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16-20日
按照約定,七點半安騰準時來到老姜家,。
剛一進門,老姜直接把他拉到了廚房的飯桌上,。
鎮(zhèn)上白事時,他吃過一次老姜做的菜,,每道菜都獨具特色,,火候、咸淡和味道不比鎮(zhèn)上的飯店手藝差,,只是賣相上吃了虧,。看著一桌子的菜,安騰不禁內心感慨,。
是老姜而不是他的妻子做菜,,這一點他早有預料。他聽鎮(zhèn)上的人議論,,老姜的妻子最近病了,。奇怪的是,老姜在派出所從未談過此事,,可話說回來,,老姜有太多事情未曾提起。
安騰提著兩瓶白酒走進老姜家院門時,,老姜妻子從臥室出來簡單打了個招呼,。
他記得上個月見過她,那時候她還很正常,,可現在的她似乎就剩下一副骨頭架子,,風一吹就能散架似的,面色蠟黃,,眼神渾濁,、無精打采。安騰跟她問好,,她強撐笑容,,客套了幾句就回屋了。安騰剛坐下,,感到有點不自在:滿桌子的菜像是一席罪孽,。
自從在陳自力家看到他留下的那封遺書后,,安騰又做了多項調查,,越發(fā)相信陳自力的死沒那么簡單。今天安騰來赴約,,就是要說服老姜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來之前,他已做足了準備,。
菜沒吃兩口,,老姜舉杯,兩人輕碰杯,,老姜一口喝干,,安騰只是小抿一口,就從自己脫下來掛靠在椅背上的棉大衣里拿出筆記本,,翻到筆記本折頁處,,開始對老姜說起自己的調查情況。
“看了陳自力的那封遺書以后,我首先就排除掉了秦源的嫌疑,。陳在遺書中除了寫給翁紅月的話外,,剩下的話說來說去都是跟秦源有關的,遺書上也說那五十萬賠償壓垮了他,。你想想,,如果他賠不起,秦源為了泄憤,,派人暗中殺了他,,然后偽裝成自殺,根本說不通,,對吧,?他賠不起,法院會讓他坐牢的,。秦源不會傻到為了出口惡氣,,就把他殺了。更何況,,如果真是秦源找人做了他,,還何苦掛在自家化工廠大門口前?這不是此地無銀嗎,?陳自力的尸體掛在樹上的那天早上,,你知道還是什么日子嗎?”
“別賣關子了,,快說,!”老姜回一句。
“那天一早,,市里的領導帶著客戶來秦源的化工廠視察,。我跟廠里的員工都確認過了,廠里的員工在一周前就都知道,。秦源還特地開設了全體職工大會,,強調讓化工廠的所有員工一定要認真對待這次領導來訪,他甚至還找來了幾個業(yè)務操作員,,在領導和客戶來的時候,,去跟他們介紹業(yè)務流程,可見他把這次領導視察看得極為重視,。陳自力的死,,明顯是有人眼紅,要搞秦源的廠子,?!?p> 老姜從盤中的烤雞上撕下一個雞腿,,用筷子夾著,遞給安騰,,“別光顧著說,,也吃?!?。安騰用手抓住雞腿尾端,咬了一口,,又放到自己面前的小餐盤前,。
“你說的這些,有個大前提:陳自力是被人弄死的,。兇手是要嫁禍給秦源,。但你的前提如果是錯的,那你說的這些屁都沒用,?!?p> “你這不是廢話嗎,老姜,,這我不知道,?你相信我,這就是栽贓,,有人想把臟水潑到秦源的頭上,,你怎么還看不出來呢?!?p> “走一個,。”老姜又端起杯子,,這次安騰喝的稍微多了一些,,老姜勸他全都干了。
“沒想到這酒他媽真辣,。我不能喝太多,,不然一會兒醉倒了,,還怎么把事情跟你講清楚,。”
“好,,咱們就先按照你的邏輯往下順,,解除了秦源的嫌疑,那你倒是說說誰是兇手,?”
“問得好,!”安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竟然直接將手拍在飯桌上,“接下來,,就是我這幾天調查的重大成果,。不過在說這個以前,我要先說說另外一樁案子,?!?p> “我們這鎮(zhèn)上什么時候成了案情高發(fā)地了?”
安騰不理會老姜的調侃,,開始說起幾天前他接到的一起報案,。那天老姜沒在單位,住在鎮(zhèn)上南頭的一個光棍來所里找安騰,,說他家的麥地被人燒了一片,,現在黑乎乎的一片焦地。光棍讓安騰查出到底是哪個孫子沒事燒他的麥田,。安騰覺得可能是幾個不著調的孩子燒的,,但光棍說,他覺得不是,,平常小孩子玩火不會玩這么大,,他們的心里其實有底線。光棍領安騰便去了“案發(fā)現場”,。
他樂于將一切雞零狗碎的報案事件,,都看得無比認真,從警一年來,,除了陳自力的事情鬧出了點動靜外,,他還沒接觸過過一件值得稱道的案子,本來他認為燒麥田的事情又會是雞零狗碎的那類案子,。他向往謀殺案,,但他也知道按照規(guī)定,派出所的警員無權深入調查此類案件,,充其量只能保護一下案發(fā)現場,。安騰只想自己在小鎮(zhèn)上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干警后,有一天能受到上面的垂青,,將他調往刑警隊,。
麥田里被燒的區(qū)域是中間的一塊地段,從遠處望去,,綠油油的麥地像是長了一塊巨大的黑斑,。安騰望著被燒焦的麥田,一直往前走,,這是塊目測三十多米,,近似正方形的一片區(qū)域,。的確是很大的一片。
他從一頭沿著被燒焦的麥田走著,,走出了燒焦的區(qū)域,,突然發(fā)現相鄰的地塊田壟上斜穿著有著巨大的腳印,男性的腳印,,像是很大的那種靴子踩下去的,。且腳印之間的間隔很大,這說明當時這個人是在奔跑,,他逆向沿著腳印來時的方向往前走,,走到另一塊麥地里的一座墳頭前,他從墳頭一側繞過,,發(fā)現前面還有一段腳印,。看來此人是半夜突然從麥地斜穿,。這個人會不會就是燒掉麥田的人,?
他正要繞過墳頭繼續(xù)走的時候,突然發(fā)現一顆圓銅金屬扣在那土堆里,,上面寫著半圈英文字母,,做工精致,在手上掂了掂,,著實有些分量,。安騰如獲至寶,將紐扣收起來放在衣服里,。本來覺得完全無望的案子,,因為這顆紐扣,突然讓他生出了希望,。
回到派出所,,他就打電話給在市里一個做外貿原單的親戚,將扣子上的英文字母說給對方,,問問這是什么衣服,。對方聽了大驚,說安騰怎么知道這個牌子的衣服,,這是世界名牌,。當安騰得知開衫毛衣的價位高達四位數時,著實吃了一驚,。如果這個扣子不是什么仿冒品地攤貨,,那說明扣子的主人應該是個有錢人,。光棍后來沒來煩他,,扣子的事情更不知道該從哪里查起,。他只好先放下來。
而那天在把陳自力的尸體運到殯儀館后,,他回到派出所,,看到辦公桌上還擺著那顆扣子。正午的陽光照在扣子上,,閃閃發(fā)亮,。他突然下意識地叫出了“周銳”的名字。是的,,周銳那天做筆錄的時候穿的毛衣開衫上,,就是這樣的扣子。他是如此相信他的印象,。這印象牽引著他,,不斷回憶他在集市上初次見到周銳的那一刻。那天氣溫很低,,周銳穿得那么薄,,當然會引起他的注意。他急于去驗證自己的結論,,便在當天晚上去酒店找周銳,,在他的房間里,他看到了周銳初到清遠時穿得那件開衫毛衣上,,頂扣確實已經沒有了,。而他問起周銳扣子是怎么丟的時,后者也很明顯在撒謊,。更重要的是,,周銳的臉上有傷。
“所以,,你懷疑周銳燒了那片麥地,,還跟陳自力的事情有關?”老姜又倒了一杯給安騰,。
“老姜,,你不覺得周銳這個人很奇怪嗎?他說自己出來抽煙,,沒趕上火車,。可現在都多少天了,,行李都寄回來了,,他怎么還不回去?所以,,我覺得他一定在撒謊,,留在這里這么久,,他肯定還有別的目的。不排除這個人是個外地潛逃過來的犯人,,在人前裝的人五人六的,,把大家騙得團團轉。這種案例,,你在公安報上肯定也讀到過吧,?”
“逃犯一般都會躲在住在大城市,來我們這種小地方,,很快就會暴露自己,,犯不著。安騰,,我知道你心里想辦案子,,可你也不能把你見到的每個人都當成嫌疑人,每件小事都當成案子來辦,。我相信以你的性格,,肯定去核實他的身份了吧?”
安騰的確做了這項工作,。他去到公安局網監(jiān)大隊,,調取周銳資料的時候,周銳的身份卻沒什么疑點,,畢業(yè)于名牌大學(縣刑警隊的一個警察說那所大學是名牌大學),,畢業(yè)后就在一家出版社任職編輯,不過編輯時間干的并不長,,后來就自己開了一家公司,,同樣是進行出版工作。履歷清白,,看上去沒有任何污點,。
“你想想這扣子除了不結實自然脫落的情況,什么時候脫落的概率是最大的,?”
“打架,。”
“這也就解釋了他臉上的傷是怎么回事,?!?p> “你是說他跟陳自力打架?你這種聯系是不是有點牽強了,?”
“老姜,,這事一點也不牽強。我現在只是還沒找出他們之間的關系。但,,很快了,,那個周銳肯定有什么瞞著我們?!?p> “你要查,,我讓你查,,但你不能這么無來由的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你就想著在所里能破個案子,,好能抽調到上面干刑警,。但這事急不得,你有這個能力早晚都能干刑警,。你剛才也說陳自力的遺書像是針對秦源的,,那你就該好好找找誰跟秦源有仇。周銳跟秦源根本就不認識,,他沒理由這么干,。”
安騰跟老姜保證,,他會繼續(xù)查下去,,讓老姜心服口服。兩人一直聊到凌晨十二點半,,安騰感覺頭暈暈的,。
安騰要走了,老姜去客廳拿來一只手提燈給他,,老姜的兒子就在小院門前的臺階前坐著,。“你怎么還不去睡,,都幾點了,?”老姜訓斥道。姜小問沒回話,,安騰打圓場,,說小問最近個子躥得很高。姜小問耷拉著臉回屋里,。
臨走前,,安騰糾結了半天,還是在出門前詢問了老姜妻子的病情,。沒事,,快好了,老姜輕描淡寫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