專給這個黃五爺面子,,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在楊夢姬的眼里,,黃五爺并不像其他的達官貴人一樣世俗和輕浮,,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他們認識這么久,,黃五爺從來都是只聽楊夢姬唱曲,,從未提出過非分地想法,。楊夢姬感到黃五爺就像一座“山”在保護自己??上В@座山終究不是原來那座山,。
此時,,柒院橋這邊的那個愣頭青在做什么呢?他呀,,還在一邊為自己該如何將面前這一擔木炭給賣出去了而發(fā)愁呢,。他在心里醞釀了好久好久,始終未開口為自己的生意招攬顧客,。這眼看就要天黑了,,再賣不出去,自己將會失去炭老板給的機會,。失去了這個機會后,,自己還可以做什么呢?宋安的身體還沒有恢復,,不可能再讓他出來做工養(yǎng)家了,。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位堂堂七尺男兒,應(yīng)該為這個“家”承擔起擔子了,??上В媲斑@個“擔子”真的是好沉好沉啊,,他瘦弱的肩膀怎樣才能扛起它呢,?
最后,宋福還是向生活妥協(xié)了,,他覺得自己不行,,辦不到,于是灰心喪氣地挑起一個也未少的木炭準備回家去了,。當他快出城門的時候,,背后突然傳來一個女人召喚的聲音。
“喂,,小伙子,,等一等,等一等,?!?p> 宋福停下來腳步,這時一位挎著竹籃子的婦人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她說:“我從浚儀橋大街一直追你這里,,總算把你追上了,。哎呦,真是累死我了,?!?p> 婦人還在不停地喘著大氣。宋福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解地看著對方,。
“我找了你……你們好久了?!眿D人說,。
“你是?”宋福問,。
“哎呦,,傻小子,你不認識我了,?”婦人睜大眼睛極其認真說,,宋福看著面前這個陌生的婦人無奈地搖搖頭,。
“上次我買了你們一車木炭,。還記得嗎?”婦人說,。
宋福木訥地看著對方,,此時的他哪里還有心思去回憶曾經(jīng)發(fā)生的事。
“還沒記起來,?我上次還不小心潑了你一身涼水呢,。”
一提到“涼水”,,宋福的身體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顫栗,。哦,原來面前這位笑盈盈地婦人,,是上次往自己身上潑涼水的婦人啊,。不過,今日的婦人和那日的婦人感覺判若兩人,,今日的婦人顯得格外和善,。她身材矮小,不及自己鼻尖高,。臉上精致的修飾掩蓋不住暗流涌動地愁容,,今天她特別地高興,額頭上增添了一絲舒展眉宇的喜悅,。
“我們?nèi)蹦咎?,給我們送送吧,。”
“都要嗎,?”
“都要,。”
終于有人主動要了這些黑不拉幾的木炭,,宋福心里如釋重負,!
婦人在前面一邊帶路一邊回過頭來跟宋福說著話。
“自從上次買了你們家的木炭后,,就一直想再找你們送一些來。這城里啊,,我們也是買過很多家的木炭來使,,可惜就是沒有你們家的好。你們家的木炭最大最好,,烤火最熱乎,。”婦人見宋福在安靜地聽,,就繼續(xù)講:“我跟我們夫人說了,,你們家的木炭最好,而且還便宜,。夫人說以后就在你們家定木炭了,。聽到了嗎?”
“嗯,?!?p> “咦?怎么沒見那位老伯,?”婦人突然扭轉(zhuǎn)話題,,問宋福。
“他病了,?!?p> 婦人一聽,馬上露出同情和悲傷的表情,,然后說:“哎喲,,病了啊,?現(xiàn)在好了嗎,?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還出來做這么苦的活,,身體肯定吃不消的?,F(xiàn)在的老人啊,,可要留神著自己的身體,有什么病痛一定要及時醫(yī)治,,要不然晚了,,就麻煩了?!笨磥韹D人,,并不想聽宋福做任何回應(yīng),她繼續(xù)陶醉在自我傾訴地過程中,,然后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聊起了張家短李家長的事,。宋福走在后面,看著婦人的背影,,她扭動著并不瘦弱的身體顯得有些笨拙,,那件不合身地衣服強行包裹在外面,毫無遮攔地暴露出了她身材的缺陷,。
他們路過一個氣勢恢宏地大宅院門口時,,婦人對宋福說:“這就到了?!彼胃Lь^仰望,,看見門上的匾額上刻著“黃府”兩個大大的字。此時,,一位穿著華麗,,打扮精致,面容姣好,,年齡大概在三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好從門口的嬌子里走下來,。婦人看見了,馬上走過去向?qū)Ψ阶饕締柡颉?p> “夫人,,您回來了,?”
“嗯?!辟F婦應(yīng)了一聲,,便瞟了一眼旁邊挑擔子的青年,問:“陳干娘,,這是干什么的,?”
原來,那婦人被人換作“陳干娘”,。
“回夫人,,這是給我們送木炭的賣炭翁?!?p> “哦,?!秉S夫人頭也未回地進了大門。
宋福隨陳干娘繞道來到了大宅院地后門,,也就是上次“潑水事件”的現(xiàn)場,。他將木炭挑進后院那件雜物間里。卸下貨物后,,宋福接過陳干娘遞過來的工錢,,那一刻時空突然定格。等等,,此情此景好像在哪里相遇過,?哦,那是發(fā)生在很多年以前的一件小事,,那時他不過是一個不大點的小孩,,死死盯著別人家的孩子香香地吃肉餡包子,別人吧唧嘴他也跟著吧唧嘴,,別人陶醉在咀嚼的享受中他也跟著咀嚼,他就在站在旁邊靜靜地看著,。當娘親遞給他幾文錢去買肉包子時,,他突然開心的笑了。那是他人生中,,也是唯一一次得到了零花錢,。那一次也是他對童年記憶最深刻的一次,因為在那以后,,他的父親便倒在了戰(zhàn)亂的鐵蹄之下,,娘親在逃亡中失去了生命,還未出生的弟弟或是妹妹也跟隨娘親做了古,。此刻,,他的心中五味雜陳,眼中飽含著熱淚,。他強忍著,,趕緊接過陳干娘手中的銀兩,然后轉(zhuǎn)身快速拭去眼角的淚水,。
宋福將賣炭獲得的銀錢遞到炭老板面前,,木炭老板看了看地上的空竹筐,又上下打量著面前這位乳臭未干的青年,。這確實令炭老板有一些吃驚,。他只不過是想借機讓對方吃點苦頭,打消要來做賣炭翁的念頭的,,沒想到面前這位不起眼的小毛孩竟然真的把一擔木炭全都賣光了,。不僅如此,,他還找到了一家長期需要木炭的客戶,這真的是令炭老板刮目相看,!
拖著疲憊的身體,,宋福終于回到了家,此時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
“哥,,你去哪兒了?”宋小榆聽見屋外有動靜,,便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跑出去,,她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歡喜地迎接自己的親人。
宋福什么也沒有說,,便倒在自己的床榻上睡了,。
從此以后,南山腳下的木炭工坊又重新飄起了一股裊裊炊煙,。每個早晨,,你總會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勞作在一堆黑乎乎地木炭中,行跡在去城里的蜿蜒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