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季晴川睜開眼后,,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簡陋而破敗的墻壁,,一顆橘黃色的燈泡吊在頭頂,,燈光陰鷙,,空氣中夾雜著灰塵和牛糞的味道,,熏得她難受不已,。身下是一張老舊的木板床,,沒有床墊,自己的雙手被綁在床頭,,全身上下僵硬無比,。
晴川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整個房間陰暗逼仄,,對面是一扇腐朽的木窗戶,,一縷縷陽光正從窗外滲透進(jìn)來,然而有個人坐在背光處,,一身黑衣勁裝,,高大的身材遮擋住了大部分光線,看不出他本來的樣子,。
但是晴川還是從那雙漆黑淡漠的眼睛中,,認(rèn)出了他,。
“穆老板,怎么會是你,?”晴川怔怔地望著他,,語氣中帶著不可置信,還有深深的失望,。
穆雷手里夾了根煙,,隔半會猛吸一口,并不回答她的話,。眼看香煙快要燃盡,,大抵是火星觸痛了他,他才從失神的狀態(tài)中回醒過來,。
他抬起頭,,看向?qū)γ娴那绱ǎ従忛_口:“我上次給你講過我的故事,,那個故事其實沒有完,。”
這個故事很漫長,,同時也……很慘,。
穆雷被養(yǎng)父養(yǎng)母收養(yǎng)后,很快就被帶去意大利,,同行還有兩個和他一樣大的柬埔寨和越南孤兒。三個孩子都以為跟著外國父母就是去了天堂,,誰知道只是跌入更黑暗更悲慘的命運,。
養(yǎng)父表面上是意大利皮具商人,實則經(jīng)營跨國黑色生意,,養(yǎng)母操控著全西歐最大的娛樂場所,。那兩個孩子一到意大利就被轉(zhuǎn)手到暗無天日的工廠,成為奢侈品皮具流水線上的工人,。
穆雷被養(yǎng)父母留在身邊,,他們把他帶回家的第一晚,他就遭遇了這輩子最痛苦的事情,。
晴川聽到這里,,眼淚已經(jīng)止不住的流??赡吕字皇堑乜戳怂谎?,語氣如常甚至還帶著自嘲:“才聽到這部分就難受了?呵呵,,你知道嗎,?我在歐洲一天,,就沒有一天看到過藍(lán)天和白云……”
穆雷14歲的時候,養(yǎng)母把他帶進(jìn)自己的生意場,,他是唯一一個東方男孩,,那時候他已經(jīng)長開了,眉眼細(xì)致,,瞳仁幽黑,,皮膚甚至比西方人還要白而細(xì)膩。
“整整兩年,,呵,,你知道我過的什么日子嗎?”穆雷忽然想起什么,,對晴川笑道:“我的養(yǎng)母,,很喜歡穿白衣服,尤其是意大利最頂級設(shè)計師設(shè)計的白色禮服,。她對我很好也很溫柔,,但是對我遭受的痛苦,她從來視若無睹,?!?p> 穆雷說到這里,似乎不愿意再講下去,,從兜里掏出一盒煙,,拿出一支重新點燃。
趁穆雷點煙的功夫,,晴川輕聲嘆息:“你過的這么不幸,,我很同情你??赡銥槭裁匆獨⒛莾蓚€無辜的女孩……”說到這她突然有一種入骨的絕望:“還有……我,,你把我綁來這里,也是想殺了我吧,?”
穆雷薄唇緊抿,,黑眸凝視著她,那眼里有不忍,,也有隱約的痛,。
“田嘉嘉,不是第一個,?!甭牭竭@話,晴川驀地抬頭:“什么,?……”
是什么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沖動,?應(yīng)該是他從上了偷渡船那天晚上開始,。別人偷渡都是從東南亞前往西歐,他卻是從西歐去往東南亞,,他到現(xiàn)在都覺得能從世界最大的地下組織逃脫,,簡直是上天對他的眷顧。
他至今都記得那艘船很破,,空氣污濁,,混著體味、屎尿味,、腳臭味以及嘔吐的酸味和餿味,,這種氣味在船艙里膨脹發(fā)酵,船里各個角落都坐滿了西方淘金夢失敗的勞工,,有男有女,,每個人都蓬頭垢面。
那是一個風(fēng)平浪靜的夜晚,,船上一個偷渡客趁他熟睡時來到他身邊,,他從睡夢中驚醒后憤怒不已,掏出墊在包袱下的一把刀,,狠狠刺向了那個人,,而且那么巧,偏偏刺中心臟,。那人悄無聲息的倒下,,周圍人早已熟睡,沒人察覺身邊的異像,。
他睡的地板旁邊就是艙門,,出了艙門便是大海。就這樣,,他神不知鬼不覺,,將那個人的尸體從艙口處踢進(jìn)大海,。大家都是混亂中登入的這艘偷渡船,,所以直到偷渡船到港馬來西亞,也不曾有人察覺船艙內(nèi)少了一個人,。
而他,,在船靠岸前的整整一個星期,都被一種奇怪的感受所填充,。
那個時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被徹底改變。
當(dāng)他終于說完,,晴川已經(jīng)癱軟無力,,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穆雷手里的一截?zé)熁覠o聲無息掉落下來,他的手臂卻在朝左移動,。
晴川似乎察覺到他的動作,,朝他笑了笑,神色卻平靜得令人心碎:“是兇器嗎,?我還是逃不過,,是吧?”
穆雷朝她走來,,目光溫涼如水,,然而漆黑的瞳仁又仿佛帶了某種情緒。
當(dāng)他離她越來越近,,她看見他眼里隱隱含淚,,如同水霧般暗淡的光在微微閃動。
同時也看見了他手里的東西——那個算盤,。
突然,,窗外不遠(yuǎn)處傳來細(xì)細(xì)碎碎的腳步聲,間或夾著警犬的吠叫聲,。穆雷表情遲滯片刻,,屏息靜聽了會,忽然就笑了:“看來你那個警察不算笨,,都能被他找到這里,。”
說著他扔掉算盤,,從衣服口袋掏出另一樣?xùn)|西,,往晴川鼻子處湊了湊。
晴川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只感覺吸了一口就真的沒有力氣了,。
穆雷將東西塞回口袋,慢條斯理地說:“這東西不致命,,你放心,,我現(xiàn)在還不想殺你?!?p> 說完他就拉上連帽衛(wèi)衣的帽子,,蓋住了自己半張臉,走上前將晴川扛到肩上,,開了門就開始狂奔,。
穆雷帶著她翻過房屋外的一片土墻,眼前是起伏連綿,、長滿高大蕨類植物的山坡,,太陽穿透樹葉的縫隙朝兩人身上照射過來,。穆雷側(cè)目看向肩上的晴川,她眼睛半閉,,也不知是不是真昏迷了,。
后面的聲音越來越近,穆雷狠心將晴川從肩上挪到背上,,往后背穩(wěn)固地托了托就往前跑,,只走陰影和樹叢。
奔跑過程中,,他的臉上開始落下豆大的汗珠,,晴川似乎有點清醒,伸出一只手,,替他抹去遮住了眼睛的汗水,。
穆雷呆滯了一下,但他不敢停,,只能繼續(xù)往前奔跑,。
山頂?shù)牡匦慰瓷先ジ悠閸鐝?fù)雜,穆雷背著晴川好不容易穿過茂密的森林,,直奔到山頂,,停下腳步一看,愣住了,。
眼前居然已經(jīng)無路可走,,正前方就是懸崖。
可是后退也不可能了,,警察已經(jīng)越來越近,,警犬的吠叫聲一次比一次兇猛。
穆雷將晴川放在一塊巨石后,,晴川身上的藥效正在消失,,細(xì)若游絲的兩個字從她口里說出:自……首……
穆雷卻只是笑著對她搖了搖頭。
我不會自首,。
這時候,,晴川聽見巨石后面的密林里傳來李勁然著急的吼叫:“季晴川!季晴川,!……”
晴川心臟猛地一縮,,想要扶著巨石站起來,,穆雷按住她,,她動彈不得。
但是很快他放開了她,,眼角竟然眨著淚光,。
她眼神茫然地望著他,,直到他的話在耳邊喃喃響起——
為什么,我沒有早點遇見你……
那樣我就不會犯下這些難以贖回的罪孽……
身為一個罪犯,,我沒有退路了……
對不起那些女孩,,對不起你,我只能以死贖罪……
真的好想成為正常人,,可是再也不能了……
隨后他朝她微微一笑,,很快轉(zhuǎn)身,瞬間撲向懸崖,。
晴川還沒來得及驚呼,,穆雷已經(jīng)飛身墜下。
“??!……”
悲呼聲響徹整個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