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基，你這老匹夫，怎能縱容這孽障肆意妄為,？來人啊,，給咱把這老匹夫拿了,，待我收拾完這孽障，回頭再來算賬。”
一聲厲喝,，讓抻著脖子看熱鬧的小皇子瞬間如受了驚的鵪鶉似地瑟縮著腦袋。
怒不可遏的情緒從虎虎生風的腳步中傳來,，剎那間淹沒了整座文華殿,。
包括那些守衛(wèi)們，此刻都不得不為這位帝王的怒火膽戰(zhàn)心驚,。
而在這一干人中,，云淡風輕的劉基與面色如常的朱樉，卻顯得鶴立雞群,。
兩個當事人的反應無異于火上澆油，沖進殿來的朱元璋眼見劉基很是順從地被親衛(wèi)拿下,，燃著熊熊火焰的眼眸見朱樉一如先前的模樣,，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翹了翹，下一秒?yún)s直接從講案上撈起戒尺,。
啪,，啪，啪……
清脆的聲音登時在朱樉身上響起,，還不等朱樉發(fā)出慘叫,，坐在他周遭的皇子們身體便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那布帛做的鞋底子打在身上尚且生疼,，更何況這專門用來懲戒的竹尺,。
誰都不想在這節(jié)骨眼上觸霉頭,，平白受池魚之殃。
只是,，朱樉的反應卻讓在場所有人都不由得偷偷看向他,。
二指寬的竹條打在身上，朱樉只覺得火辣辣地疼,。但他同樣清楚,，朱元璋這個親爹到底還是留手了。
且不說這竹板專往后背和屁股上打,，就說這聲響,，要是下狠手，哪來這么脆生,。
約摸挨了十來下,，聽著朱元璋的呼吸開始有些紊亂，朱樉這才忍痛求饒：
“爹,，再打就該打死了,。要不先欠著，改明兒下雨的時候你再打,。畢竟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p> 這是朱元璋從來沒有聽過的俏皮話,。
即將落在朱樉身上的板子頓了頓，卻又重新?lián)P起,，狠狠打了一下,，朱元璋這才停下手，而后將竹板往講案上一扔,，這才沒好氣地瞪了朱樉一眼,。
“孽障，給咱跪下,?！?p> 朱樉跪的很絲滑，跟他那些本來事不關(guān)己的兄弟們一樣,。
一屁股坐在親衛(wèi)抬來的椅子上,，看著面前幾個臊眉耷眼的小腦袋瓜子，朱元璋心里一軟,。
“你們幾個,，休要學這個孽障。這天下的讀書人,，心眼子都活泛,。你要是不讀書,，就會受他蒙蔽。若是沒有學問,，等你們就藩之后,，如何能守住咱的天下?！?p> “咱小時候沒讀過書,，可從軍后也沒少向朱升李善長他們討教學問。你們的太子哥哥,，這些年也一直跟著宋濂學習,。”
“這大明江山,，確實是馬上得來的,，也確實得馬上來守。但如果一直坐在馬上,，你就只能被馬馱著走,，卻不能牽著馬走了?！?p> 簡單幾句告誡,，不僅駁斥了方才朱樉的言論，也讓在場的皇子們明白,，他們進學不僅有實際的需求,，同樣有榜樣的力量。
將這些懵懂的皇子們張狂的心思扼殺在萌芽之中后,，朱元璋隨意考校了幾位皇子的進學進度后,，大手一揮，讓所有人提前下課,。
畢竟,，老師都被拿下了，繼續(xù)待在這里也學不到什么,。
幾個進學的皇子紛紛溜之大吉,，唯獨朱樉被攔了下來。
待吩咐親衛(wèi)們關(guān)上門窗后,，偌大的文華殿只剩下朱元璋朱樉父子二人的時候，朱元璋看向朱樉的眼神重新凌厲起來,。
“說吧,，今日你如此作態(tài)，到底懷了什么心思,？”
作為一代雄主,，朱元璋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朱樉素來聰慧，今日被劉伯溫那個老匹夫擠兌幾句,，即便有牽動朝野的風險,，也應該有更好的應對方式，完全沒有必要這么激烈,。
事出反常必有妖,，朱元璋知道，自家這個老二心里肯定有事,。
先前人多眼雜,，朱元璋自然不好說什么。此刻四下無人,，正該他要個解釋,。
“爹，這些日子,，想來反對封藩的奏疏沒少讓你生氣,。”
“那也是咱該考慮的事情……”
朱元璋眉頭一皺,，便要訓斥,，朱樉卻再次冒犯地打斷了他的話。
“周有問鼎,，漢有七國,，晉有八王，唐有安史,，藩鎮(zhèn)之禍,，確實是前車之覆?！?p> 聽到連自己已經(jīng)分封的兒子都對自己的決定有意見,，朱元璋眼睛微瞇，隨即平靜地看著朱樉,。
文華殿的氣氛似乎一瞬間變得壓抑起來,，就連透過窗來的陽光，都顯得有些黯淡,。
朱樉知道,，這一刻，眼前這位君臨天下的帝王,，生氣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朱樉很清楚,，讓這位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父皇打心底里生氣,，到底會引發(fā)什么樣的后果。
“怎么,，你也對咱屁股下的這張椅子有想法,？”
面對這冰冷到毫無血脈親情的質(zhì)問，朱樉苦笑著搖了搖頭,。
“父皇何必試探兒臣,，這天下是父皇打下來的，太子哥哥也是父皇欽定的儲君,。兒臣邀天之幸,，蒙父皇福德，才有如今尊榮,，怎敢心懷不軌,。”
著重申明自己的覺悟后,，見朱元璋面色稍霽,，朱樉這才繼續(xù)說道：
“而今宗室人寡力薄，自該兒臣等為父皇與太子鎮(zhèn)守四方,?？筛富视袥]有考慮過，如果宗室壯大到完全凌駕于勛貴與朝臣之后……”
朱樉并沒有繼續(xù)往下說,，但該表述的意思,，卻已經(jīng)悉數(shù)傳達給了朱元璋。
誠如朱元璋剛才所言,，他雖然小時候沒讀過書,，但并不代表如今的他沒有學問。在這一瞬間,，這位殺氣騰騰的天子已經(jīng)聯(lián)想到玄武之變,、斧聲燭影……
他沒有繼續(xù)質(zhì)問朱樉什么。
此刻的朱元璋也明白,，朱樉既然敢把話挑這么明,，自然是抱著撇清嫌疑的想法來的。
只是,，腦筋轉(zhuǎn)了好幾圈,，他還是沒有立刻想出一個有效防范這類事件的辦法。矛盾的心思在頭腦間縈繞,，朱元璋緊鎖眉頭,，卻并不打算在此時死磕這個問題。
“說說吧,，你想怎么做,？”
對于這個自己剛剛分封的秦王，朱元璋此刻有了全新的認識,。
他倒是想聽聽,，提出這個難題的人，該怎么解決這個難題,。
文華殿一瞬間又恢復了先前的明媚,，朱樉緊繃著的神經(jīng)也隨之松懈了幾分。對于這個要命的問題,，他早在穿越來的那一天,，就已經(jīng)想好了答案。
“稟父皇,，兒臣私以為,，就藩十年，無論功過,，都該回京榮養(yǎng)了,。”
對于朱樉提出的這個建議,，朱元璋的態(tài)度是不置可否,。
分封藩王是他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驟然將這個計劃打破,，哪怕只是改變其中一個很小的點,，衍生出來的問題也不是他一時半會能夠考慮周全的。
將這些思緒擱置,，朱元璋的目光在面前這個年僅十二歲的次子上下逡巡著,。
如此年紀，進學也沒多久,，如果沒有外人教授,，便能想到這些事，此子的智慧,，顯然更勝太子一籌,。更難得的是，朱元璋知道,，朱樉自己清楚說出這些話后,，就意味著從今往后他的一言一行都會受到自己的注視。
可他依舊這么做了,。
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極其高明的保身手段。
暗暗將這件事記在心里，朱元璋這才輕聲說道：
“若如那老匹夫所言,，今日你便出師,，你來說說，今后你有何打算,？”
朱元璋這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跳脫思維,，讓朱樉也有些難以招架。他本來還以為會就先前那個問題繼續(xù)討論下去,，沒想到突然提起這個,。
一時間，想好的話全砸在肚里,，腦子也開始發(fā)懵,。
好在，此時的朱樉多少還是有些理智的,。
“爹,，啊，不,，父皇,，你可千萬別聽劉基瞎說。我就一個十二三的毛孩子,，不進學又能去哪,？兒臣倒是想習武來著，可這身板也架不住成天苦練,。要不,，我給父皇母后種地去？
聽說鳳翔府進獻了一株五穗瑞麥,。既然父皇說這是一物之瑞,，非天下之瑞。那兒臣倒是想試試,，看能不能種出一地的瑞麥來,，好教天下也得此祥瑞?！?p> 如此插科打諢般的回答,，并非朱樉的本心。
他沒有后世那些為華夏農(nóng)業(yè)做出重大貢獻的科學家的本事,，所以說是種麥,，也僅只是種麥。不會搞什么異花授粉,，也不會搞什么水稻雜交,。
朱元璋聽到這樣的答案顯然不甚滿意,，朝朱樉屁股上踢了一腳，將胸口那股子悶氣一股腦地發(fā)泄出來,，這才沒好氣地斥責道：
“老子生了你,，不是讓你種地的。既然你想習武,，過些日子就差人送你去京營操練,。在此之前，先滾去隨你大哥一起觀政,。”
顯然在短時間內(nèi),，朱元璋就已經(jīng)想好了妥善的安排,。
這樣的結(jié)果雖然不在朱樉的預料之內(nèi)，倒也可以接受,。
眼見朱元璋已經(jīng)有了離開的打算,，朱樉思索片刻，到底還是向這位深不可測的親爹,，提出了今天最后一個請求：
“父皇,，劉基雖言語失度，到底還是一片忠心,。如今父皇已經(jīng)知曉兒臣心中所愿,，要不，就把他給放了,？”
正要轉(zhuǎn)身離開的朱元璋聞言,，沒有回應，只是冷哼一聲,，隨即便踱著步子徐徐離開,。留下一個全然摸不著頭腦的朱樉呆立當場，久久不曾離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當那道身影轉(zhuǎn)過宮墻，平靜的面容立刻布滿了冷厲,。
“查一查,，近來有沒有外臣跟秦王接觸過。還有,，換些機靈點的去侍奉秦王,，每日他做了什么，說了什么,，事無巨細,，全都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