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寶家里的寶
二人繼續(xù)往前,,微微抖動的淡黃燈光隨之翻過崎嶇不平的泥土,好像屬于“娘家人”的所在終于展現(xiàn)全貌,。
這是一個坑,。
成一團團散落的褐色泥土,顏色卻沒有深淺之分,,有的是倒三角形,,有的是方形。
從外圍的小顆粒到內(nèi)圈的大整塊,,不難推測出它們在如此慘狀前經(jīng)歷了怎樣由下而上的爆破,。連帶著周圍的幾座土包也遭了殃。
而在這圈凌亂卻又整齊的泥巴正中,,是一個兩人深的大坑,。
坑里橫陳著從腰間斷裂成兩半的棺材板,棺材板的下面,,是上沿和地下土平齊、依舊深深埋葬在其中的棺體,。
棺蓋斷裂的位置完全是不講理的尖銳,,各有十來個大小不一的尖刺,仿佛一把把匕首,。
好死不死,,一塊還斜歪著半蓋在棺體上,,另一塊卻趴在坑壁上,在棺尾立了起來——
十多匕首,,有如蟄伏在暗處的毒蛇,,死死盯住了高高站在墳?zāi)挂陨系娜恕?p> 一股濃烈的眼淚不可遏制地從雙目涌出,陳不回后退兩步,,豆大的淚珠隨之低落在土團的尖尖上,。
“寶……你就是從這里……出來的么?”
說完這話,,陳不回再也堅持不住,,他急速背過身去,,把手上的十年燈和老柴刀一扔,,痛苦地窩下腰,捂住火辣辣的雙眼卻又不敢使勁,。
兩件鐵器砸裂了兩團泥巴,,就像他現(xiàn)在脆弱的眼球。
且不去說部分散落在棺槨之上,,卻又好像和棺槨沒有半點接觸,,而顯得格格不入的褐色,這尊棺材的黑白,,是陳不回痛苦的罪魁禍首,。
那兩塊棺蓋,通體無一絲紋路,,白得天真,,白得耀眼,白得像大陸西南天姥雪山上創(chuàng)世女神的第一吻,。
而那棺體,,卻是完全相反的黑,黑到對那處空間的存在與否產(chǎn)生質(zhì)疑,,黑到能把膽敢涉足的一切陷落,。
世間一切光,在這里的黑色死亡,,而在白色新生,!
陳不回?zé)o法接受黑白交錯處最不可思議的割裂,他甚至感覺棺蓋和棺體相接的地方要把他的眼睛撐開來,!
白兇兇就立在他身側(cè),,雖然掉落的十年燈的光線被局限在很小的一片區(qū)域,但白兇兇依舊一動不動地俯視著墳坑,。
“是……”
她的聲音太細微,,陳不回沒有聽清,。他用手指的背面揉揉眼睛,正要站起身來去看白兇兇,,左前方斜直的光束照亮了一小塊泥土,。
陳不回看見其中的一抹灰色。
是墓碑,!
陳不回就蹲著往前一倒,,雙膝重重磕在泥巴堆上,他用雙手插入泥土,,把它們一層層迅速剝開,,露出下面由灰石雕刻而成的墓碑:
“亦或面生”
“而一同洗禮”
陳不回喃喃道,這顯然是這座墳傾倒的墓碑,,他心有所感,,跪趴著回頭看去,這一刻,,他感到大腦中的血液被凍住了:
“兇兇?。 ?p> 他再怎么聲嘶力竭,,也改變不了女子一躍而下后墜落的現(xiàn)實,。
在很多很多年后,當(dāng)陳不回想起這些令他肝腸寸斷的“躍下”,,依舊能夠感到當(dāng)時的極致痛苦,。
雖然白兇兇顯然非常人,雖然這墓地和白兇兇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雖然有那么多雖然,,但是一個三四米的墓坑,,一個他看一眼都受不了的地方,毫無征兆地跳下去,,陳不回當(dāng)然嚇傻,,于是他連滾帶爬地來到墓坑的最邊緣。
陳不回不顧一切地伸長脖子看下去,,入目卻只有漆黑的一個大洞,,他這才想起十年燈還落在身后的土地上,于是又手腳并用地返回去,,搶過燈頂?shù)牡醐h(huán),,重新照向從里而外爆開的大坑。
“兇兇,!兇兇,!說話!說話——”
陳不回拼命直視下方,,可眼珠與眼白仿佛被燒得赤紅的錯骨小刀一剌剌凌遲的痛感迫使他又睜不開眼皮,!
所以他的眼皮飛快顫抖,,在意志和本能之間瘋狂斗爭。
一面看,,一面喊,,可是除了剛落下的時候從下面?zhèn)魃蟻淼摹斑恕钡淖矒袈暎罂永镌僖矝]有任何回應(yīng),。
“兇兇,!”
“兇兇!”
陳不回扒拉在邊緣,,幾乎也要掉下去,,有隱隱約約的一道身影從視線的縫隙之中一閃而過,他知道那應(yīng)該就是白兇兇,,但又不知道里面的具體情況,。
相較于地面上方身心俱痛的陳不回,地面下方的白兇兇卻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此時的她,,仿佛完全超脫在另一個世界中。這片空間,,仿佛就是她本來的家,仿佛就是故土,。
故土之上,,有熟悉無比、牢牢烙印在靈魂深處的氣息,。這氣息,,不是泥土的芬芳,不是風(fēng)行的花信,,不是你我,,而正是她自己。
是的,,這股氣息,,這股除她之外世間無任何一人可以得見的灰色的、混沌的氣息,,好像本來就是她的一部分,。沒有這股氣息,也就沒有她,;而同樣的,,沒有她,也不會有這股氣息,。
如果有天底下第一識貨的修者可以感知到,,就會發(fā)現(xiàn)這股氣息很怪,,又很無敵——如果硬要找個不貼切的形容,它好像臨終前咽下的最后一口氣,?
一縷縷極細極長極淡的灰氣,,從墳?zāi)勾罂又兴拿嫱帘谥杏巫叨觯恳粋€連最小的蟲子都無法通行的土層的縫隙,,斷斷續(xù)續(xù)地涌出這些灰氣,,進而連成一條條交織卻又分明的線。
萬千灰線的一頭連接著四壁,,灰線的另一頭精準地匯入了上至白下至黑的棺槨,。
在棺蓋與棺體的接面,灰線們仿佛有了生機,,它們靈動地由外而內(nèi)旋轉(zhuǎn),,
隨著灰氣的不斷匯入,轉(zhuǎn)動的灰色氣旋逐漸填滿中心,,最終在交匯之處裊裊而上,。
往上而去的灰氣卻濃郁了不知多少,全部自投羅網(wǎng)般進入白兇兇的小嘴中,,她感覺自己漂浮起來了,。
這是她自出土以來,吃得最飽的一頓,。
在以前,,她都是不會餓的,她的肚子從來沒有空蕩蕩,,她才不會撲在某人身上大吸特吸……
這一座墳的灰氣有盡時,,白兇兇意猶未盡地打個嗝兒,可愛地砸吧砸吧小嘴,,終于被某人快急瘋了的呼喊聲從這如夢似幻的空間喚醒,。
“嗯!”
“呀,!”
白兇兇情不自禁地大聲應(yīng)道,,卻立即腿一軟跌坐在棺槨厚實的底部。
那半塊斜蓋在棺沿的至白棺蓋,,險之又險地止步在她的后腦,,其中一個尖銳無比的長刺幾乎挨到她的白發(fā)。
此時陳不回已經(jīng)脫下黑色大裘,,從衣袖割下一塊薄布蒙在眼上,,嘴里叼著燈環(huán),靠著老柴刀往大坑中下。
艱難地下到一半,,他感覺可以直接往下跳了,,白兇兇那熟悉的但又陌生得仿佛救命稻草般的嗓音終于在下方響起,心火將要熄滅的他如同被澆了一桶滾油,!
“兇兇,!你怎么了,有沒有事,!”
陳不回僵在半空,,面朝土壁,腰間的肌肉酸痛無比,,趕緊沙啞喊道,。
“好疼……”
白兇兇斜坐在棺底,剛才跳下來傷到膝蓋和腳踝了,。
“你別怕,!等我下來!”
因為嘴里咬著東西,,所以有些含混不清,。
還好還會說痛!
陳不回稍微舒了一口氣,,咬牙加速往下挪,。又下了幾步,他一松力,,整個人貼著土壁半快不快地搓下去,,手指、刀刃,、腳尖硬生生劃落四條泥道,嗶嗶啵啵的土粒掉在棺槨上,。
“嘩啦啦——嘭,!”
終于觸底,眼上的布因為過大的動作松開來,,這時陳不回才發(fā)現(xiàn)那些足以弄瞎他的古怪光線沒有了,,坑底的景象徹底清晰映入眼簾。
“兇兇,!沒事吧,?”
陳不回一把扯掉松散的布,左手拿上燈盞,,跳進棺底,,在白兇兇面前蹲下。
再次看到女子那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的純凈臉蛋,再次看到女子那標志性的一頭長長白發(fā),,陳不回心神大慟,。
他一把扶住女子圓潤的雙肩,關(guān)切地打量起她來,。
“崴到了,。”
白兇兇看向彎曲的雙腿,,小聲道,。
陳不回趕緊低頭去瞧,索性把她的鞋襪脫下,,又把褲腿撩上去,,一對腳踝、一對膝蓋,,都明顯地紅腫了起來,。
無心欣賞白玉般的小腿,陳不回又看向她的眼睛,,問道:
“除了腿,,還有哪兒疼嗎?”
白兇兇輕輕搖頭,,看到這兒,,陳不回雖然很是心疼,但又感到一些慶幸,。
“為什么要跳下來,!”
陳不回雙眉擰到一處,怒氣沖沖道,。這回他是真的發(fā)脾氣了,。
“它們……在……”
白兇兇很遲鈍卻又很敏感,她能感受到陳不回的暴躁怒意,,結(jié)巴道,,一雙靈動的杏眼委屈極了。
剛才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她的全部意識被某種本源接管,,于是她不知不覺就跳下來了。
在陳不回的層層追問下,,白兇兇一五一十地把跳下來前前后后發(fā)生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包括灰氣、吃飽等,,可惜她也還是想不起來這一切到底是什么,、為什么——
她只有冥冥之中的感覺,。
雖然知道了這個過程,但由于見識的限制,,陳不回當(dāng)然也弄不清楚多少,,只能是有些猜測罷了。
實際上,,關(guān)于這里的一切,,全世間也沒幾個能明了。
不管怎么說,,人還在,,目前也還安在!陳不回這才從內(nèi)部打量起這個神秘的棺材來——它大概率是白兇兇的“老家”,。
坐在棺底,,沒有熱感也沒有涼感,就好像這玩意不是和他在一個維度,?
陳不回按按棺壁,,推推棺蓋,感受不出它們的材質(zhì),。而上面也沒有任何花紋雕刻,。
試著抬了一下斷裂的至白棺蓋,陳不回發(fā)現(xiàn)和它的龐大體型比起來,,真是出奇的輕,。
算了,這里的事一時半會兒弄不清,,與其像只無頭蒼蠅亂竄,,不如想辦法先給自己接上頭來,再精準覓食,。
陳不回看得還算開,,今晚這么折騰都沒出大壞事——而且他估計所謂灰氣是對白兇兇有益的東西——而且這棺材顯然也是樣寶貝——
所以這都不會害了他兩,這里的一切都可以暫時擱置,。關(guān)于白兇兇,,關(guān)于這些土包包,關(guān)于這具斷裂的棺材,,他將來必然會全部尋找到答案。
當(dāng)務(wù)之急,,回家給傻婆娘治傷,!
“以后再這樣搗亂,小心我老陳家不讓你進門,!聽到?jīng)],!”
當(dāng)然,在這之前還是要兇神惡煞一番的,陳不回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嗯,、嗯……”
白兇兇不去看他,小手捏著衣角,,妥妥的一個受氣小媳婦,。
也不能全怪她嘛……
陳不回雙手環(huán)到白兇兇腰后,把她攬出來一些后,,托著腋下幫助她勉強站起,。
“你先扶住啊?!?p> 叮囑著,,陳不回彎下腰去撿地上的薄布、老柴刀以及十年燈,。
然后他愣住了,。
在棺材對面的盡頭,在半塊至白棺材板蓋住的下方,,在白兇兇的背后,,有一朵蓮。
有一朵,,無根的,,漂浮的,巴掌大小的,,青翠的蓮,。
寶!
喜上眉梢,!陳不回貓下腰,,將手臂探到最長,一把取過靜靜懸浮約一拳高度的蓮花,。
蓮不發(fā)光也沒有什么氣息威壓,,更沒有抵觸禁制——但越是這種,越是不得了——四方書局的話本里都是這么寫的,!
陳不回小心翼翼地把蓮?fù)械桨變磧疵媲?,問道?p> “兇兇,你知道這是啥嗎,?它就在這娘家里,!”
“不知道?!?p> 白兇兇撐著棺沿,,回道,。她甚至連這尊從此出世的神秘棺材都不怎么了解,更別說其中的物品了,。
陳不回用二指夾了夾蓮瓣,,它這材質(zhì)也說不上是什么,但堅韌得很,,不像活物,,于是直接把它塞進胸懷,打算回去再研究,。
好在左右兩側(cè)土壁都有一定坡度,,陳不回站在棺沿,用老柴刀鑿了老半天,,終于鑿出一條勉強能上的梯來,。
在花費九牛二虎之力以及長褲的靈活使用后,通過偉大智慧,,陳不回,、白兇兇以及屬于二人的東西都被上來了地面。
至白棺材板挺輕的,,但陳不回不打算帶走它,,相反,臨走前他還把大坑四周的泥巴往下推,,大致蓋住了下面的棺材,。
“來,回家,!”
陳不回累的滿頭大汗,,長出一口氣,招呼道,。
今晚,,總算到此為止了!
“嗯,?!?p> 白兇兇乖巧應(yīng)道。兩人的衣物早就弄臟了,,女子白皙的小臉上幾道泥土印子沒有破壞她的逆天美貌,,反而平添了幾分俏皮。
“能走嗎,?”
陳不回問道,。
但他想起女子腿上的四處紅腫,趕緊又說:
“上來,,我背你,。”
不待白兇兇發(fā)表意見,,陳不回就不由分說把女子背在寬闊的背上,。
他很累了,但他覺得他應(yīng)該頂住,。
就這樣,,大裘披在白兇兇身上,由白兇兇一手拿燈一手抓刀,,布片和蓮在他懷中,,陳不回背著她,一腳一腳,,下山回家,。
白兇兇勾著他的脖子,如瀑白發(fā)在其間撓癢癢,,臉上有她呼吸的熱氣,,鼻中有她身上獨特的幽香。
兩人貼在一起,,陳不回能感受到她整個身子的柔軟,,巍峨山巒的偉大以及瑩潤大腿的驚人彈性。
“我的家鄉(xiāng)有個說法挺有傳唱度的,?!?p> “叫做‘豬八戒背媳婦’,還有個歌兒……”
痛并快樂著,,陳不回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說悄悄話,。
白兇兇則時不時“嗯”一下或是問一句。
“別鬧……”
到后面陳不回是又累又困,,精神不太起勁了,,脖間卻偶爾傳來女子小虎牙的壓迫感。一碰一觸的,,來來回回,,好像玩的不亦樂乎。
如果陳不回肯回頭看一眼的話,,會發(fā)現(xiàn)她的瞳孔有淡淡紫色染上又褪去,,她的發(fā)根由白轉(zhuǎn)紫,延伸而上后又消回去,。
他們走過的路,,一棵棵春日的樹的新葉,總有幾片,,又幾片,,在瞬間由嫩綠而枯黃,,最后敗落而下,斷續(xù)鋪在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