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李哲一行又來了,,只不過這次熱鬧了些許,,許昊宇和李明倫都帶著自己的女朋友,。
角落里的那張桌子坐不下這么多人,于是他們換了位置,,是酒吧里唯一一張大桌,。李哲來了這么多次,還從未見有人坐過,。
第一輪酒還是韓超的自由發(fā)揮,,這是他開酒吧的樂趣,也是酒客們的樂趣,。
“倫哥,,介紹介紹啊,還不認識呢,?!?p> 等待的時間里,李哲招呼著許昊宇和李明倫,,他們身邊的女人都很安靜,。只是這種安靜在李哲看來并不相同:一個是因為性格,一個是在等待。
“也就你不知道,。”
尹凡說了一句,,眾人哄笑起來,。
李哲笑了笑,點煙抽了起來,,這種事他從不湊熱鬧,。
那里有一道很微妙的界線。
界限的兩頭潛伏著兇險,。
哄笑過后,,李明倫也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女朋友,她名為姚靜,,個子不高,,五官精致,是云南玉溪人,。
簡單的介紹之后,,細碎的言語便開始在桌上生長,有女孩們在場,,話題自然都很輕俏,,他們討論電影、音樂,、書籍和明星八卦,,這些他們本來應該關(guān)注的東西。
上次聊這些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大學畢業(yè),?
這些人里面只有李哲是文科畢業(yè),也只有他一直以寫作為生,,這些話題讓他感覺到自在,。
很快,眾人的第一輪酒上了桌,。
酒精是談興的養(yǎng)料,,他們的語速越來越快,表情也越來越豐富,,有時遇到他人出言反駁自己對某一本書,、某一部電影的理解,會激烈地揮舞著手臂開始一場爭論,。
沒人知道青年應該如何生活,。
但他們應該多一些這樣的快樂。
桌上煙霧繚繞,他們不是不抽煙,,只是在高興的時候才抽,。李哲今天只帶了半盒煙,很快就不夠抽了,。
王曉珂伸手想摸一支,,李哲不動聲色地捏住了她的手,他輕輕搖了搖頭,,對他來說,,這是沒有必要的付出。
王曉珂看著李哲,,眉眼生笑,。
“我去買?!?p> 她站起身來,。
薛瑞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邊的姚靜,,她們也跟著起身,。
女人們總喜歡秘密。
即便她們知道那是禍患的來源,。
幾個男人挑了挑眉,,酒桌上有了一時的沉默。目送著女人們離開,,他們才再度開口,,只是談話的內(nèi)容已經(jīng)面目全非。
“你們應該不會喝多吧,?”
李明倫率先開口,,他和姚靜的關(guān)系最近有些緊張,看起來是因為臨近畢業(yè),,兩人都面臨現(xiàn)實因素的困擾,。實際上,他們之間的愛意已經(jīng)開始松動,。
這不用言說,,彼此都感受得到。
眾人看向了李明倫,。
他撓了撓頭,,嘴角抽動兩下,“我一直說我沒做過……就是……處男,?!?p> 眾人的表情精彩了起來,,他們已經(jīng)同居一段時間了,而且姚靜來縣城,,自然也是住在李明倫的家里,。
“我們還沒?!崩蠲鱾惖奈骞贁Q巴在了一起,,目光不安地掃動著,“她家里比較保守,,然后我也就那么說了,?!?p> 謊言是愛情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好在我們都知道這一點。
李明倫的感情史很復雜,,但性這方面很簡單,,在他第一次考研失敗的時候消沉了一段之間,那會兒他和小區(qū)門口的女網(wǎng)管在一起,,兩個人經(jīng)常在酒店長住,。剩下的那一部分,應該只有李哲知道,。
“哲哥,?”
李明倫很快看向了他。
“我知道,,不會說漏嘴的,。”李哲點了點頭,。
李明倫時常去嫖娼,,并且還辦了一張洗浴中心的卡,一家不是那么正規(guī)的洗浴中心,。
“還有我們不知道的,?”
趙坤皺了皺眉,他這個人格外認真,。從某些角度來說,,這是個陋習。
“每個人都有秘密,?!?p> 尹凡小聲咕噥一句,示意趙坤不要多問,。
在這樣親切的關(guān)系之間,,每個人看起來都能保守秘密,實際上卻被并非如此。秘密和隱私,,它們的屬性只是在看似輕松的交談和玩笑中被弱化了,,并不會完全消失。所以,,既要保護好自己的秘密,,也不要去窺探他人的秘密,這是心照不宣的規(guī)則,。
想得到一個朋友,,就保守他的秘密。
想失去一個朋友,,就窺探他的秘密,。
這很簡單。
李哲看著有些焦躁的李明倫,,心里直嘆氣,,他敲敲桌子,說:“我這邊是沒問題,,但是你自己那頭……”
那些轉(zhuǎn)賬記錄和會員卡,,被抓到任何一項都說不清楚。
“我會處理,?!崩蠲鱾慄c了點頭。
許昊宇喝了口酒,,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們……”他看了看李明倫,,繼續(xù)喝酒,,嘆氣,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李哲知道他想說什么,,他以前是和趙坤一樣認真的人,他們對情感充滿期待和信任,,只是——那個人離開了,。
那是許昊宇的青梅竹馬,他們小時候是鄰居,,長大后漸行漸遠,,但始終保持著聯(lián)系。大學的時候,,他們的關(guān)系有了質(zhì)變,,那時的許昊宇從浙江大學退學,,對自身的懷疑和厭惡讓他渾渾噩噩,甚至讓他在手腕上留下了那條疤痕,。
是她把許昊宇拉出來的,。
他們從那時起變得親密,不擅交際的許昊宇和她充滿默契,,他們有說不完的話,,有做不完的事,有滿滿當當?shù)挠媱澓拖胂蟆?p> 就當所有人都覺得他們要結(jié)婚生子的時候,,車禍發(fā)生了,。
從這樣的痛苦和陰影中慢慢走出來的許昊宇變了,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開始向李哲的方向生長,。
我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條路,而他失去了屬于自己的那條路,。
于是,,我們巧妙地用同樣的姿態(tài)走在了同一條路上,。
李哲抽了支煙,,這不是言語能撫慰的傷痛,他試過無數(shù)次了,,好在時間在他身上看起來發(fā)揮了效用,。
“已經(jīng)過去了?!?p> 許昊宇低聲說了一句,,繼續(xù)喝酒。韓超給他調(diào)的酒總是格外飽滿,、豐盈,,這是從他的精神和外觀上能看出來的。他生活富足,,無憂無慮,,只是看起來像一面墻,他也的確是一面墻,,一面無堅不摧,、用金子砌成的墻。
男人們在酒桌上陷入沉默,,外出的女人們則嘰嘰喳喳說個沒聽,,王曉珂和薛瑞琪之前見過,話自然很多,,之前一直安靜的姚靜似乎擺脫了什么,,也順著話題加入進來,。
“有人生理期嗎?”
路上人來人往,,王曉珂的話讓路人側(cè)目,。
薛瑞琪和姚靜都快速地搖了搖頭,下意識地想要拉著王曉珂離開,。
這有什么好羞恥的,。
男人們還會遺精呢。
王曉珂心里嘀咕著,,和她們一起去了超市,。三人買了煙和幾樣水果,然后去了附近的冷飲店,。
“結(jié)婚的事,,你們考慮過嗎?”
剛坐下,,姚靜就說了一句讓兩人沉默的話,,看著兩人的反應,姚靜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不那么讓人開心的話,。
“我的話,,至少要等到畢業(yè),工作之后吧,?!蓖鯐早婷銖娊由显挘昙o比李哲小了六歲,,結(jié)婚這兩個字距離她還有些遙遠。況且,,她和李哲也不過剛進入熱戀的階段,兩人都有意讓這段時間再長一些,。
“我的話……”
薛瑞琪挑了挑眉,手里的塑料勺有些猶豫地攪拌著冰激凌,。
她知道許昊宇經(jīng)歷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出現(xiàn)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對于許昊宇來說,她是一張砂紙,,作用就是用力地摩擦他的記憶,,讓那些痛苦的記憶模糊、淡薄,。
可誰會和砂紙結(jié)婚呢。
薛瑞琪自己都想笑,。
“不好意思,,我只是………最近可能想得太多了,?!币o心慌意亂地擺弄著自己的冰激凌,,差點打翻了。
“小心小心,。”王曉珂眼疾手快,,“可可碎末口味的,,味道不錯,,別浪費了,。”她笑著對姚靜說,。
姚靜點點頭,把冰淇淋大口塞進自己的嘴里,。她知道那是一種禮貌的拒絕,這個話題很明顯不適合兩人,,是她自己唐突了。
在沉默的間隙里,,窗外的夜色和奔走的行人令她出神,一個個模糊的影子好似她幻想過的可能性,,她看不真切,,也抓不住。
繼續(xù)讀博,?
李明倫或許不會等她,,他本身就比自己大三歲,,已經(jīng)二十七了,。
回家鄉(xiāng)?
他找不到工作的,,而且他的祖輩就經(jīng)歷過流浪和遷徙的生活,,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去的。
留在BJ,?
他們的專業(yè)限制了他們,他們能在那里生活,,但無法留下。
在這個縣城生活,?
“或許我也不該去想結(jié)婚的事情,?!?p> 她輕聲呢喃,,但還是被王曉珂聽到了,。
“李哲常跟我說一句話,?!?p> 她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輕輕按住,,“不要用現(xiàn)在的槍,,去打未來的靶子,?!?p> “嗯,?”
姚靜轉(zhuǎn)過頭來,,眼里的困惑在沉緩地攪動著。
“未來的靶子是你看不見的,,甚至它是否存在都是未知?!?p> 王曉珂撩了撩自己的頭發(fā),,她似乎體會到了一些李哲獨有的樂趣,,在那些看似神神叨叨的言辭之間,,緊緊握住生活。
姚靜抿了抿嘴,,在她聽來,,這話就是讓自己活在當下,,只是……
“那次是他對一個直博的同學說的,,正好我也在場?!?p> 王曉珂開始回憶那次對話。
“那時,,他的那個同學剛開始讀博士,經(jīng)常習慣性地搜集大學教職和各地人才引進的信息,他在反復核對各種要求和待遇,,想要為后面的生活做足準備,?!?p> “李哲就是那個時候?qū)λf了這句話,?!?p> “然后,,這幾年關(guān)于教職和人才引進的各種消息你們應該也知道一些,教職門檻水漲船高,,即便是我們學校都要求雙一流博士并且具有海外經(jīng)歷,?!?p> “你是在……”
姚靜挑了挑眉毛,,她和李明倫基本沒有考慮過做“青椒”[插圖]的事情,,原因很簡單,,收入太低和壓力太大,,再加上他們專業(yè)水平一般,家境也難以提供足夠有力的支撐,,
“我是大專,距離這兒不遠,。”
王曉珂嘴角皺了皺,,她從不遮掩,但每次被問到,,還是會有一絲羞愧。
“這樣么……”
姚靜低頭,,手里的塑料勺攪拌著杯中的冰激凌,那些可可口味的餅干碎末早已攪拌均勻,,然而她一直都沒什么吃的心思。
“有計劃和目標很好?!蓖鯐早嫱约旱淖炖锶藵M滿一大勺,涌來的冰涼讓她太陽穴隱隱發(fā)痛,。“低頭做準備就好了,,不必害怕一切會落空?!?p> 她拍了拍姚靜的手,氣流在她的牙齒間發(fā)出咝咝的聲響,。
“快吃吧,要不然化了,。”
一直沒說話的薛瑞琪拍了拍姚靜,,她羨慕她,,她還從未遇到和自己計劃未來的那個人,許昊宇很明顯不是,。
“后來呢,那個博士怎么樣了,?”
“延畢了?!?p> 她們笑了起來。
酒吧內(nèi),,男人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酒雖然下得很快,但他們的話明顯比幾年前少了許多。
人生是一個逐漸狹隘的過程,。
李哲嘆了口氣,,這是無可避免的事情,,這不是因為學歷的提升或是工作的深入那么簡單,,而是隨著年齡的增長,人們需要消耗更多的精力專注于自己的生活,,即便那也只是讓他們的生活看起來還過得去。
我放棄了,。
這不是怯懦,這是自私,。
在遇到王曉珂之前,,李哲基本不顧及生活中的各類瑣碎,,他不怎么和親戚走動,,很少和父母溝通,,關(guān)于未來的生活,,諸如房子,、車子和工作,,都完全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我解放了自己。
以丟棄一切為代價,。
有一臺電腦,有吃有喝,,這對那時的李哲就夠了。
只是現(xiàn)在,,他也意識到自己開始改變了,。
思緒在半空中浮游,,言語是詭詐的蛇信,,女人們有說有笑地回到了酒吧,。
“哦,沉默的男人們,?”
王曉珂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身后跟著姚靜和薛瑞琪,。
李哲皺皺眉,,“男人就這樣,,沒法和女人待在一起,也沒法待在沒有女人的地方,?!?p> “這么說話……是職業(yè)病…習慣嗎,?”
男人們拆開煙盒,,姚靜小聲問了一句,,那個病字沒有完全咬死,,可眾人都聽得很清楚。
“你可別高估他了,?!?p> 王曉珂說著往李哲的懷里鉆,十月初的夜晚已經(jīng)有了涼意,,她需要愛人的胸口,。
“那不是什么職業(yè)病,是精神病,?!?p> 她說著,輕輕敲了敲李哲的腦袋,。
眾人一怔,旋即都笑了起來,,坐在一旁的尹凡抽著煙,,用力地拍了拍李哲的肩膀,。
珍惜她,。
別再錯過了,。
李哲當然明白他要說什么。
隨著女人們的歸來,,酒桌上再度熱鬧起來,,言語像一列歡快的火車,無數(shù)車廂緊密銜接,,然后拉起長長的汽笛,,奔騰而去,。
你看,,我們就是這樣的人,。
各自掩藏,然后笑得燦爛,。
李哲心里嘀咕著,但這并不妨礙他加入進去,。
生活中有太多這樣的人和事,每個人都捂著身上血淋淋的創(chuàng)口強顏歡笑,,這是一門從沒人教,,但每個人都無師自通的課程。
夜色漸濃,,青年們的言談像睡夢中破碎的畫面,,那是些充滿現(xiàn)實色彩的抽象符號。無需驚嘆,,這是青年們的天賦。
李哲點了一支煙,,深吸,,然后巧妙地噴吐,。
那是個煙圈,,是一個夜晚完美的句點,。
“快快快,,拍下來?!?p> “這比我寫過的所有東西都好,?!?p> 他興高采烈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