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花不過是彎下腰采了株草藥，再起身時，天光已暗,，朔風(fēng)卷著鵝毛大雪，鋪天蓋地而下,。

　　自煦暖的春日至隆冬，不過一俯仰間,。

　　手中剛采下的龍膽草肉眼可見地凍結(jié),，寒意自四面八方襲來，適才還嫌厚重的春衫,，這會兒裹緊了也不足以抵御寒冷,。

　　明明是晌午，天色卻詭譎如夜,。

　　張二花腦中忽然浮起阿娘常說的那句話：天色有異,，妖物出沒。

　　她慌忙提起藥簍,，向山坳外跑去,。雪花癲狂飛舞著，猶如迷路的白蝶兒,，撲到臉上,，冷意沁人。

　　忽然,，“咣”一聲巨響,，什么東西自山崖上跌下，砸落在她身前不遠(yuǎn)處,。

　　張二花猛地頓住腳步,。

　　山坳里雪落無聲，一片死寂,，唯有她的心跳聲,，急促而慌亂。

　　那是一輛馬車,，鑲金飾玉，可惜已經(jīng)散架了,。車夫和一名仆婦摔落在地,，生死不明。

　　九綿山距京城闌安城不遠(yuǎn),，一些京城貴胄都會在山中建別苑,，閑時來此游玩。聽聞，靜安公主近日要在山中別苑開桃花宴,，想來,，這輛馬車的主人便是前來赴花宴的。

　　張二花著實(shí)不懂世家貴女的浪漫,，只道桃花固然好看,，可也不能當(dāng)飯吃，驅(qū)車數(shù)里前來賞花,，大可不必,。

　　如今車翻人亡，圖什么呢,？

　　她這般想著,，正欲繞過去，忽見傾翻的馬車車簾一動,，一名華服女子自車中鉆了出來,。

　　形容雖有些狼狽，張二花還是看傻了眼,。

　　這便是闌安城的大家閨秀,？

　　那張臉毫無疑問是美的，但吸引張二花的,，卻是織錦華麗的服飾,、精雕細(xì)琢的簪環(huán)，還有鞋面上的珍珠,，閃耀著晃瞎眼的光芒,。

　　不過，為何她竟毫發(fā)無傷,？

　　女子看到了張二花,，驚得花容失色，顫聲問道：“你……你是誰,？”

　　張二花正不知如何答話,，不遠(yuǎn)處有一點(diǎn)燈光亮起。

　　那亮光猶如鬼火,，穿透霧氣搖曳而來,，讓張二花心頭平添懼意，忙避到車廂后,。

　　亮光漸近,，張二花看清，那是一盞風(fēng)燈,，銀紅色細(xì)紗面,，映出的光也是淡紅色的,。提燈的是一個紅衣女子，她的臉隱在暗影里,，看不甚清眉眼,，但燈后的身段風(fēng)流裊娜。

　　“可要我相助,？”提燈女子問,。

　　極美的嗓音，慵懶中帶一絲清寒,。

　　風(fēng)燈搖曳,，光影流轉(zhuǎn)，映出女子半邊臉龐,，美得不似凡塵女子,。她像是話本中的狐女，又如屈子筆下的山鬼,，天生三分妖氣三分鬼氣,，余下四分，大約就是清氣了,。

　　至清至妖,，在她身上融合得如此絲滑。

　　荒山野外,，幽魂般出現(xiàn)的女子,，又不是山里人，張二花不敢再想下去,。

　　提燈女子向前伸了伸燈桿,，朦朧的光暈映在華服女子的手上。

　　玉指纖纖,，宛若白瓷雕琢般細(xì)膩,，這樣一雙手，張二花看了不免羨慕,。只是,，蔥白的中指上，卻有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紅線,。

　　提燈女子吃驚地蹙眉,，伸指欲要撫上紅線。

　　“你……你要做什么,？”華服女子嚇得不輕,，以袖掩住手指，后退兩步靠住車廂,，穩(wěn)住一直在打顫的身子,。

　　“你這張臉已被妖物看中，馬車跌落山坳,，他們都受傷,，偏你無事，便是妖物所為,?！碧釤襞悠沉搜刍杳圆恍训能嚪蚝推蛬D。

　　“你……你渾說,，怎……怎會有妖,？”華服女子顫聲說道。

　　提燈女子淡淡的目光瞥過去,，嗓音清寒：“若無妖,，你手上的紅線又是誰牽的？”

　　紅線,？

　　華服女子低頭看到紅線,，用力去扯，卻發(fā)現(xiàn)紅線似是黏在了她中指上,。

　　“這是什么,？為何取不下來?！?p>　　提燈女子不語,，只上前一步，撫上女子手指,，一道白光閃過,，那道紅線竟挪到了提燈女子手指上。

　　她低語：“你這張臉,，我暫借一用,，你可愿意？”

　　張二花只覺一股寒意自脊梁骨升了上來,。

　　臉……臉也能借嗎,？

　　她長于山林，兒時最愛到山里瘋跑,。阿娘為了讓她不到山里去,，常給她說一些鬼話，什么狐妖魅人,、小鬼抬轎,、妖怪畫皮……

　　她因從未見過，對阿娘的鬼話半信半疑,?？山袢?，她怎么覺得提燈女子就是畫皮妖，是在騙華服女子的臉,。

　　張二花躬腰縮肩,，悄然后退，忽聽得華服女子一聲驚呼,，張二花嚇得腳下一崴,，整個人撲倒在雪地里。

　　一角繡著雅麗花紋的緋紅裙裾飄然而至,，提燈女子已然站在她面前,。

　　張二花嚇得埋首在雪中，不敢吭聲,。提燈女子的聲音飄來,，問了一句讓張二花越發(fā)膽寒的話。

　　“小丫頭,，這山里,，可有模樣俊俏的郎君？就是那種模樣極好,，與那位小娘子一看就很般配的,。”

　　啥,？還要找模樣俊俏的郎君,？

　　張二花拼命搖頭：“沒……沒有……”

　　這也是實(shí)話，山間村落皆是粗漢,。

　　提燈女子失望地哦了聲：“小丫頭,，既是都看到了，還不去喚人來救她們,，自是少不了你的好處,，倘若不救……”她俯身，伸出纖細(xì)的手指,，挑起張二花的下巴,，眼波輕轉(zhuǎn)，“你這張臉,，我瞧著也不錯,。”

　　張二花嚇得一迭聲答應(yīng)：“我救,，我救,，我這便回村讓阿爹阿叔們過來救人?！?p>　　提燈女子這才滿意一笑,，放開張二花,，轉(zhuǎn)身離去。

　　雪地上留下兩行腳印,，許是鞋底上有花的繡紋,，踩在雪地上步步生花，比過年時,，張二花阿娘剪的窗花還要好看。

　　張二花卻無暇欣賞,，跳起身來向村中奔去,，倉皇間掉了一只鞋，刺骨的冷意透過布襪鉆入腳心,。

　　除了害怕還是害怕,。

　　其實(shí)，她只曉得提燈女子很美,，模樣卻沒看太清,，但華服女子的臉，她卻看得清楚明白,。

　　方才,，提燈女子挑起她下巴那一瞬，她看到,，她的臉已然換成了華服女子的臉,，清麗溫婉。然而,，那雙好看的眼眸深處,，卻好似藏了一個晦暗不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