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如期舉行,。

　　平靜的醉仙湖面上,，無數(shù)盞花燈猶如從星空吹落凡俗的閬苑仙葩，將醉仙亭環(huán)繞其間。四座連接醉仙亭的白玉石拱橋上高掛著雕花燈盞,，光影浮動間,，只見投射而下的花鳥魚蟲仿佛活了一般四處游弋,。來來往往的學(xué)子與粗布麻衣的百姓,，一同在橋上暢游，而湖面上極盡彩飾的畫船像是載著掉落的星辰,。

　　以往詩會,，往往端正嚴(yán)肅，學(xué)子飲酒作詩,，此外再無繁華可賞,。而此次徐長生籌備的方案共有兩份，一份則是按照舊制,，還有一份則是與民同樂,。即便帝王選了他出的‘與民同樂’，徐長生也仍舊將功勞全推給了錢三兩,?；蛟S連帝王也明白,，這所謂的詩詞選官,，早已經(jīng)成了弊病。人人都備著十來首,，心思也不盡在讀書了,。

　　徐長生望著這一片繁華場面，想的卻是開酒樓生意,，若是將那些“奇思妙想”放入生意之中,，只怕想不掙錢也難,。看著一家家人攜手而來,，身上穿戴著的不謂是錦衣還是麻布,，臉上都是一樣的笑容。那暖色光線的照射,，仿佛自帶著幸福的濾鏡,，那些洋溢著的笑容顯得越發(fā)真摯。

　　只見一眾尋常服飾的人紛紛上了游船,，在游船靠近湖心時,，詩會便有序地開始了。幾十位穿著官服的大臣,，此時跪候聽著李南宣旨,。皇帝稱病,，讓趙不勝與徐良誡代為主持這次詩會,。

　　一眾大臣面面相覷，困惑不已,，而他們身后的學(xué)子和先生則是面露失落,。

　　“揚(yáng)名天下間，何需官名顯,？”趙不勝接過圣旨,，沉聲道：“我也是今日方才得知陛下抱恙，也是今日得知陛下的苦心,，也深感陛下的圣明,。我堂堂大梁，再不能助長只以詩文便想攀上高梯的歪風(fēng),。為官不為名利,，只為百姓。作詩可為名,，卻萬萬不能為權(quán)為利,。”

　　“諸位乃我大梁之將來,，可知乎,？”

　　“學(xué)生謹(jǐn)聽教誨?！北姸鄬W(xué)子,，躬身行禮，沉聲道。

　　……

　　某條畫船上,。

　　兩位氣度不凡的男子,，正煮酒論著什么，只見他們時而笑容滿面,，時而面色惆悵,。一旁搖船的侍衛(wèi)在偏暗的湖心處停下了手，之后便如一條泥鰍扎進(jìn)了水里,，再沒了蹤影,。

　　“陛下，憔悴了許多,?！?p>　　“今夜沒有君臣，只有窮居柳巷的李虞,，和不受群臣待見的梁乾,。”梁乾像是許久沒有這般開心了,。收到淮南王李虞密信時的他,，只覺得一陣驚愕，在得知他要單騎回朝見見自己時,，過往的時光像是一股腦地傾瀉了出來,。

　　“陛下……這……”

　　“怎么？你想抗旨,？”梁乾放聲笑道,，“不過你一向就不是乖乖聽旨的人，不然先帝也不會為你大動肝火了,?！?p>　　“三皇子?！崩钣萦行┚狡?。

　　“還是喊我梁乾吧?！绷呵噶酥咐钣菽X袋上的白發(fā),，鼻子有些酸：“沒想到多年未見，最讓人傷心的,，竟是你這一頭白發(fā),。”

　　“人,，總會老的,?！崩钣菹肫鹆水?dāng)年喊他梁乾的模樣,，他們一起去偷過太清池的蓮子,，打過太尉的兒子，還逛過青樓酒肆,?！斑€記得，當(dāng)年我們一起揍梁太尉的兒子嗎,？”

　　梁乾想起了那個有些遙遠(yuǎn)的午后,，天氣微熱，街上行人無幾,。

　　巷子深處,，忽然傳出啼哭之聲。

　　“大人不要??！”

　　“小娘子，你與我快活快活便好,。我乃梁太尉的兒子,，只要你跟了我，我保你榮華富貴,?！?p>　　梁乾只記得那時的自己，腦子一熱便要沖去揍他,。而一個眉目如畫的英俊公子卻攔住了他,，沖他搖了搖頭。而正當(dāng)他以為,，這男子是來勸阻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時候,，只見那男子從身上撕下兩片布料，遞給了他一塊,，隨后又摸出一根木棍給他,。

　　“遮好了，待會往死里打,?！?p>　　年幼的梁乾，先是呆滯,，在反應(yīng)過來后,，便隨著沖了出去。

　　“我一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就那么被你慫恿去了,，你也真是舍得。”梁乾無不懷念那些時光,，捂著肚子笑道,。

　　“不去才后悔呢!你難道忘了，第二天梁安那小子的模樣,？可謂是鼻青臉腫猶如豬頭哭爹喊娘像是奔喪,，朝堂上下盡是憋笑之徒。更何況,，你下手可比我黑多了,。”

　　“哈哈哈,?！绷呵怕暣笮Γ切β暲餄M是自得和愜意,，“事后我娘問我,，手為什么那么腫，我只好支支吾吾地說是打畜生打的,。我娘那么聰明,，一想就知道了，還附和著說,，那畜生是該打,。”

　　“是該打,?！崩钣蓊D了頓，忽然有些傷感道：“只可惜,，欽妃娘娘走的早,，看不到你今日的成就?！?p>　　“有些事,，我娘見了，想來也會怪我不近人情,，昏庸無能吧,。”梁乾面色黯淡了下來,，望著不遠(yuǎn)處的盛況,，沉聲道：喝酒，我們不聊這些傷心的事,?！?p>　　“好,，喝酒?！?p>　　兩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李虞又將兩人的酒杯斟滿,。

　　“不會怪我小氣吧？只搞了這么幾盤菜,，區(qū)區(qū)兩壇酒,，不免寒酸。此外你在沙場殺敵,，我還在這大擺筵席,，不免昏聵?！?p>　　“此前,，若說毫無想法，那自然是有欺君之嫌的,?！崩钣莺鋈还Ь吹嘏e杯行禮，一飲而盡,，誠懇道：“只是見到那些尋常百姓如此喜悅,，便覺得即使死在沙場，亦是值得之事,。我皇圣明,，臣死不足惜?！?p>　　“若說天下之人,，不拘名利，一心百姓的,，怕是只有你淮南王李虞了,。”梁乾見此情此景,，只覺得心中戚然,，難以排遣：“朝堂上下盡是些勾心斗角之輩，不思百姓,，只求謀利,。先帝之業(yè)，我何以繼,？”

　　“想來陛下不知,，先帝曾經(jīng)予臣一封密詔,。”李虞從身上取出密詔,，跪伏呈上,，道：“先帝曾言，若是皇子之中,，有暗中拉攏我的一律斬殺,，唯有三皇子梁乾除外?！?p>　　“先帝……”梁乾接過密詔,，只見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先帝其實最看重你,，但那時他已經(jīng)老了,，難以撬動那些舊國貴族，冒然任你為帝只會逼他們反,。所以,，先帝一直不立儲君，甚至處處有意逼你造反,。他是既想借你之手除去那些舊國勢力,，也想看看你能否接下這帝王之位?！?p>　　“父皇……他,？”

　　“林相，徐家,，趙家,，都是先帝為你而留的?！?p>　　兩人久久無言,，只見這明月高懸，倒映在湖面之上,。

　　…………

　　詩會開場之后,，躲不過一番互相吹捧，一旁的徐長生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因為在場的朝臣,，大多與他有過節(jié)。例如靠前的那位御史大夫,，他的御史臺就經(jīng)常被死獄的人光顧,，搶先一步帶走罪臣像是家常便飯。此外,，那六部就更沒什么好日子好過了,，就像是某位同僚所說的“死罪可免,，銀兩難逃”。日子久了,，許多大臣都被搜刮的不像樣子,，畢竟官員們的嘴還是難以約束時時不出紕漏的。

　　徐長生想起了死獄里那幾位大腹便便的同僚,，不禁感嘆,，這世道確實抽象了些。死獄在這二十載里的變化,，從要命變成了要錢,，或許也算是一種進(jìn)步吧？只是這層層剝削而下,，最終受苦的只怕還是百姓罷了,。

　　“這有酒,，豈能無詩?”御史大夫劉光裕,，倒是率先開了頭。一旁御史臺的幾位官員,，連忙附和,。

　　六部之中，也諸多開了口,，他們的目光卻是朝向了還在大口吃肉的徐長生,。徐長生此時心情有些忐忑，但更多的則是激動,，那些穿越情節(jié)里的背詩環(huán)節(jié),，終于輪到自己了嗎？,！

　　“徐相,，聽說貴公子才華出眾，能否請他當(dāng)眾作詩一首?”

　　徐長生有些按耐不住激動的手,，近前的人看到了,，只以為他是怕了，當(dāng)下更是起勁了起來,。

　　“是啊,，朝堂上下都傳徐長生文武雙全……區(qū)區(qū)一首開場之詩，怕是難不住他,?！?p>　　“是么？”徐良戒倒是裝糊涂的老手,，一臉的疑惑：“這是從何處聽來的,？我倒是從未聽過這個說法,。”

　　“這……”

　　“回相爺,，我們聽過,。”只見三個面色白皙,，身著華貴的男子站了出來,。徐長生看了一眼，便大概估摸出是涼都四大花少中的其三了,，因為他們臉上的粉確實很白,。

　　“徐相，我們也聽過,?！?p>　　當(dāng)日那些在文墨閣受辱的人，也站了出來,，只是剛站起來的趙子魚被趙不勝瞥了一眼后又坐了下去,。

　　“徐相，你看,？”

　　徐良戒也沒了辦法,，只好將目光投向徐長生，那自求多福的意味多半是濃了些,。

　　趙不勝剛欲開口解圍,，便見那坐下的趙子魚，又站了起來,，挺拔的像是一棵青柏,。

　　“我是知道我姐夫的，他確有大才,?！?p>　　而在這短短的十來秒里，徐長生的心情變化猶如坐過山車,，他的表情是變了又變,。在這個小舅子的“舉薦”之下，他是第一次如此覺察他的可愛,。

　　“徐相,，那就讓貴公子作詩一首如何?”御史大夫躬身行禮，四周也跟著起哄,，便是在游船里的皇帝和淮南王,，此時也來了興趣。

　　“長生,，那你便來一首,?！?p>　　徐長生倒是坦然自若，在一眾不懷好意的目光里緩緩走向亭臺,。

　　“小舅子,，拿筆墨紙硯來?！?p>　　既然諸位想看我獻(xiàn)丑,，一首怎么夠?那就來它個兩三百首好了，徐長生在心中這般想道,。

　　可當(dāng)他站在臺上時,，心中卻是空落落的，望著明月和盛景他只覺得悲從中來,?；蛟S此時的他，才真正體會到蘇軾那兩句“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韻味,。

　　蘇東坡，坡公,，余生我將是你唯一不二的迷弟,！

　　放眼望去,，遠(yuǎn)處的亭臺樓閣猶如染了一層白霜,，在夜色的沉寂里，恍如瓊樓玉宇,。若是仙境,，也這般孤苦無依，只怕是年年歲歲良辰美景,，暮暮朝朝萬盞華燈,，也抵不過這人間一日的柴米油鹽。

　　眾人看著久久不去下筆的徐長生,，只覺得他心無點墨,，自然無從下筆，當(dāng)下不禁難忍笑意,，不時有笑聲傳出,。

　　徐長生收回了目光，看著難掩笑意的御史大人,，道了一句,。

　　“大人莫急，我這還缺個研墨的,。待研好墨,，我自能下筆,。”

　　“若是不嫌棄,，老夫可……”

　　“汝墨愿為夫君研墨,。”只聽見人群中傳出婉轉(zhuǎn)一聲,，徐長生連忙轉(zhuǎn)頭望向那道橋,。

　　只見那燈彩熠熠，此時都像是她被壓了下去,，便是皓月當(dāng)空月色如練,，也因她的出現(xiàn)而黯淡了不少。緩緩走來的趙汝墨一襲青衣如仙女下了凡塵,，雙目如懷星辰,，臉上的那抹紅潤，也不知道是羞出來的還是著急小跑而來的,。

　　“你……”徐長生看著跑掉了一只鞋子的趙汝墨,，終究是將話咽進(jìn)了肚子。

　　趙汝墨低頭研墨,，只是一只手緩緩伸向徐長生,，手心里握著一張紙條。徐長沒有接過,，而是握住了她的手,。

　　“今夜的月色很美?！?p>　　趙汝墨點點頭,，面色越發(fā)紅了。

　　“而你更美,?！毙扉L生在她的耳畔輕聲說道，松開了手,，然后將那張紙條裝進(jìn)了袖子,。

　　而一旁的趙子魚，此時才明白自己過于任性,，帶著哭腔道：“姐夫……我對不起你,。”徐長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一個自以為很是和善的笑容,，隨后揮筆成書。

　　“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p>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p>　　御史大夫眉頭一皺,，一旁的趙不勝摸了摸胡子，已然有了期待的神色,。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p>　　“我欲乘風(fēng)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p>　　御史大夫劉光裕只覺得背后一涼，眉頭越發(fā)緊鎖,，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在心中升起,。而徐良戒和趙不勝二人，則是面面相覷,，這詞到此已經(jīng)有了千古名篇的影子,，若無大才，是萬萬寫不出的,。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p>　　“轉(zhuǎn)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先前懷著看徐長生出丑的學(xué)子們,，此時盡數(shù)驚呆在了原地,，耳畔的詩句猶如驚雷。

　　“不應(yīng)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p>　　念到此處，劉光裕只覺得腿腳一軟,，只怕今日是要留名史書了,。而眾人皆是陷入了沉思，或是仍沉浸其中,。

　　至于徐長生,，則是將筆一扔，牽著還在回味的趙汝墨便向橋邊走去,。當(dāng)兩人鉆進(jìn)了一條游船,，徐長生剛要搖船遠(yuǎn)去時，醉仙亭內(nèi)才爆出一聲“好,！”,。接著便是一聲又一聲叫好，詩會的氣氛到了頂峰,，而至于再寫不寫詩,，已經(jīng)渾然無味了。

　　次日,，這首《水調(diào)歌頭》便在涼都徹底傳揚(yáng)開來,，不過三日便是名震天下。涼都城內(nèi),，更是人人爭著謄抄,，一時紙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