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伯的故事之一
伊河溝村是個很不起眼的小村莊。背靠連綿的黃土丘陵地,面臨黃河的支流河,。解放初期,,當我國的干線鐵路線之一L線尚未動工前,,伊河溝村就安然地被環(huán)抱在這兩道天然的屏障中。靠近支流河的耕地肥沃而平坦,當?shù)厝朔Q之為(河)灘地,,你若是問一個扛著鋤頭的老伯:“你去哪兒嘞?”他會說:“我去灘里嘞”,。丘陵上也有可以耕作的土地,,大家稱之為“坡地”,但地塊大小零碎散亂,,不宜耕種澆灌,。當年村大隊分土地,往往大家寧肯要二分的灘地,,也不愿意要一畝的坡地,。久而久之坡地也就被撂荒了。后來鐵路修進來了,,銀色的鐵軌與支流河平行著蜿蜒向遠方延伸。再后來,,鄉(xiāng)道也貼著鐵路的走勢通車了,。無奈大隊批新的宅基地只得往崎嶇的丘陵方向推進,而無法向更宜居的灘地延伸蓋房了,。夾在丘陵和鐵路之間的伊河溝村,,漸漸地發(fā)展成了為數(shù)不多的狹窄帶狀村落。并且由于村子并非這些交通線路的匯聚處,,也非火車的??空军c,基礎(chǔ)設(shè)施的存在無法給當?shù)卮迕竦慕?jīng)濟發(fā)展帶來絲毫便利,。很多年后,,村民們才后知后覺,這鐵路恰如一把刀斧,,永久劈斷了伊河溝村向外輻射發(fā)展擴張的可能性,。此后任何能夠發(fā)展當?shù)亟?jīng)濟的區(qū)域規(guī)劃政策,都無一例外的選擇性遺忘了這個狹長的村莊,。
火車每天疾馳而過,,不過是給寂靜的山村帶來一些巨大的聲響罷了,。村里人像對待空氣一般早已對這個龐大的過客習(xí)以為常,熟視無睹,。即使是生活在鐵路旁的村民,,也順從著從未埋怨過火車聒噪的鳴笛聲和給自家房屋帶來的震顫。三十年前,,當桶裝泡面和夾心餅干對農(nóng)村人尚屬于輕奢食品時,,村里沒有收入來源的孤寡殘障中老年人約莫著火車快到了,就會不約而同地守在鐵路兩邊的護道旁(村里人也稱之為“洋路坑”),,耐心地等著撿拾來往的火車乘客從車窗扔下來的稀罕物,。有時是沒吃幾口的水果或桶裝泡面,有時是帶點兒餅干或者面包屑的包裝袋,,運氣好的話,,還會撿到一兩件像樣的衣服或者一兩本過季的報刊雜志。我的大伯就是這些去路基邊坡上覓“寶”的人之一,,也是最風(fēng)雨無阻的那一個,。
大伯名叫西奇,是我奶奶的第一個孩子,,原本作為長子的他會是最受奶奶器重和期待的孩子,,不幸大伯因為十幾歲在磚廠上工時被混混欺負打折了腿,失去了勞動能力,,從此他成為了奶奶心中最無用最嫌棄的孩子,。從我幼年記事起,大伯就是佝僂著背一拐一拐走路的樣子,,顯得他本就不高且瘦弱的身材更加渺小,,而使他本人再不具有成年男子該有的攻擊力和殺傷性。大約是為了彰顯自己的男子氣概,,又或許是那個年代的審美使然,,大伯終年不變地留著一副濃密的八字胡,如果他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這倔強的八字胡的確使他平添了幾分不易欺辱的氣派,,但也使他年紀輕輕就顯得過分老成。我記事起,,大伯也就三十出頭,,殘障的身體使他無論做什么事情都顯得過于遲緩,不似其他身軀健壯的中年人行動凜凜生風(fēng),,在我心里,,大伯是和奶奶一般老的人了。奶奶活著的時候,大伯和奶奶一起生活在老院子里,,奶奶幫他洗衣服做飯,。由于無法從事重體力勞動,他每天只能靠出去撿垃圾賣垃圾補貼家用,。除此之外的閑暇時間,,大伯不是捧著報紙就是抱著一臺信號不足的破舊收音機聽廣播。也許是他天生熱愛學(xué)習(xí),,無暇把時間浪費在與人飛短流長上,,抑或是知道自己身份低插不上話,大伯幾乎從不主動湊到人堆里聽閑話,,傳閑話,。他默然走在村里的路上,低頭翻尋著有價值的垃圾,。即使是認識他的人,,也不會在偶遇他時主動和他搭腔說兩句話,因為和大伯這樣微不足道的弱勢群體熱絡(luò),,在外人看來是很“丟面兒”的事情,。如果碰巧需要和大家聚在一起投票決定一些關(guān)系每戶厲害的大事,他也總是會知趣地坐到最角落的地方,,手抄在袖口里,,背對著人群,垂著腦袋,,微閉著眼睛,,若有所思。此時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征求他的意見,,即使所論也和他有關(guān)。在大家的眼里,,大伯只具有統(tǒng)計學(xué)上象征人口的數(shù)字意義,而不具備人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