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兵部這邊接到了一條奇怪的圣旨,,著鞏永固,劉文炳為參將,,統(tǒng)領(lǐng)平則門防御事宜,。
兵部尚書蔣德璟見了這道圣旨直抽冷氣,這分明是亂命啊,。
按照大明規(guī)制,,這樣重大的軍隊人事任免,應(yīng)該在朝會上先君臣商議,,達成一致后,,由內(nèi)閣形成票擬,,交給皇帝預(yù)覽-其實就是司禮監(jiān)批紅,然后用印,。
這是嘉靖三十年不上朝所形成的內(nèi)外相制之法,,權(quán)臣對權(quán)宦,,旗鼓相當(dāng),,關(guān)鍵大權(quán)還在皇帝手里,算是了不得的政治智慧,。
之后因為文官集團興起,,以及閹黨被打壓,票擬權(quán)的權(quán)重又大大增加起來,。
畢竟制定流程乃是文官的拿手好戲,。
前朝那種皇帝一道圣旨,六部就得照辦的事情,,至少在大明中期后就不存在了,。
內(nèi)閣完全可以以“亂命”為由不加理睬。
可現(xiàn)在么……
可若是其他人的任命,,蔣德璟也就照辦了,。
可鞏永固,劉文炳二人不一樣,。
思來想去,,他吩咐一聲:備轎。
很快,,他到了吏部尚書范景文的府上,。
范尚書似乎早就知道這位同僚要來,已經(jīng)在書房等候多時了,。
兩人相對落座后,,也不多言。
蔣德璟開口道:“蔣某有一事不明,,還請范尚書指教,。”
范景文笑笑:“可是那二人的任命,?”
“正是,!”蔣德璟見對方處之淡然,心中也略略安定“還請范公教我,?!?p> “此乃,范某私寓,,不比朝堂,,莫要說什么教,也莫說范公,我叫你中仁,,你喚我思仁便是,。”
“中葆啊”范景文捋著胡須笑道“此事,,你何必來找我呢,?天子之意嘛?誰敢阻攔,?”
“這”蔣德璟一愣,,隨即也笑起來“那是,這圣旨確實無人敢攔,?!?p> 他在“這”字上稍稍加了重音。
天子現(xiàn)在是兇神,,自然沒人敢去觸霉頭,,誰都不愿意和陳閣老黃泉路上作伴不是?
“可是,,思仁兄,,這,這,,不符合祖制?。∷?,他二人……”蔣德璟想了想還是說了句重話“乃外戚,!太祖皇帝有旨,凡外戚不得干政,,更不要說領(lǐng)兵了,!”
原來鞏永固是駙馬,娶的是崇禎的八妹-樂安公主朱嬈嫻,,也就是崇禎帝的第一位養(yǎng)母康妃所生之女,。
康妃為人跋扈,但當(dāng)初對年幼的朱由檢著實不錯,,以至于朱嬈嫻也和這位天子哥哥感情深厚,。
朱嬈嫻到了婚配年齡,是崇禎親自給妹子挑選如意郎君,,結(jié)果真是沒看錯人,。
鞏永固雖然長得黑黑瘦瘦,但為人忠厚,,又極聰明,,更要緊的是,,知進退,懂規(guī)矩,。
從來不和朝臣混一塊兒,,安安心心的做個小郎官。
他唯一的好友就是劉文炳,,后者是崇禎帝的舅舅,,和鞏永固年紀(jì)差不多,也是謹小慎微,,絲毫沒有跋扈之態(tài),。
兩人共同愛好古玩字畫,得了寶貝后便相互欣賞炫耀,,實在是安分守己到了極點。
范景文笑道:“這次天子助餉,,中葆虧空不小吧”
“慚愧,,慚愧”蔣德璟不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其實,,在找咱們要錢之前,,萬歲已經(jīng)在宮中想過辦法了,鞏,、劉二人向來忠厚,,又和萬歲親近,稍稍示意,,便主動要求報效,,他二人身價不薄,可最后總共只拿出兩萬銀子來……萬歲卻絲毫不怒,,你可知為何,?”
蔣德璟一愣,見對方笑瞇瞇,,便認真思索起來,。
“是了!這二人純良忠厚乃是公認,,值此國難當(dāng)頭之際,,別人不敢說,他二人還真做得出毀家紓國之舉來……但猜得不錯的話,,他二人那點錢估計都換成三代青銅器或者名人字畫了,,這些東西可換不來錢啊,!”
“正是”范景文點點頭“中葆啊,,你也說了,,國難當(dāng)頭,以前這些規(guī)矩咱們就別再盯著了,?!?p> “是,我知道,,太祖皇帝的寶訓(xùn),,可若現(xiàn)在還抱著這些,只怕太祖皇帝的陵寢都快不穩(wěn)了……亂世中只能權(quán)變了,?!?p> “這”蔣德璟老實,還是心理壓力有點大,。
范景文一笑:“圣上把魏藻德弄去禮部,,名義上是升官,實際上是將他調(diào)開吏部,,以方便圣裁獨行,!”
蔣德璟倏然而動!
“那,,那把咱從工部換到兵部,,把李建泰放到工部……也是?”
“當(dāng)然,,天子似乎變了啊,。”范景文感慨,,“說實話,,他打死人,我倒不以為怪,,圣上的脾氣么,,你我都知道??蛇@番調(diào)動……”
“你想,,雖然魏藻德是首輔,但沒了吏部,,他的勢力大受影響,。咱呢?外面都叫我不二尚書,,這是謬贊,,可是不受饋,不受賄囑,,咱也是問心無愧,,有我在吏部,,宵小之徒只怕要頭痛了?!?p> “而中葆老弟你,,向來純良耿直,比李建泰那個滑頭更適合兵部,,這樣加上戶部的方岳貢,,咱們算是三對三,人,、錢,、兵都在咱們手上管著,就算魏藻德和陳演余黨想要翻天,,只怕也沒那么容易,!”
“眼下咱們也別什么祖宗規(guī)矩了,事急從權(quán),!先救了大明再說吧,!當(dāng)日于少保也是如此行事的,你看今日之危,,可遠勝瓦剌入寇。李闖的軍隊近在咫尺,,而后金則多次進犯宣大,,兵鋒之盛,遠超黑韃等部……”
范景文說到此處,,忽然沉默起來,。
蔣德璟也不言語,他知道對面之人,,向來智謀深沉,,既然有些話,他都要斟酌,,那自己不管是問還是催都沒用了,。
片刻后,范景文嘆息:“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不妨實說,,倘若李闖得勢,倒霉的不過是富戶和朝廷命官,,但對于天下百姓未嘗不是好事……”
“大人,!”蔣德璟急了,這話可是太無君無父了,,以至于他嚇得直呼大人,。
雖然書房里只有他們,,可誰敢保證隔墻無耳?
王承恩這個東廠大檔頭可從來不是善茬??!
范景文卻是笑笑:“國事已經(jīng)糜爛至此,明眼人誰看不出來,?把話說開了,,才好做決策。眼下大明之禍患在外而不在內(nèi),,李闖得勢不過是亡國,,而后金入關(guān),那就是亡天下了,?!?p> “請教思仁兄,二者何異,?”
“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p> 蔣德璟不言語,片刻后起身拜倒:“思仁兄大才……”
“此并非我言,,乃是國子監(jiān)一監(jiān)生所語,。也是奇人一個。這個暫且不說,?!?p> “總之,眼下這時節(jié),,你我也就別自顧其身了,,為后人也為天下,拼一把吧,!”
蔣德璟被說得熱血沸騰,,當(dāng)即道:“愿聽從驅(qū)使!”
范景文卻狡猾的笑了起來:“若是在一旬之前,,咱可不會這么說話,,只是近來天子似乎越發(fā)圣明了,行事果決,,作風(fēng)潑辣,,明辨忠奸,,大有明君之風(fēng),此時,,你我若再被這些規(guī)矩縛手縛腳,,可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了,?!?p> “明白”蔣德璟非常高興“回去就照辦便是?!?p> “你以為今日天子把光時亨發(fā)配到城門口去單純是為了出氣么,?”范景文又笑道“光時亨這次怕是踢到鐵板了,他一個兵科給事中,,原本是最有資格來阻止此‘亂命’的,,可現(xiàn)在卻去平則門當(dāng)監(jiān)軍,還在鞏永固,、劉文炳麾下,,嘖嘖”
“你說”范景文神情頗為缺德“平日里,武將看到監(jiān)軍都是低著頭賠笑臉,,可這倆個一心為國的純良外戚,,會如何對待時光亨這路絲毫不知兵,卻只會信口雌黃的兵科給事中,?”
“原來如此,!”蔣德璟恍然大悟“思仁兄,佩服,,佩服”
“呵呵,你還是佩服那位吧”范景文從入朝為官開始,,這臉始終鐵板著,,此刻卻笑得詭異“風(fēng)要變了!”
范景文于是端茶送客,,兩人都務(wù)實,,問題解決了,那就趕緊干活,。
要想偷閑,,起碼等逼退外面的李闖再說吧。
或者說得更加誅心點,,李闖也好后金也罷,,終究是知識皮毛小傷。
對大明這個巨人而言,,充其量是斷手斷腿,,很痛很慘,,但只要處理得當(dāng),活個幾十年是沒問題的,。
大明文官都是好學(xué)問,,人人都背得出白樂天的《新豐折臂翁》,“新豐老翁八十八……是時翁年二十四……偷將大石捶折臂……此臂折來六十年,,一肢雖廢一身全”
說的就是這道理,。
大明真正的問題,也是范景文蔣德璟們最大的敵人,,不在外而在內(nèi),,也就是天子那日所言,心腹之患在朝堂,。
他們可比李闖后金張獻忠更加兇殘,,也更加勤勉,一想到這點,,蔣德璟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個時辰都能泡在衙門里……
……
戶部尚書方岳貢在衙門里,,讓下人把戶部浙清吏司的員外郎成德叫來。
戶部是大明第一大部,,其下有十四個司,,比兵部還多一個,而其他四部只有四個司而已,。
成德年過四旬,,是方岳貢一手帶出來,為人機靈卻不失正直,。
這樣的人在大明官僚機構(gòu)中簡直是異數(shù),,若不是方岳貢一直或明或暗的照拂,只怕早就被科道官彈劾得回老家了,。
而成德也知恩圖報,,對蔣德璟忠心耿耿,交辦下來的差事不管多復(fù)雜,,都能給辦理的漂漂亮亮,。
“成德,此事只能拜托你了……”方岳貢嘆息道“之前魏藻德在吏部,,可是往咱們這兒摻了不少砂子,。”
“下官必不辱命”
“成德啊,,這次差事不一樣,,哎,按理說我該親自去,可老夫?qū)嵲谧卟婚_,?!?p> “請問大人,如何不一樣,?不就是發(fā)銀子么,,以前下官也辦過不止一次了”成德有些疑惑。
“這次的銀子,,乃是萬歲親自……”方岳貢頓了頓,,臉色古怪,想了半天繼續(xù)道“親自‘化緣’而來,,其間鬧出多大風(fēng)波,,你也是曉得的?!?p> “此事已經(jīng)成為眾矢之的,,老夫只關(guān)照你一句話,你的手一定要干凈,,以前拿漂沒,,是因為此乃慣例。老夫不拿,,可也不會阻你們的財路……”
“哎,,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方岳貢甚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下官明白”成德平靜的回答,。
“你不明白……成德,,你對我忠心,又敢于任事,,這很好……當(dāng)官過手點油水也是常理……是非對錯暫且不去說它,,大明二百年來,即便是太祖皇帝剝皮萱草也阻礙不了,?!?p> “可今日啊,世道變了……你答應(yīng)老夫,,這次辦事,一定要干凈”蔣德璟直愣愣的看著自己的忠心下屬,。
“這……”成德猶豫片刻,,還是點頭“下官明白,必不讓大人失望,?!?p> “你心里肯定是要怨我的”
“下官不敢”
“你把這個差事辦好了,我必定想辦法上一本保你個前程。以前陳演,、魏藻德把持吏部,,我若是舉薦你,那反而是害了你……現(xiàn)在蔣大人在,,倒是沒有這個顧慮了,。”
成德作揖笑道:“大人費心了,,只是眼下這個節(jié)骨眼升官可還有意思么,?大人我實話實說吧,這個差事,,原本下屬是打算撈一點,,不是貪財,而是……”
成德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算是積谷備荒……”
“成德,,三日前,,老夫和你一樣悲觀,但今日卻不同了,,天子他……他……似乎醒過來了……罷了這些先不說,,總之你把差事好好辦了,老夫總不會虧待你……”
“最后老夫還有一句話,,國難當(dāng)頭,,為國也是為己啊……”
就這樣成德?lián)撈鹆税l(fā)軍餉的重任,第一站便是平則門,。
……
此刻平則門的城門樓子上的景象讓天子皺眉,。
平則門位于京師西北,倘若闖軍梁山隊要攻城,,那么平則門首當(dāng)其沖,。
就是如此重要的城門,卻……
“胡榮,,這是怎么回事,?”站在樓天子皺著眉頭問道。
這次微服私訪,,王承恩卻是沒有陪著,,原因倒也簡單,司禮監(jiān)秉筆兼東廠提督太監(jiān)也算是京城重要人物,,認識他的人不少,。
這大白天的若是看到王公公恭恭謹謹?shù)母谝粋€30多歲中年人身后亦步亦趨,那還算什么微服私訪,?
倒是胡榮整天縮在宮內(nèi)監(jiān)搗鼓各種玩意,,甚少在皇城以外露臉,,對朝臣來說面生的緊。
何況,,胡榮做事也向來細心踏實,,手底下也有兩下子,加上王承恩調(diào)來的東廠番子,,也就足以保護天子安全了,。
出宮后,崇禎帝直奔平則門,。
他心癢難耐,,畢竟前世乃大宋第一步將,他想以內(nèi)行的眼光看看這大明城防,。
原本以為,,這種時候,平則門城樓上肯定戒備森嚴(yán),,他這種閑雜人等莫說登樓,,估計還沒靠近就要被軍卒趕走……
可實際上,軍兵是來有氣無力的趕人,,在胡榮塞了幾錢銀子后,,便笑臉相迎,胡榮借機說自家主人這幾日在屋里呆得心悶,,想上城樓登高望遠,,順便透透氣。
軍卒大怒:“城樓重地,,豈可游玩,!要加錢!”
胡榮臉都綠了……
又遞過去一兩碎銀子,。
那軍卒倒也實在,,親自帶他們上城,還給了他們一個腰牌作為通行憑證,。
當(dāng)然,,這又花了二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