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一個周,李哲度過了自己的生日,他沒有什么大操大辦的習(xí)慣,對他而言,衰老并不值得高興,。那天下午王曉珂陪著他去了紋身店,他的右手手腕上從此多了一朵木槿花,。
晚上他們來到酒吧,,碰巧的是,崔蓓也在這里,,而且只有她自己一個,。
“楊偉呢?晚點來,?”
李哲隨口問了一句,。
“我是來找你的,。”崔蓓看了他一眼,,放下了自己手里的酒杯,。
李哲的五官頓時擰巴在一起,他看了看身邊的王曉珂,,他心里知道崔蓓來找自己是肯定是因為楊偉,,但是王曉珂肯定不知道。
崔蓓剛想解釋,,王曉珂卻開口了,。
“因為楊偉的事情嗎?”
李哲都快忘了他們其實見過一次,。
崔蓓有些意外,,但很利索地點了點頭,她和李哲之外沒有別的交集,,有王曉珂在正好,,免得節(jié)外生枝。
“坐下說吧,?!?p> 李哲指了指角落的位置。
為什么都找我,?因為我寫作,?
寫作確實能讓我更深入地理解一些問題。但它只是一個技能,,一個我還不算太擅長的技能,。
這其實和會挑大糞沒有什么區(qū)別。
你總不會因為一個人會挑大糞就把所有的心事都講給他聽,,但是你寫作就不一樣了,。
這不公平。
三人落座,,韓超那邊也很自然地開始調(diào)酒,。在他的認(rèn)知里,崔蓓應(yīng)該擁有一杯鮮艷而醇厚的酒,。
崔蓓看了看李哲和王曉珂,,捋了捋頭發(fā)說:“你們真讓人羨慕?!?p> 李哲挑了挑眉,,崔蓓年長他幾歲,說話這么直接讓他有些意外。
“先說好,,今天我請客,。”
崔蓓看著李哲,,那眼神沒給他什么反駁的機(jī)會,。
李哲聳了聳肩,算是答應(yīng)了,。
“楊偉說你們認(rèn)識二十年了,,他……大概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哲伸了伸手,,他向抓點什么,,可是他的面前沒有酒杯。
“知道你喜歡抽蘭州,,專門買的,。”
崔蓓遞了包煙過來,,細(xì)支的蘭州,,煙嘴部分是中空的,味道很足,,但是又不嗆人,。李哲抽過一次就愛上了。
“從哪兒買的,,我就沒在咱這兒見過,。”
“如果隨處都能買到,,我肯定也不拿來了,。”
李哲看了看崔蓓,,伸手把自己的煙摸了出來,。
“別緊張,我就隨便問問,,而且我也不愛抽這個,。”
崔蓓很堅持,,李哲也就收下了,。
“所以說,從你看來,,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李哲慢悠悠地給自己點了支煙,,然后深深地嘆了口氣,,“我認(rèn)識到的他,,絕對和你們認(rèn)識到的不一樣?!?p> 這話很空,,但應(yīng)該是他唯一的一句實話。
“我們小時候一起在村子里長大的,,父母都是老鄉(xiāng),,這些你應(yīng)該都知道?!?p> “嗯,,聽他說起過?!?p> “當(dāng)時村子里有個哥哥,,還有個姐姐,我們是一起玩的,,這是一個圈子,。另一個圈子就是我們年齡的小的那一撥?!?p> 李哲突出了一口濃煙,,久違的蘭州啊,讓他回憶往事的大腦都變得格外流暢,。
“要說他那個時候是什么樣的人……”
“我的感覺是沒有存在感,。”
李哲撣了撣煙灰,,繼續(xù)說:“這應(yīng)該不算是什么壞話吧,?他給我的印象就是干什么都有他,但是他基本不拿主意,?!?p> “他可能說過一些自己的想法,我們沒留意也有可能,?!?p> “然后,小學(xué)畢業(yè)之后,,他就搬去城東了,,那會兒都窮,沒車,,走動的也就少了,。”
李哲看著崔蓓,他們這會兒都全神貫注,。李哲要避開那些會影響她判斷的信息,,而崔蓓正在全力從李哲的話里搜集蛛絲馬跡。
“中學(xué)時代的印象很模糊,,不過這是很關(guān)鍵的一個時間段,。”
青春期和成年前后的階段,,他們對于彼此都很模糊,。
“再熟絡(luò)起來已經(jīng)是大學(xué)階段了?!?p> “不過那會離得也遠(yuǎn),,我就留在了北方,他去了最南邊,?!?p> “而且他情感方面的經(jīng)歷,不復(fù)雜,,我相信他也跟你說過,。”
李哲的語速越來越快,,他和楊偉雖說認(rèn)識了二十年,,但其中有著大片的空白。這讓他沒法說很確切的話,,而這本身就是他要達(dá)到的效果,。
“后面就更簡單了?!?p> “我在青島,,他在濟(jì)南,然后我們都回來了,。要說這一段時間的了解,,你應(yīng)該比我還周全?!?p> 崔蓓抿了抿嘴,,從煙盒里抽出一支蘭州,李哲的答案很明顯不能讓他滿意,,但是她已經(jīng)等不及了,。她已經(jīng)走到了三十歲的邊緣,她不能再承擔(dān)一段沒有結(jié)果的關(guān)系,。
“我就直接問了,?!?p> “他有沒有帶其他女生出來過?!?p> 一團(tuán)白煙從崔蓓的口鼻中涌出,,李哲嗅到了殺氣。
“你心里其實已經(jīng)有答案了,?!?p> 李哲其實見過另外一位,,只不過那不能稱作女生了,,是個離過婚的單親媽媽,很有錢,,但已經(jīng)年近四十,。李哲見到她的時候也很驚訝,他不知道這位發(fā)小已經(jīng)走到了這么荒唐的路上,。
他是公職,。
卷入男女問題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你見過,?”崔蓓下意識地將身子壓在桌上,,這是韓超從二手市場搞來的舊桌子,當(dāng)即就嘎吱嘎吱地呻吟起來,。
“崔主任,。”
李哲掐滅了煙,,然后又給自己點了一支,。
“有些事選了就不能想,想了就該放棄,,你覺得呢,?”
崔蓓笑了起來,她今天用了很鮮艷的口紅,,看起來像血,。
“你是說我該和他斷了?”
李哲搖了搖頭,,說:“你問我他是怎么樣的人,,我把知道的說了。至于你們的這段關(guān)系怎么發(fā)展,,還是要看你們自己,。”
崔蓓縮回了身子,,她靠在椅背上,,安靜地抽著手里的煙,。
蘭州耐燒,很適合在這樣的時候深深地吸吮,。
“對了崔主任,。”
“你問這些讓我突然想起一點小事,,大學(xué)時候的,。”
他們的酒來了,,李哲也決定順著這些話往下說,。
“那會兒大一大二要上英語,我們的英語老師是個男老師,,是個……很浪漫,,很有書生氣的男人?!?p> “我記得是最后一節(jié)課吧,,那時候大家適應(yīng)了大學(xué)的環(huán)境,也都開始談戀愛什么的,。勤快一點的,,已經(jīng)開始第二段了?!?p> “就是那最后一節(jié)課,,他說了一段我一直記到現(xiàn)在的話?!?p> 李哲抿了口酒,。
“他說親密關(guān)系注定是兩個人的事?!?p> “如果兩個人之間不能解決,,那就不要在一起。如果習(xí)慣性地依賴他人,,那就說明暫時還沒有成為一個愛人的能力,。”
“崔主任,,我說這些可能不那么好聽,,但這畢竟也是他個人的觀點?!?p> 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杯子,。
“友情、愛情,、親情,,在我的理解里,,人與人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就跟開車一樣,這不是足夠認(rèn)真就能處理好的,,它需要很多技巧,。”
“這些技巧就在那里,,善惡的兩面也格外清晰,。你好好地利用它,它會讓你有所收獲,,你用它去玩弄人心,,它也會讓你失去很多?!?p> “但是沒有這些技巧,,就永遠(yuǎn)笨拙,永遠(yuǎn)作繭自縛,。”
“說白了,,莽撞永遠(yuǎn)伴隨著代價,。大力出奇跡,這種事只在臺球桌上,?!?p> 李哲說完,深深地吸了口氣,。這些話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說出來的,,幸運(yùn)的是,眼前的崔蓓表情并沒有什么變化,,她甚至在微笑,。
“你還說你不是作家?!?p> 她舉杯喝了口酒,,笑意浮漾。
“說些胡話罷了,?!?p> 李哲也不閑著,和她碰了碰杯,。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功把這個問題繞過去了,,而她心里的答案也大致明晰了幾分。她手里攥著很多證據(jù),,心里早就有了基本的判斷,。
是念想,,總是讓人一錯再錯的念想耽擱了她。
“仔細(xì)想想,,挺搞笑的,。”
崔蓓放下酒杯,,無奈地?fù)u了搖頭,,她一口喝下去了大半。
“別回想,,李哲一直這么跟我說的,。”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王曉珂突然開口,,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大概是同為女性,這種被戲弄和欺騙的痛苦讓她完全可以共情,。
崔蓓抬頭看了看她,。
“當(dāng)你對眼下的生活不滿意的時候,千萬別回想自己的選擇,?!?p> “因為不管怎么想,你都會覺得自己是錯的,?!?p> 崔蓓樂了,饒有意味地看著王曉珂,,她的眼神讓王曉珂縮了縮身子,,在情愛和歲月中顛簸過的女人,總是能夠很精準(zhǔn)地釋放危險,。
“我打麻將的時候順嘴跟她說的,。沒想到她記住了?!?p> “你們兩個挺有意思,。”
崔蓓嘀咕了一句,,繼續(xù)喝自己的酒,。
話說到這個程度就該結(jié)束了,崔蓓很快喝完了自己的杯中酒人,,然后起身離開,。看著她的背影在酒吧門口消失,,李哲長長地松了口氣,。
“你那個發(fā)小……”
“放心,,他一定會知道的,并且也會知道我根本沒說什么,?!?p> “這樣……”
李哲笑了笑,伸手去扯王曉珂柔軟的臉蛋,。
“干嘛?。 ?p> 酒吧內(nèi)很快響起了她撒嬌似的抱怨,。
伴隨著崔蓓的離去,,兩個人也很快喝完了第一杯酒,他們讓韓超再來一杯一樣的,,剛才崔蓓在,,他們感覺酒都變味了。
“說實話,,我還以為你什么都不會說呢,。”
等待的間隙,,兩個人還是聊起剛才的事,。
“我說什么了嗎?”
李哲眨了眨眼,。
“就你聰明?!蓖鯐早嬉采焓秩コ端哪?,“而且還變得可愛了?!?p> 如果沒有這么多破事爛人,。
誰不想可愛一點呢?
這邊話音未落,,楊偉的電話便打了過來,。他很粗心是真,但也十分聰明,,這種事能意識到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
“走了?”
“走了,?!?p> “說什么了沒?”
“很模糊,,但她基本已經(jīng)認(rèn)定了,。你干什么了,?”
“我能過去嗎?”
李哲吸了口氣,,看了看身邊的王曉珂,,他今天生日,沒人記得這件事也就算了,,但他至少應(yīng)該有充足的時間和自己的女朋友去做愛,。
王曉珂撇了撇嘴,小聲嘀咕了一句,,“我昨天睡得很足,。”
“來吧,,大約要多久,。”
“二十分鐘,?!?p> 手機(jī)里很快響起了忙音。放下手機(jī)后,,李哲有些焦躁,,他敲了敲屏幕,又轉(zhuǎn)了轉(zhuǎn)杯子,,目光像一把馬克沁,,在酒吧瘋狂地掃射著。
“李哲,?”
王曉珂拍了拍他,。
“急嗎?”
李哲的身體驟然停了下來,,他看著王曉珂,,突然笑了起來,說:“不是那個,。我還沒到那種程度,。”
只是眼下對他來說是一段令人焦躁的空白,,惱人的麻煩將至未至,,內(nèi)心的欲求被迫延遲,而他能做的,,就是等著,。
“你還笑,每次都那么著急?!蓖鯐早嫘÷曕止局?。
李哲敲出來一支煙,香煙這種東西好像就是為這樣的時間而準(zhǔn)備的,,他抽著煙,,揉撫這王曉珂的頭發(fā)。
“我什么都著急,?!?p> “拆新手機(jī)的時候也很著急,下載一個新游戲也很著急,,淘一本想看的書也同樣,。”
“期待到了一定的程度,,總是會著急的,。”
“是期待,,不是欲求,。”
他親了親王曉珂的面頰,,給她留下了一個充滿蘭州味道的吻,。
王曉珂看著李哲,她有點出神,,他很少說這種話,,他能滔滔不絕地說很多大道理,但是讓他說一句喜歡或者愛都會讓他瞬間語塞,。
他不擅長,,也沒有那種能力。
這是他矛盾的地方,。
他渴望一個熱烈而深沉的擁抱,卻總是羞于張開自己的雙臂,。
“你在干嘛,?”
李哲問道。他眼前的王曉珂雙手合十,,快速地念叨著什么,。
“許愿?!?p> 李哲瞪大了眼睛,,“我過生日你許愿?這有用嗎?”
“我的愛人肯定會給我一個愿望的,?!?p> “那你許的什么愿?!?p> “你猜,?”
“我可猜不到?!?p> 愛情的副產(chǎn)品就是成噸的廢話,。
但是這些廢話讓人愉悅。
“猜不到我就不告訴你咯,,我可不想讓你為難,。”王曉珂說完嘟著嘴,,目光若即若離地戳在李哲的身上,。
這個家伙。
已經(jīng)學(xué)會以退為進(jìn)了,。
李哲起身走到前臺,,韓超正在擺弄甜點的,手邊恰好有一塊花形的巧克力,。
“這個借我用用,。”
李哲不由分說地拿了過去,。
“五十,!”韓超的聲音追在他的身后。
“一百都行,?!崩钫芑貞?yīng)著。
座位上的王曉珂看著李哲,,面頰升起紅云,,眼里閃爍著期待。
“簡陋了點,?!?p> 李哲嘀咕著把巧克力塞進(jìn)王曉珂的手里,然后俯在她的耳邊,,他的身體如潮浪一般翻涌著的,。
“我喜歡你?!彼f,,“愛我會留給下一次再說,,現(xiàn)在說太輕浮?!?p> 他說完后吻了吻她的面頰,,然后抱住她,兩個人的額頭抵在一起,。
“可以嗎,?”
李哲輕聲問道,他們的呼吸在靜默地糾纏,。王曉珂眼里淚花閃爍,,她抱住了李哲的脖子,格外用力地?fù)湎蛩淖齑健?p> 韓超朝這邊瞟了一眼,,小聲嘀咕了一句:“真是糟蹋東西,,愛情就是這樣?!?p> 他那塊用心雕出來的花形玫瑰在兩個人的掌心融化,。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才分開。
“你真討厭,?!蓖鯐早鏆獯跤醯卣f著,“都沒有給我等待愿望實現(xiàn)的時間,?!?p> 李哲嘆了口氣,手里捧著王曉珂滾燙的臉蛋,。
女人啊,,真是難搞。
她們是天生的小說家,。
要在合適的時間和合適的場景出現(xiàn)合適的人物,,然后還要做出正好符合她們心意的事情。
酒吧門口的風(fēng)鈴響起,,兩個人回頭去看,,看到了楊偉。
“我是不是……來得有點早,?”
本來拔腿要走的楊偉撓著頭皮走了過來,。
“正好?!?p> 李哲起身,隨手抽了張衛(wèi)生紙,,他們兩個人的手上慘不忍睹,,飆升的體溫讓那塊巧克力死無全尸。
楊偉挑了挑眉毛,李哲是個處處讓他感到意外的人,,他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轉(zhuǎn)身去挑啤酒,李哲和王曉珂也先后整理了一下,。
再度在桌前坐下,,楊偉正把啤酒稀里嘩啦地倒進(jìn)酒杯,見李哲和王曉珂重新入座,,他舉起了泡沫漫溢的杯子,,“那什么,先祝你生日快樂,?!?p> “生日快樂?!蓖鯐早嬉才e起杯子,。
李哲面帶笑意,和兩人碰了杯,,酒咕嚕咕嚕滾過三個年輕人的喉嚨,,沖入腸胃,用它獨特的魅力刺激著他們的神經(jīng),。
杯子落桌,,李哲也清了清嗓,問道:“到底是什么事,?”
楊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得出來,他有幾天沒刮胡子了,。
“事兒有點多,。”
他苦笑,,崔蓓對他來說是一個艱難的二擇問題,,他放不下,但也選不了,。
“說來聽聽,?”
楊偉看了一眼李哲,點了點頭,,開口說道:“先是微博,,我的關(guān)注列表里有一個政法口的同齡人,我們……不算熟,,但一直有來往,?!?p> “然后是switch,我借給她玩了一段時間,,那個塞爾達(dá)里面只有一個好友,,是個教育口的女生?!?p> “最后就是上次你見過的那個,,她名下有個不小的企業(yè),我們是辦稅的時候認(rèn)識的,。這個錯誤比較致命……”
楊偉有些焦躁地掏出煙給自己點上,。
“我們有一套情侶裝,然后……”
楊偉擺了擺手,,他說不下去了,。那是情欲沸騰時的狂亂,讓他看不清界限,。
“就這些,?”
“我也要上班的?!?p> 李哲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說:“父母說得沒錯,公職人員確實人脈廣,?!?p> 楊偉看了李哲一眼,重重地嘆了口氣,,白煙席卷而來,。
“那你和崔主任,你是怎么考慮的,?”李哲問道,。
“我需要時間,但是她等不起,?!?p> 李哲和王曉珂皺起了眉頭,楊偉家境殷實,,基本上不用擔(dān)心任何經(jīng)濟(jì)上的問題,。單論物質(zhì)這方面,他父母早就為他做足了準(zhǔn)備,。
“我今年25了,,單位里是五年一提,30歲,,30歲我如果上不去副科,,那我就是一輩子的科員,。”
“我沒關(guān)系,,沒人脈,我只能拼命干活,。如果在這個時間段里我結(jié)婚了,。”
楊偉給自己點上了第二支煙,。
“我還能去爭嗎,?”
話音落下,沉默便將三人圍困,。
兩個人安靜地抽了兩三支煙,,李哲才說:“因為這個?”
“李哲,,我想做點事,。”
楊偉轉(zhuǎn)動著手里的酒杯,,表情有些復(fù)雜,。
“你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就已經(jīng)出過書了,獎你也拿了不少,。你哪怕現(xiàn)在不上班,,每個月也能接到不少稿子?!?p> “你知道嗎,,我也想有點讓自己感到驕傲的東西?!?p> 楊偉一口喝完了他杯子里的啤酒,,他的喉頭很用力地滾動著。
“副科,,正科,,順利的話我或許能在副處的級別上退下來?!?p> 李哲想說點什么,,楊偉擺了擺手,繼續(xù)說:“我知道這些東西聽起來很扯,,但我很需要,,不過它最終能不能實現(xiàn),我需要有個念想,?!?p> 李哲的指尖點了點桌子,。
男性對成就感的需求和女性對被愛的需求一樣強(qiáng)烈。
可惜這會讓他們吃足苦頭,。
“所以,,你目前的想法是在這五年要保持情感上的空白,或者說,,不能結(jié)婚,?”
楊偉點了點頭。
“她馬上就要過三十歲生日了,,已經(jīng)等不了了,。”
他看李哲又要說話,,連忙又抬起手,。
“我和她之間絕對有,要不我們不會考慮現(xiàn)實因素,,我也不會躲躲藏藏,。”
李哲這下沒話說了,。
“能不能……”王曉珂小聲嘀咕道:“能不能在其它方面做一些事情呢,?”
楊偉聞言笑了起來。
“不是每個人都是李哲,,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yùn),。”
“如果我也能把愛好做到能養(yǎng)活自己程度,,我現(xiàn)在就寫辭職信,。”
他嘆了口氣,,很輕,,但李哲和王曉珂都捕捉到了。
“大部分人的生活是很無趣的,,也沒有什么能堅持下來的愛好,。我的生活就是這樣,以前我看小說,,現(xiàn)在刷短視頻,,我大概……大概很久沒有完整地看一部的電影了?!?p> “我記得很清楚,,李哲特別喜歡看一部叫野梨樹的電影。那電影三個多小時,中間一點起伏都沒有,,那東西看著有啥意思,?”
“但是李哲一看就入了神,一動不動地看,?!?p> “我以前覺得他是真無聊,現(xiàn)在我才知道,,他這么活著最有意思,。”
楊偉頓了頓,,想抽煙,但是又劇烈的咳嗽起來,。
“少抽吧,,讓我也說句話?!?p> 李哲笑著把他手里的煙拿了下來,。
“有句老話啊,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p> “雖然沒什么關(guān)系,但是我就是想說,?!崩钫苄α似饋怼,!拔业魰臋C(jī)會不多,,能掉一次算一次?!?p> 楊偉和王曉珂看了一眼洋洋得意的李哲,,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喝酒。他這個人身上處處都是矛盾,,有時候你覺得他輕浮粗鄙,,有時候你又會覺得他是那個穿著長衫站著喝酒的人。
說話有時候跟寫作一樣,。
先顧著自己過癮最重要,。
李哲看著兩人,也低頭抿了口酒,。
“那后面你打算怎么處理,?”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也有可能兩頭空,?!睏顐テ擦似沧欤岣傻氖驴刹皇桥影嗑湍苡薪Y(jié)果的,。
李哲嘆了口氣,,按亮了桌上的小燈,這玩意他從來都沒開過,,酒吧嘛,,很多時候不用看得太清楚。
幾杯酒下肚,,誰都不經(jīng)看,。
借著燈光,李哲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楊偉令人驚訝,。黑眼圈如密布的烏云積壓在他的眼眶周圍,,他的皮膚分外粗糙,嘴唇也有些干裂,。
“至于嗎,?”
李哲問他。
楊偉沒說話,,抓起了自己的頭發(fā),,發(fā)際線的后移相當(dāng)明顯。
“平時幾點回家,?”
“基本上是凌晨了,。”
“這可不像是體制內(nèi)的作息,?!?p> 楊偉笑了笑,他搓著自己下巴上的胡茬,,聲音低了幾分,,“有人不想升,有人已經(jīng)提到頭了,,你說,,誰干活呢?”
李哲點了點頭,,他的情況很特殊,,雖然在山東長大,但是從來沒人勸他去考過,那不是他能接受的東西,。
當(dāng)然,,體制也不會接受他。
“君子當(dāng)善護(hù)千金之軀,?!?p> 李哲嘀咕了一句,他工作過,,自然知道工作對自己的損害,,楊偉的狀況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底線。
這是互相不能理解的部分,。
“善護(hù)不了,。”楊偉嘆了口氣,,“喝酒,,加班,熬夜,,在這個縣城里逃不過這幾件事?!?p> “只能盼望我早點升上去,,到時候能住上干部病房?!?p> 李哲喝了口酒,。
“我確實挺幸運(yùn)的?!?p> “不是有個愛好那么簡單,。”
楊偉看了看他,,說:“確實不是有個愛好那么簡單,。”
人類的所有情感都需要物質(zhì)上的支撐,。
不管承載這份情感的是什么,。
他們的酒越喝越多,兩個沒怎么深談過的人都打開了話匣子,。對于楊偉和崔蓓來說,,這是個無法入睡的夜晚。
對于大部分同齡人而言,,他們會直面許多次這樣的夜晚,,失望、懷疑、猶豫,、憤怒,、沮喪,這些情緒總是會在深夜織構(gòu)成天羅地網(wǎng),。
成年時,,我們的禮物是爛漫多情的幻想。
等到真正成人時,,我們的禮物是失眠,。
那是自己和自己對峙的時間,在悄無聲息的刀光劍影里,,他們開始尊重“成長”二字,。
這天晚上李哲沒能如愿做愛,送楊偉離開的時候,,王曉珂已經(jīng)趴在酒桌上睡著了,。
李哲看著她,眼里有愛意,,也有憐惜,。
“如果能一直停留在這個歲數(shù)就好了?!?p> 他舉杯喝酒,,杯底的橄欖骨碌碌滾來,撞在了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