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盡管絮絮叨叨乃至于遭人厭惡——卻是一種通常只有垂暮的老人才能享受的特權,。在這個時代，年輕人特別是這個國家的年輕人尚且有一種滿懷希望的自信,，也或許是自大。我們知道許多年后連十幾歲的孩子都開始懷舊,，不過這并非這段回憶的主題,。

　　總而言之,，那些歷史中晦澀陰暗的細節(jié)，以及并不格外著名的名人軼事,，往往都借助于這一特權而得以流傳后世,，比如我此刻正在撰寫的回憶錄。

　　時值1921年的一個盛夏,，我?guī)е鴦側雽W不久的中國學生路明非去拜訪一位老朋友,。約翰博士——當年還在校內的時候——在考古系擔任系主任，他常年不修邊幅,，衣著邋遢,，這一情況在他退休后顯得更加嚴重。

　　比起這些,，約翰博士在學術上有著斐然的成就,，他對世界史和考古學格外精通，拋開他組織的去往緬甸的考古隊被不明生物襲擊這個意外,，大多數時候有他在學生和教師都會格外安心,。此次拜訪一方面是給老友帶些違禁品，另一方面也是想介紹明非給他認識,。

　　說到明非,，就不得不再用一些篇幅講述這位學生了。遠渡重洋來到此處留學的路明非按理應該是那個古老國度最優(yōu)秀的一批人才,，不過第一次見到他時我的印象卻只有平凡,。這個東方男孩有些內向，不善言談,，英語勉勉強強,，成績也常年在低谷徘徊。

　　之所以最后成為了我的學生,，一方面是兩個國家間交流微不足道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另一方面則是他在考古領域的卓越才能——恕我直言并非是智慧或者經驗——而是一種異于常人的幸運，對他本人而言則更接近于不幸,。

　　總之略過那些故事般的事跡,，在路明非被數學系教授從那群淡藍色皮膚的“獵犬”口中救下后，密大的神秘學和考古學教授們大多明白了他這種卓越才能的來源,。我們并非第一次遇見這種外鄉(xiāng)人,，基于維護時空結構的穩(wěn)定和避免出現(xiàn)各種悖論的考量，路明非成為了我的學生兼助理,。

　　我們并不常談論外鄉(xiāng)的事情,，這當然是為了避免出現(xiàn)更多意外，也有我不愿知曉禁忌知識并因而擔負某種并不實際存在的責任感的因素影響,。

　　這種事在密大并不常見,，也難稱得上罕見,，隨著時間的流逝，路明非也算有了長進,，總歸在一些項目中能夠起到助理應該起到的作用,。

　　有些扯遠了，回到這一天吧,。我和明非來到了約翰博士的住所前,，這是一座有些簡陋的房屋。門前的花草在盛夏呈現(xiàn)出衰敗的跡象,，有些腐朽的木門則讓人覺得住在此處的應當是一位邪惡的巫師,。

　　我對此當然習以為常，明非則看起來有些震驚,，他面向我,，眼睛微微睜大“額教授，您的朋友確定是住在這里,？”按我淺薄的處事經驗來看,，明非心里的話應該更加夸張一些，不過他總算學會了為人處世時正常一些的態(tài)度,，我還是有些欣慰乃至于作為教師的自豪的,。

　　“沒錯,，我想憑借外物來評價一個人很難稱得上全面,，尤其對方在學術領域有著眾人皆知的成就，對嗎,？”這種奇妙的心理讓我忍不住繼續(xù)這種類似于說教的言論,。

　　“哦，當然,，當然古德里安教授,，我來敲門？”明非沒有繼續(xù)展開這個話題,，我搖搖頭,，踏前一步主動敲響了這扇門，上面陳舊的泥土氣味還是別讓我的學生消受了,。

　　“約翰博士,？您要的違禁品已經送貨上門了，還是你終于打算戒掉這該死的物質了,？”

　　門內很久才有了回應“哦古德里安教授,，當然，我是說當然需要,，昨天可能小酌的有點多,，我有點短時的失憶現(xiàn)象,，我看看，對門應該是這么開的,?！?p>　　又過了一陣子，木門被打開了,，露出了約翰博士那張有些腫大的臉,，他戴著一頂毛茸茸的假發(fā)，盡管其與他的臉型和頭部大小稱不上匹配,。身上穿著一件滿是目前已經被列為違禁品的酒精氣味的睡衣,，微微發(fā)黃，細看甚至有干涸的血跡,，大抵又是被酒瓶劃到了哪里,。

　　“哦老天，你需要立刻洗一個澡約翰,，該死的你是有多久沒出過門了,，這樣下去鄰居不會以為你死了去找警察收尸嗎？”在聞到從禁酒令起很久沒見的氣味后,，我忍不住抱怨道,，本是客廳的地方現(xiàn)在成了酒瓶的放置架，難以想象約翰最近的精神狀態(tài),。

　　“啊會去的,，我會去的，額酒你拿來了嗎,？”約翰看起來不是很在乎老朋友的意見,。

　　明非主動探出了頭“額在我這里，約翰教授,，但是或許您應該過一段時間再繼續(xù),？”他的語氣有些遲疑，又帶著一絲誠懇,。

　　約翰瞪大了眼睛“哦,，哦我的老天，該死的古德里安,，你沒跟我說過你已經有了孩子,，你這樣太不朋友了?！?p>　　在明非說出什么讓局勢更糟糕的話之前,，我捂住額頭“首先我信里跟你說過明非的事了，其次顯然他是我的學生兼助理,，不是天殺的所謂兒子,，還是你覺得我們兩個之間相似度很高,？”

　　約翰又開始撓頭，他看起來在努力回憶什么,，不過我掃到了被當成抹布擦酒漬的信封,，知道這一切都是徒勞?！靶辛诉@次你一滴也別想喝到親愛的約翰,，你得看看你現(xiàn)在已經成什么樣了，教授可以不修邊幅,，但也不能成為酒鬼啊,。”

　　“喔瞧你說的,，我已經退休了,，而且我也并不稱職，孩子把這箱美妙的天使之淚放廚房吧,，對那個看起來是雜物間的地方就是廚房,。”明非眼神有些幽怨——這個漢語詞匯還是他之前教會我的,。我捂臉點頭,，明非就抱著這箱封裝好的酒精制品進到了那個無處下腳的小地方。

　　我收回目光,，找到一處不那么過分的位置坐下,。“我知道你對那些學生一直很愧疚約翰,，但這不是你墮落至此的理由,，按你的邏輯這個國家剛上任沒幾個月的總統(tǒng)早該自盡了,?！?p>　　“哦這不重要，不重要了古德里安,，你來找我還有什么事嗎,？說客的任務你已經試過不少次了，沒必要專程再來一趟吧,?！奔s翰一屁股坐在酒瓶上，我想睡衣上的血跡就那么些實在是不可思議,。

　　“好吧好吧,，真服了你了狗娘養(yǎng)的，這次來還想當面介紹路明非給你認識,，沒錯就是那個正在廚房努力放下那箱該死的酒的孩子,?！蔽覊合伦约簩ε笥讶缃裉幘车膹碗s心情，把話題放到正題上“他是外鄉(xiāng)人約翰,，我不是說那個古老的國度,，是時間意義上的?！?p>　　約翰麻木的臉總算有了些變化,，只是可能很久沒有過表情，看起來更像是某種神經抽搐的疾病,，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把酒瓶努力拱走,，語氣有些復雜“哦，學校又在自作多情,，所以這跟我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