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和王曉珂再來的時候是九月中旬,，中間隔了一個星期，那是李哲沒好意思來,。上一次,，他在這里從午后喝到深夜，把中學(xué)到大學(xué)時代的事回憶了一個遍,，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酒店里,，身邊是捂著一杯熱水的王曉珂。

　　是王曉珂和韓超把他弄過來的,，他那時醉的不省人事,，打碎了幾個杯子，還踢歪了一把椅子,。

　　“你那天一直在念叨幾個名字,。”

　　“不知道你以后也會不會念叨我,?！?p>　　這是李哲徹底清醒后，王曉珂對他說的話。李哲那時看著她,，很長時間都沒說話。

　　“來了啊,?！?p>　　日落黃昏，看見熟客的韓超格外熱情,。

　　“來了,。”李哲點了點頭,，“上次,，我沒亂說什么吧？”

　　“我巴不得你亂說點什么,?！表n超停下了手里的活兒，“怎么喊你你都不聽,，就是一直喝,，一直喝，攔都攔不住,?！?p>　　李哲聳聳肩，趕緊拉著王曉珂去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拿兩杯酒,，按你的心情來?！?p>　　角落里傳來他的聲音,。

　　吧臺后的韓超撓了撓頭，很快有了想法,。不一會兒,，他就端來了兩杯看起來相似，實際上卻完全不同的酒,。兩個杯子里的大半部分都被透明的液體填充,，不同的地方在這透明液體的中央：其中一杯里面有濃烈的鮮紅升騰，仿佛燃燒的火焰,，另一杯中則有一塊凝滯的深藍,，好似一塊寒冰。

　　李哲看著他,，微笑著對他點了點頭,。

　　他是個好人，并且熟諳隱喻這門藝術(shù)。

　　韓超似乎格外滿意自己這次的作品,，他臉上掛著笑,，想看兩人怎么選。兩人相視一笑,，李哲掏出煙,，王曉珂則順手從貨架上拿了包零食。

　　“沒意思,?！?p>　　“你們這些人真沒意思?！?p>　　韓超哼哼兩句,，搖頭晃腦地離開了。李哲注意到他新添了一個唇釘,，李哲希望那不是什么愛情的印記或誓言,。

　　兩人見韓超離開，這才各自伸出了手,。

　　“是個難題,。”

　　“沒錯,?！?p>　　這是韓超的設(shè)計，鮮紅與冰藍暗示著兩個人的性格,，也暗示著現(xiàn)實和虛擬,，這是一個雙重暗喻[插圖]。

　　李哲性格冷淡,，理應(yīng)選藍色的那杯,，但他是個尊重現(xiàn)實世界的人，這對應(yīng)的是紅色那杯,。而王曉珂正好和他相反,，她聰敏、熱情,，從性格來說應(yīng)該選紅色那杯,，但她年輕，耽于浪漫的幻想和不真實的期待,，應(yīng)該選藍色那杯,。

　　這既是個難題，也是韓超相當委婉的勸告,。李哲不只是他的顧客,，也是他的朋友,。

　　他尊重現(xiàn)實，這很好,，但韓超想提醒他點什么,，關(guān)于從現(xiàn)實的泥濘中掙扎而出的浪漫，或者詩意,。

　　“好像沒法選了,。”李哲嘀咕了一句,。

　　“有的選，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p>　　王曉珂俏皮地說著，眼里閃著微光,。

　　“什么,？”

　　“喝交杯?！蓖鯐早媛曇舨淮?，但很堅決，“我們得喝個交杯,?！?p>　　我們？

　　這還真是一個新奇的概念,。

　　李哲感覺自己聽到了林雪的聲音,，她常說“我們”，那是她給李哲的藍藥丸,。

　　“你確定,？”

　　“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蓖鯐早嬲Ａ苏Ｑ?，身體卻探了過來。

　　李哲看著他,，拿起杯子,，嘀咕了一句：“你這樣很危險?！?p>　　“是的,。”

　　王曉珂笑著舉杯,。

　　看得出來他們是第一次喝交杯酒,，而且還是酒吧里這種臃腫圓潤的大肚杯，酒沒喝到多少，但他們得到了一切,。

　　當李哲手里緊緊握著杯中凝滯著藍色的酒杯,，感受到火熱和鮮艷的液體滾過自己的喉嚨是，他再次確認：

　　沒錯,，我們得到了一切,。

　　放下酒杯后李哲抬手對超哥打了個招呼，“超哥,，今晚我請,。”

　　他想了想,，然后補上一句：“開酒的不算,。”

　　“有錢真好,?！?p>　　韓超嘟囔一句，拿起一塊小黑板興沖沖地沖出店外,。

　　在經(jīng)濟下行,，壓力陡增的時代，免費是比任何廣告和推廣都有力的宣傳,，不一會兒,，一個帶著孩子的母親就走了進來。

　　他們看起來剛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爭吵,，兩個人都氣呼呼的,，女人要了一杯自由古巴，然后把孩子拉到了吧臺前的高腳凳上,。

　　“玩玩玩,，天天就知道玩，你以后就跟他一樣,，沒人管你,！?！?p>　　女人指著門外,，隔著玻璃窗，李哲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拾荒老人,。

　　她說完之后便甩下孩子去了廁所,，從李哲身前路過的時候，李哲聞到強烈的古龍水的味道,，還看見她的手腕處紋了一顆黑色的心形圖案,。

　　真是一位令人驕傲的母親,。

　　李哲皺了皺鼻子，目光瞟向吧臺前那個孤立無援的孩子,。

　　“李哲,？”

　　王曉珂輕聲叫他，這是別人的事,，李哲沒必要摻和,。不過李哲已經(jīng)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了孩子的身前,。

　　女人生氣的時候效率很高,，哪怕是上廁所。

　　“給他來杯果汁,?！?p>　　李哲對韓超招了招手，順勢在他的身邊坐下,。這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頭發(fā)蜷曲發(fā)黃,，看起來似乎有些營養(yǎng)不良,。李哲坐下的時候，他眼里蓄滿了眼淚,，因為咬牙太過用力,，腮幫子看起來有些像馬龍·白蘭度[插圖]。

　　“你知道學(xué)習(xí)是為了什么嗎,？”李哲問他,。

　　“為了賺錢，買大房子,，娶好看的老婆,，不成為那樣的人?！?p>　　小孩指了指門外,，那個拾荒老人腿腳有些不利索，依舊停留在他們的視野范圍之內(nèi),。

　　“這也對,。”李哲點了點頭,，把新鮮的果汁推給孩子,。“不過學(xué)習(xí)還能做到另一件事,?！?p>　　“什么,？”

　　“學(xué)會理解這些人?！?p>　　李哲的指頭掠過桌面,，那地方剛放過冰塊，有些涼,。

　　“然后……試著讓這個世界上不再有這樣的人,。”他說得有些猶豫,，“這些人是你的同胞,，試著幫助他們，別去傾軋他們,?！?p>　　小男孩眨了眨眼，仿佛李哲在說天書,。

　　“那你做到了嗎,？”

　　他問李哲。

　　“我,？”

　　“我試過了,。”李哲撓了撓頭,，“但我學(xué)得還不夠,，”

　　話音未落，一陣高跟鞋敲地的聲音傳了出來,，是孩子的母親,，她高挑、勻稱,，臉上有得體的職業(yè)妝,。

　　“你是？”

　　她一臉防備地看著李哲,。

　　“沒事,，請孩子喝杯飲料?！崩钫苓B連擺手,，趕緊起身往角落里走。

　　“別跟奇奇怪怪的人搭話,，來酒吧的能有什么好人,。”

　　他聽見女人嚴厲的聲音,。

　　“我的酒還沒好嗎,？”

　　她催著韓超,。

　　李哲吸了口冷氣，在沙發(fā)上坐下之前吻了吻王曉珂的額頭,。吧臺前的女人一邊喝酒,，一邊對著孩子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

　　“你上學(xué)時候什么感覺,？”

　　李哲突然問王曉珂,。

　　王曉珂抿了抿嘴，“累,，壓抑,，想逃跑?！?p>　　“怎么突然問這個,。”

　　她才意識到李哲似乎有點嚴肅,。

　　“我在想,，教育的目的是為了什么，是培養(yǎng)人,，還是淘汰人,？”

　　他說得很慢，他心里清楚談?wù)撨@種宏大命題的樣子看起來很可笑,，但是這一年的事情真的讓他感到困惑,。

　　王曉珂收了收臉上的俏皮,，說：“你是說新聞上說的那些事,？”

　　李哲點了點頭，他能感受到焦慮在傳播,，

　　李哲不是不認可這樣的路徑,，只是在他看來，世界上根本沒這樣的路,。

　　沒有開辟荒林的勇氣,，只想循規(guī)蹈矩，就能占領(lǐng)一大片綠洲,。

　　世界上哪有這種好事,。

　　“或許?！蓖鯐早婷蛄丝诰?，藍色那杯。

　　“或許我只能慶幸,，我的學(xué)生時代快結(jié)束了,?！?p>　　“這可不是什么值得慶幸的事?！崩钫芴袅颂裘?，“你會遇到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和意想不到的人?！?p>　　“比如……我,。”

　　他此刻還算坦誠,，回憶讓他遇見了痛苦,，似乎也讓他找到了一些軟化自己的東西。他看著眼前的王曉珂,，不知道有些事是否還來得及,。

　　“你很危險?！?p>　　王曉珂回了他一句,。李哲點了點頭，他自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夜色漸深,，酒吧里逐漸熱鬧了起來，甚至有人進來問能不能帶走幾瓶免費的啤酒,。這是個周末,，學(xué)生們和上班族都得到了久違的喘息。當然,，這個喘息的機會最好不要太過昂貴,，免費的啤酒，一場可有可無艷遇,，正是恰到好處,。

　　李哲抬頭看了眼門口，眉頭很快皺了起來,，是劉欣,。那個李哲見過一次之后再也沒聯(lián)系過的女孩。王曉珂看見李哲表情不對,，也扭頭看了一眼,。

　　兩人幾乎是同時站起身來。

　　“我來,?！?p>　　他們異口同聲，然后有些驚訝地看著對方,。

　　劉欣的出現(xiàn)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她很特殊,，在所有人都舒展著自己身體的時候，她像個滿身怒火的戰(zhàn)士,。她今天穿了一身很火辣的衣服,，露臍，走路時裙擺的搖晃會露出蕾絲的邊緣,。

　　她是來宣戰(zhàn)的,。

　　“來，在這兒,?！?p>　　李哲對她招了招手，他可不想在她大吵大鬧之后再去收拾爛攤子,。

　　劉欣腳步一定,，目光斜楞楞一刺，邁步而來,。

　　“壞了,。”

　　韓超瞥了一眼就知道這兒出了什么事,，他慌張起身,，帶著吧臺上的瓶瓶罐罐叮當作響。李哲看了他一眼,，讓他不要擔(dān)心,。這種事情他見得多了，不僅僅是關(guān)于他自己的,，也有其他人的,。

　　“很甜蜜啊?！眲⑿罀吡艘谎劾钫苌磉叺耐鯐早?，說著坐了下來,。

　　“超哥,，拿杯酒?！?p>　　“好嘞,！”

　　韓超應(yīng)著，從酒架上拿下幾瓶酒來,。

　　“坐下吧,，都站著干什么？”

　　劉欣看著兩人,，他們似乎根本沒有因為自己的出現(xiàn)展現(xiàn)出一點慌張,，這讓她更加氣惱和憋屈,。

　　李哲和王曉珂對視一眼，坐了下來,。

　　“有事嗎,？”

　　李哲輕輕敲著杯子，看著眼前怒不可遏的劉欣,。

　　“有事,？”劉欣懷疑自己聽錯了，她看著李哲,，又看著王曉珂,，“李哲，你問我有沒有事,？”

　　“你和我閨蜜搞在一起,，這還不算事？”

　　“給你提個建議,，小點聲,。”李哲指了指四周,，“你如果覺得自己有一個能給大家聽的好故事,，你盡可以放開嗓門講?！?p>　　他挪了挪身子,，“但是，我一定會把幫你把這個故事補充完整,，重點講述你想省略掉的那部分,。”

　　“你……”

　　劉欣牙關(guān)緊咬,，但聲音倒是很明顯小了下來,。

　　“現(xiàn)在可以談了？”

　　李哲繃緊的身子松弛下來,，舒適地在沙發(fā)上躺了下來,。

　　“為什么要這樣做？”

　　劉欣看著他,，目光如刀,。

　　“因為不喜歡?！崩钫艽蛄藗€哈欠,，他經(jīng)歷過很多爭斗，這只算烈度最小的那種?！岸?，你也拿到了屬于你的東西。沒理由氣勢洶洶地沖過來興師問罪,?！?p>　　他坐起身，讓劉欣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你睡了我,。”她說,，“總不能就這樣結(jié)束了吧,？”

　　李哲瞇起雙眼，手指輕輕點著王曉珂的腿,，“我強迫你了嗎,？”

　　“你把我當什么啊,？送我些東西,，睡了我，然后就可以這樣甩開我,，是嗎,？”

　　“凡事都有代價，我已經(jīng)支付過了,?！?p>　　“所以你就可以這么做？”她看向王曉珂,，“她呢,，她支付了什么代價？”

　　“你想不到的代價,?！?p>　　王曉珂終于說話了，她眼簾低垂,，按住了李哲放在自己腿上的手,。

　　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輕浮和莽撞付出代價。

　　總有人不愿承認這一點,，并歇斯底里,。

　　李哲點了根煙,，隔著煙霧,，他再一次探出身子，把雙臂壓在了桌面上。

　　“我來告訴你,，你為什么這么生氣,。”

　　“在你的想象里,，我應(yīng)該圍繞在你身邊,，奉獻出我的時間、金錢和所有的心思,，即便你這個人毫無趣味,，只有一張能看的臉和整過之后勉強稱得上誘人的身材?！?p>　　“我應(yīng)該愛上你,，像羅密歐與朱麗葉，像杰克和蘿絲那樣,，我本該是你的裙下之臣,，在你若即若離的情欲和撩撥中成為甕中之鱉?！?p>　　“但是我沒這么做,，

　　“然后你就崩潰了？”

　　“你當然會崩潰,，你給了如此不堪,、卑鄙、低賤的我一個接近你的機會,，我的天哪,，我竟然如此揮霍，這簡直不可原諒,?！?p>　　“或許你還會懷疑自身，你一定練習(xí)了很多遍,。于是找了個看起來怯懦,、無害，毫無競爭心的玩伴,，你把她當作光束燈,，用來凸顯自己的魅力和高貴?！?p>　　“然后,，你還要氣沖沖地跑過來問我為什么喜歡光束燈？”

　　“我現(xiàn)在告訴你,，因為這世界需要光,?！?p>　　李哲深深地吸了口氣，繼續(xù)說：“這不是我說的,，這是上帝說的,。”

　　劉欣沉默著看了李哲許久,，然后站起身來,，走了。

　　“李哲,?！?p>　　王曉珂拍了拍他，“你說的太過了,?！?p>　　“我還沒說她在我車上脫衣服的事呢?！?p>　　李哲嘀咕一句,，喝了口酒，紅色的那杯,。

　　“我是說關(guān)于我的那部分,。”

　　“關(guān)于你的,？”

　　“怯懦,，無害，毫無競爭心,?！?p>　　李哲歪了歪腦袋，嘴角皺了皺,。

　　“你不必小心翼翼,。”王曉珂身處指頭戳在李哲的胸口,，“我看起來就是你說的那樣,，這沒錯?！?p>　　“但是,，我們現(xiàn)在都很危險?！?p>　　“是啊,，很危險?！?p>　　李哲低頭吻她,，嘴里是剛剛那杯酒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