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四年二月,，郭榮重振旗鼓,，開啟二度南征,，全力圍攻淮河之濱那塊最難啃的硬骨頭——劉仁瞻死守經(jīng)年的壽州城,！
紫金山南,，大周御營,。
“啟稟陛下,，趙匡胤將軍已斷江都,、滁州兩地援兵輸糧甬道,，壽州如今已經(jīng)無糧可用了,！”
“好極！”郭榮興奮地?fù)嶂蚱さ貓D,，隨即在紫金山與涂山之間重重指點,，“南唐的紫金山援軍定會望風(fēng)東逃。速讓韓通,、張瓊率大小戰(zhàn)艦各十艘,，順流而下進(jìn)行圍堵。永德……”
“臣在,！”
“率八千禁軍分部快行,，與朕沿南岸趁勢追擊，我們水陸齊攻,，讓那些援軍無路可逃,！”
自去年壽州北返，郭榮極為正視大周水艦之弱，不僅將南唐水兵工匠正式收編,，命其操練大周士卒水上作戰(zhàn)技能,，更于汴水一帶多設(shè)船廠，半年以來,，已新建大小戰(zhàn)艦數(shù)百艘,，并加設(shè)壽春城上曾重創(chuàng)周軍的粗椽連機(jī)弩，連同各類攻防武器加持,，足以令敵膽寒生畏,。
今日與南唐援軍一戰(zhàn)，更是檢驗一戰(zhàn),，郭榮期待親眼看到埋頭苦練的勝果,。
距那夜南唐守軍懈怠，郭榮命張永德率兵偷潛水底并聯(lián)十艘南唐戰(zhàn)艦,、后付之一炬的計謀尚不足半月,，如今，又見數(shù)不盡帶毒帶火的飛椽利箭,，呈現(xiàn)壓倒性的優(yōu)勢砸向陸上唐兵,，南唐水軍如驚弓之鳥，只能硬著頭皮,，派出十?dāng)?shù)艘高艦勉強(qiáng)維持抗衡,。
尚未靠近，大周數(shù)艘小艇便以輕奇之速出沒纏繞,，令南唐高艦無從擺脫,，看著眼前滿是覆著紅旗的周艦乘風(fēng)逐浪、縱橫自如,，輕巧地閃躲開來他們無力且早被預(yù)料的攻擊,，再望，陸上漫山遍野的周軍亦如兇猛野獸,，張著血盆大口窮追不舍,，暢快地享受最原始的嗜血屠戮。
害怕的苗頭一旦升起,，潰敗便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南唐水軍極為驚駭，僅存的些許自信蕩然無存,。
淮河好像在那一瞬間,，再也不是他們熟悉為生的淮河了。
于是,，他們逃了,，徹底放棄了陸上渴望東去活命的數(shù)萬同袍,。
這日，郭榮帶領(lǐng)禁軍整整奔襲二百余里,，與韓通,、張瓊的水軍里應(yīng)外合，共同圍剿南唐部眾四萬人,，生擒大將邊鎬,、楊守忠、許文稹,，收獲糧食,、武器數(shù)十萬件。
是戰(zhàn)畢,，南唐傾舉國之力匯集的援軍,，灰飛煙滅。
隨之而來的,，是從壽春城送到郭榮手上的一封降書,。
壽春城大門第一次朝周軍開啟，城內(nèi)數(shù)萬兵將卸甲跪拜迎接周軍之際,，壽春監(jiān)軍四人共抬一副擔(dān)架,，走近郭榮的高頭駿馬，領(lǐng)頭那人伏地跪呈軍印,，“南唐清淮節(jié)度使,、罪臣劉仁瞻現(xiàn)正式降于大周皇帝，共獻(xiàn)壽春城內(nèi)兵卒兩萬三千七百六十一人,，城內(nèi)百姓三萬五千余人，另有馬匹,、兵器,、糧草編纂在冊。因固守壽春致使兩軍鏖戰(zhàn),，系罪臣一人之責(zé),，望陛下寬宏濟(jì)民，莫牽連他人性命,。罪臣劉仁瞻匍匐獻(xiàn)印,，監(jiān)軍使周廷構(gòu)代其呈貢?！?p> 郭榮即刻下馬,，蹲在擔(dān)架旁邊，奄奄一息的劉仁瞻已似油盡燈枯,，面色蠟黃,，正張著口費力地吸納吐氣,，看見周帝靠近自己，拼盡全力朝他舉起手臂,，擠出四個字,，“皇上恕罪……”
自古以來真英雄多惺惺相惜，劉仁瞻憑借一己之力,，拖延住大周血洗南唐的進(jìn)攻步伐,，郭榮心底的天平早就從怨恨緩緩傾向敬佩一端，歷時艱辛一載,，如今終得壽春投誠,，敬佩的英雄卻幾近生死彌留，他不禁悲從中來,，半跪于地,，緊緊握住劉仁瞻粗糙冰涼的手，“爾等為母國畢生盡忠,，堅守節(jié)操直到最后一刻,，歷數(shù)世代名臣，幾人堪比,！如今能得劉將軍歸順,，乃是我大周與天下萬民之幸，又有何道理屠戮壽春百姓與爾等忠士呢,？”
隨即,，郭榮下詔賜爵劉仁瞻為天平節(jié)度使兼中書令，并加名壽春為“忠正城”,，以旌其孝義忠誠,。同時，通過下蔡浮橋運送多批米糧至壽春糧倉,，賑濟(jì)城內(nèi)困餒饑民,，又派軍士壯丁修葺城內(nèi)破損房屋，壽春上下百姓無一不感念周帝恩德,，人心思?xì)w,，平靜無異。
是夜,，劉仁瞻病勢積重難返,，心愿已了，撒手人寰,。
郭榮追封其為彭城郡主,，南唐李璟亦感念其卓著功勛，追謚太師,。敵國之間同為一人追悼,，唐末以來已漸罕聞,，他在生命末尾保全壽春全城兵將百姓，壽春之降,，雖面為一城之降,，實則更讓天下得見大周帝國兼具所向披靡與包容萬世之風(fēng)范，意義深遠(yuǎn),，難以估量,。
顯德四年十月秋末，郭榮將汴梁國事全權(quán)交由樞密副使,、戶部侍郎王樸處置,，自己則率部開啟第三次南征，直搗壽春下游另一個要塞之地,，南唐艦隊碼頭基地——濠州城,。
郭榮站在高艦船首遠(yuǎn)眺，濠州城三十里外的淮水之上,，密密麻麻地橫貫聳立十余棵巨木,，企圖將大周艦隊攔截于此。
“真是愚蠢,?！彼冻鰸嵃渍R的牙齒，手中捏著下游十八里灘上趙匡胤和李重進(jìn)依次傳來的捷報,，勝券在握地?fù)]揮手指,，“燒火投石?！?p> “陛下,，御船要不要后撤出敵軍射程？”張永德?lián)鷳n地提醒道,。
郭榮自信搖頭,，“不用怕！十八里灘已令其自顧不暇,，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全部希望寄托在這些死氣沉沉的木柱上了，不過是‘掩耳盜鈴’,、‘黔驢技窮’,。給朕開攻！”
于是,，數(shù)百只火石呈箭頭狀,，從大周艦隊整齊飛出，精準(zhǔn)地砸中立在水中的木柱,，轉(zhuǎn)瞬間,，大多巨木便被火吞沒,，還有立足不穩(wěn)地早就傾倒在水里，舉手投誠,，為大周艦隊騰挪出一條金光大道,。
南唐在城北集結(jié)的幾百艘戰(zhàn)艦，尚未來及出擊,，便被探身而入的火石,，不費絲毫吹灰之力地收割近半。
唐軍在左右夾擊中,，唯余震恐無措,。
三日后，郭榮收到南唐濠州團(tuán)練使郭廷謂上奏,，“臣家在江南,，今若遽降，恐為唐主滅族,，請容罪臣回金陵稟命,，然后向陛下出降?！?p> 郭榮受許之,，距其親征濠州之日，尚不足滿月,。
周軍上下一路向東追擊,，遇敵殺敵，淮河多淤,，即便身體落陷,，亦不知倦怠，抽身爭進(jìn),，如有神助,。
大軍長驅(qū)直入，勢如破竹,，金鼓進(jìn)擊之聲日夜不絕,，洞徹淮水兩岸，令南唐眾軍心神俱裂,。
十二月,，南唐泗州守將范再遇，舉城投降,；周帝生擒濠,、泗、楚,、海都應(yīng)援使陳承昭,，四州接連光復(fù),；趙匡胤連同王審琦俘獲南唐戰(zhàn)船五百艘，七千唐水軍或溺水或歸降,。
至此,，南唐淮河戰(zhàn)艦，覆滅盡矣,。
唐末以來“水上雄師”之名,，徹底易主于大周。
李重進(jìn)則趁勢快馬加鞭直轉(zhuǎn)江都,，南唐自知再無可救,，便將東都居民盡數(shù)驅(qū)往江南。待李軍踏城,，城內(nèi)官府民居已成一片焦土,，僅余數(shù)十沉疴難逃之人留守原地。
新正未至,，淮南整片沃土,，已盡數(shù)為大周所有。
南唐兵散人浮,，長江那頭孤木難支的東都金陵,，似乎已為郭榮唾手可得。
后蜀廣政二十一年,，除夕不眠之夜,，城內(nèi)各處張燈結(jié)彩，天穹之上煙花綻放,，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山巔上的文翁石室,，宮娥民女皆歸家團(tuán)聚,，唯留一聲聲不曾改變過的金石之器清脆碰撞，盡數(shù)新年臨近的腳步,，從寂寞世界中緩緩走來,。
“快來人！有沒有人??？幫幫我！”
“天,，句瑢先生你這手里拿的什么？”次翼咧著嘴,，才吃力地幫她把兩腋之下的木雕放在地上,，連忙遞上一碗茶,。
句瑢彎腰扶膝擺擺手，呼哧帶喘地半晌說不出話來,，“快……快叫你們夫人出……出來,。”
“我忙著呢,，叫我干什么,？”雖是寒冬臘月，安歌卻將袖口褪到上臂,，滿頭大汗地說道,。
“這是……是父皇賜的‘桃符春聯(lián)’，他讓你回對,?！?p> “你知道我一向視他于無物，別企圖指使我,，我可不是他的宮娥女眷,。”
“求求你了還不行,？他今日又要把我嫁給毋克恭……我實在沒辦法,，就打包票……說能讓你與他隔空對這個聯(lián)，他這才罷休,。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
“我看你嫁給毋克恭甚好,，每日晨昏定省,，都能見到你心心念念的毋昭裔大人?！卑哺杪柭柤?，顯得毫無波瀾。
“唉,，你這個人怎么這么不講義氣,！你忘記是誰收留你、保護(hù)你,，如今要忘恩負(fù)義,，看著我跳進(jìn)火坑嗎？我若嫁人,，就把你帶回我父皇身邊,，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句瑢叉腰跳腳，架起公主風(fēng)范,。
次翼訕訕地看著她倆,，“兩位主子求求你們，能不能有一天不吵,？看在今天是除夕的份上,，也教奴婢安靜安靜?！?p> 安歌偷笑著彎下腰,，將燈籠舉過頭頂，只見兩盞桃符之上,，龍飛鳳舞累著十個大字——新年納余慶,，佳節(jié)號長春。
“除了親賜皇親貴臣的桃符,，父皇還用紅紙做了許多副,，送到錦官城百姓手中，家家戶戶都貼在門庭上,，用來驅(qū)邪祈福,，當(dāng)為世間首創(chuàng)?！本洮屇ㄖ~頭的汗,，指揮次翼一同將桃符春聯(lián)掛在正堂廊上。
安歌心生一計,，“句瑢大人,，春聯(lián)我已對好，你呈過去便是了,，他賜不賜婚給你,，再與我無干系咯！”
“快寫快寫,！”句瑢連忙取出一沓紅紙,，親送安歌手邊。
她忖度片刻,，眼中冒著戲謔光亮,，大筆揮就呵成。
“帝女儀宰相,，梨花壓海棠,。”
“你這豎子,！不足與謀,！”句瑢七竅生煙，差點沒把滿桌子筆墨紙硯掀翻，“你家郭榮的消息,，以后再也甭想知道了,。”
安歌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笑過鬧過，也只得在她的“淫威”之下,，一筆一劃地乖覺落字,。
“喏，給你父皇去,，告訴你,，再沒有下次?！?p> “碧尊盛春虹,，五彩納金龍。好對,！好對,！”句瑢見安歌頭也不回地朝石室走去，即刻高呼,，“喂,！告訴你一聲，淮南已平,，水陸盡歸你家郭榮了,！”
“真的么？”只聽門外一陣亂響,，次翼不顧桃符重重掉在地上,，興奮地跑上前來。
“我知道他定能贏,！”安歌背對著她倆,，百感交集，笑意叢生,，一瞬間,，手中的石釬好像都快握不住了，她長舒了幾口氣,，終于抑制不住笑出聲來,，回身拉著次翼旋轉(zhuǎn)跳躍，“十年平天下,，他會做到,，一定會做到的！”
句瑢艷羨地看著被喜悅封頂?shù)慕忝枚耍`活地側(cè)身鉆進(jìn)兩雙手臂圍成的圈內(nèi),，一左一右霸道地攬住脖頸,，“吧嗒”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嘟著唇朝著兩人臉頰落下香吻紅痕,，“愛妃們，快到我句瑢的懷里來,！”
兩人掙脫著驚作鳥獸散,，忽然安歌死死立定，望著門外,。
句瑢撲上前去,，企圖攔腰將她抱起，“被我捉到啦,！”
“毋……毋大人,！”
句瑢聽此一句，驚駭?shù)妹腿换仡^,。
只見一位須發(fā)花白卻身板挺立的年長之人,，正悄然立在院中，朝她們露出欣然儒雅的微笑,，夜空中閃爍的星光與煙花,，全都倒映在他依舊晶亮的眸子里，“《左傳》已謄寫完畢,，恭賀諸位春禧,。”
穿越時光長河,，那必定是一張令人怦然心動的英俊面龐,，音色依舊張弛著溫潤與堅毅，不顯半分老邁,。頓時,，安歌似乎領(lǐng)悟句瑢不顧年歲倫理，全然為之心醉的幾分緣由了,。
“吱呀”一聲,，句瑢推開石門，在依舊埋頭鑿石鐫刻的安歌身旁落座,。
“已是正日丑時,，我可沒有逼你對自己如此嚴(yán)厲?！?p> “我不累,，只想盡自己所能,，加速去做?！卑哺枵诡侓有?，仿佛已與手中石器渾然一體，熟稔有力地輸出沉穩(wěn)律動,，“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他,，等他有朝一日攻下后蜀，這些石刻都將成為大周的文脈傳承,?！?p> “原來我自始至終養(yǎng)了個叛徒在身邊？”
“文脈傳承,，皆為華夏共有，沒有叛徒之分,?！?p> 見她心思澄定，句瑢肅然起敬,，再不相逗,。
“毋大人走了？”
“我沒料到他會在除夕之夜過來,，”句瑢罕有羞意,，自覺臉頰升騰熱氣，只得輕咳幾聲,，“只是送石刻而已,。”
“我看到了,，他心中有你,。”
“這就夠了,。原來我只恨自己沒早生三十八年,，如今，能得他心中半分位置,，此生已無憾,。”
“你們以后……”
“以后很簡單……”句瑢強(qiáng)咧著蜿蜒好看的唇角,，急忙岔開話題,，“不說我的事了。今夜我見到了花蕊夫人,，她讓我給你送來這個,?！?p> 安歌微微一愣，接過那本厚厚文冊,，《花間集》三字蠅頭小楷,，依舊翩然秀麗，只不過較往昔“符馬”的字跡,，更添從容安穩(wěn)不說,，還有滿頁呼之欲出的張揚驕傲和華貴奢靡。
“她失了孩子,，父皇竭力逗她高興,，不僅編纂這本宮詞文集廣頌天下，還命我以其為刻,，我拒絕了,。”句瑢昂著頭顱,，“石刻乃高貴之物,，從不屑與此等胭脂俗粉為行為伍?！?p> 修儀承寵住龍池,，掃地焚香日午時。等候大家來院里,，看教鸚鵡念新詩,。
侍女爭揮玉彈弓，今晚飛入亂花中,。一時驚起流鶯散,，踏落殘花滿地紅。
安歌靜靜地翻看集間文字,，細(xì)膩地描繪著她每日香氣撲鼻,、視野艷麗的傾城宮記，“她的文采斐然,，并非胭脂俗粉可比,，如今天下女子之中，定當(dāng)巔峰之才,，我倒覺得,，她與你父皇之深情，并非流于顏色之表,，應(yīng)是知會交心了,。只不過……”安歌話鋒一轉(zhuǎn)，嘖嘖慨嘆,，“古往今來詩詞傳頌,，一為通達(dá)人心,，二為明辨道義，她筆下的一首首艷曲奢詞,，表面華麗,，實則荼蘼。我倒覺得,，和石室中整日握著石釬為刻的女子相比,，她反而可憐，雖整日享樂,，貌似得到一切,，可樂趣之后又有什么呢？字里行間,，我讀到的只有空虛地打發(fā)時日罷了,。”
“她接連喪母失子,，如今已褪了些許戾氣,，還向我打聽你的近況?；蛟S對她而言，并非是件壞事,?！?p> “她這一輩子，前被鎖在意曙閣,，后被囚禁在黨項,，如今若要像她的母親，把自己困在無休止的復(fù)仇快意里,，成為仇恨的奴隸,，才真是枉費了人生一遭。費夫人既去,，少了近墨的原罪,，她又有慧，希望終有一日,，能大徹大悟,。”一路走來,，安歌擁有很多真心相待的姐妹——忍冬,、次翼、騅兒,、句瑢……唯獨她,，才是自己名義上血脈相連的姊妹,，無論她曾經(jīng)多么窮兇極惡地對待過自己，安歌始終以為虧欠,。如今,，江湖相望，不再往來,，旦盼其好,，也是對“符安歌”早夭真身一份最大的誠意與報償了。
南唐中興元年正月伊始,，唐帝李璟便從來沒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大周已在淮南虎視眈眈凝視金陵多月，幸好運河之上有處名喚“北神堰”之地,，長期泥沙堆積,，阻隔了周艦隊順流而下的通路，否則不知哪天醒來,，或許郭榮的刀劍便會架到自己的脖子上了,。
誰知此時，外憂未解,，內(nèi)斗不息,。
皇太弟李景遂請辭上位，二弟齊王李景達(dá)亦以敗軍為由辭去元帥之位,，李璟深知,，他們明里是退位讓賢，實則是怕終究一日周軍打上門來,，惹眼的身份必將招來殺身大禍,。
他思來想去，決意將嫡長子李弘冀重新立為皇太子,，叔侄二人本就對彼此頗為忌憚,，堂上朝下，到處彌漫著兩人的各種纏斗,，弄得李璟心神俱疲,，甚至曾想讓幼子李從嘉取而代之，誰知這孩子一心只讀圣賢書,，哪有半分與飛揚跋扈長兄抗衡的勇毅,，推辭不敢受，李璟每日焦頭爛額,，這堂皇的寶座如今竟成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他窩在皇位上萎靡不振,，像一位在街邊老態(tài)龍鐘的老叟,，不一會兒，便垂著頭瞌睡起來,。
“陛下,！不好了！”
內(nèi)監(jiān)一陣疾呼,，讓他哆嗦著清醒開來,，慌張地抹著唇邊的口水，左顧右盼,，“郭榮攻進(jìn)來了,？攻進(jìn)來了？”
“陛下,，不是不是……是周帝征召楚州數(shù)萬民夫,，已將北神堰打通，大周數(shù)百艘戰(zhàn)艦正沿著運河南下長江,，不日就要到達(dá)江北了,！”
“陛下！”另一內(nèi)監(jiān)小跑著跪倒在地,，“慕容延釗將軍來報,，大周李重進(jìn)軍正在攻擊廬州，其余兵將已在江北列陣,，周軍就要準(zhǔn)備渡江了,！”
李璟努力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正要盤算著僅存不多的兵將和艦船是否可以為之一戰(zhàn),，殊不知第三封戰(zhàn)報把他努力繃緊的神經(jīng)徹底壓垮。
“陛下,！吳越國率戰(zhàn)艦四百艘,、士卒近萬人，在南面的處州,、秀州和通州,，隨時等候周帝指令，就要待命出擊了,，陛下,！”
內(nèi)監(jiān)們面如土色地擠在一團(tuán)，其中一個稍大膽的抬頭瞥了眼皇位之上的李璟,，他像是抽干了力氣,，不修邊幅地歪斜著，口中一個勁叨念著,，“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南唐不能亡在朕的手里,，柴榮太強(qiáng)悍了,，朕不能擔(dān)這樣的罵名！”
李璟忽而想到李隆基與李亨的故事,，只覺抓住一棵救命稻草,，連忙命人傳遞旨意，言語間已是一片語無倫次,，“朕要禪位給太子,，讓兵部侍郎陳覺去見柴榮，告訴柴榮……太子登基后會向大周俯首稱臣,。朕不打了……國要亡便亡在太子手里,，與朕無關(guān)……”
太子李弘冀對父皇心生不滿，已日積月累到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如今又讓自己為他承擔(dān)罵名,，更令他七竅生煙。李弘冀可絕非從小生長在皇帝陰影下的李亨,，他的心狠手毒,，早已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私心只想先將皇位接過,，再一一反攻倒算,，再不留情。
三日之后,，禪位之典未起,，陳覺已經(jīng)南返，帶來周帝親筆圣意,，“朕本興師止取江北,，今唐主舉國誠意歸附，朕別無他求,。念及百姓生息安危,，朕決意兩國就此息兵，劃江而治,，江南國與吳越,、南楚再無二致，皆需聽候大周調(diào)遣,，不再與別國勾連,。至此，唐主亦不必傳位于子,，可安享帝時奉待,。”
李璟萬般沒有料到，郭榮竟就此放過自己,，他撫著眼前的帝嚳印璽,，摸著光滑冰涼的冕旒，感受著身下失而復(fù)得地寶座與榮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隨即，他走到陳覺身前伏地叩拜,，從頭頂鄭重接過一襲黃絹,，“李璟就此請獻(xiàn)江北四州，歲輸貢物數(shù)十萬于周,，以叩謝周帝恩典,。恭祝陛下吉慶長安，福澤萬年,！”
自顯德二年十一月,，至顯德五年三月北返，周帝三征淮南,，歷時兩載,，淮南江北十四州——光、壽,、廬,、舒、蘄,、黃,、滁、和,、濠,、泗、楚,、泰,、通與江都，盡數(shù)納入大周版圖,，吳越,、南楚,、江南,、南平四國拱衛(wèi)，齊心歸附,。
中原一統(tǒng)之勢,，如同王樸預(yù)見，“不過時日耳”。
是月,，淮北汴口疏渠,，黃河與淮水徑直通達(dá)。就此,，黃,、淮、江三水并聯(lián),，一路可暢通無阻,，劍指安漢屏障——燕云十六州！
終日乾乾,，與時偕行,。或躍在淵,，乾道乃革,。
見龍在田，德施普也,。飛龍在天,，利見大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