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為師之道
天色漸漸黑了,,張師傅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路過院長的屋子時,見里面還亮著光,,不禁心情有些復(fù)雜。
隱有傳言,,說院長是前朝最后一科狀元,,國破之后,拒絕為新朝效力,才來了平江書院,,過著很普通的書院隱居生活,。
對此,他是嗤之以鼻的,,前朝最后一次科舉是崇禎十六年,,而國朝已有百年,就算院長是神童,,二十歲前中了狀元,,滿打滿算也有一百二十歲了。
人怎可能活這么久,?
院長的模樣,,也不太蒼老,大概六十來歲,。
院長無兒無女,,以書院為家,從不打理俗務(wù),,也不教學(xué)生,,只有一個童子服侍生活起居,可院里的每一位教習(xí),,都對院長尊敬的很,。
張師傅向屋子拱了拱手,正在離去,,卻有叫喚傳來:“是張恒嗎,?進來,老夫有話和你說,?!?p> “是!”
張師傅略一遲疑,,推門進了屋子,。
油燈下,一名老者捧著本藍皮線裝書看的起勁,,不時把著胡須,,微微點頭,邊上站著童子,,面無表情,。
張師傅眼神驟然一縮,藍皮上,,印著三個大字:金—瓶—梅,!
頓時,,院長那高大的形象在他內(nèi)心坍塌了。
院長徐徐擱下書,,問道:“汝是否以為,,此乃銀書?”
張師傅心里想著可不就是,?
可嘴上不敢說,,只是訕訕道:“院長說笑啦,這等書雖不登大雅之堂,,但閑來看看,,亦可消磨時間?!?p> “此書有大學(xué)問,,只是爾等看不明白罷了!”
院長哼了聲,。
“哦,?這書專寫男女床榻及教人做奸犯科之事,有悖圣人教導(dǎo),,居然還有學(xué)問,?”
張師傅不解道。
院長以孺子不可教也的目光打量了張師傅片刻,,才道:“此書,,乃世情書,描摹世態(tài),,見其炎涼,,讀的人不同,感受亦不同,。
讀之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張恒你是哪一種呢,?
“這……”
張師傅臉紅了。
他不是沒讀過,,只是不敢當(dāng)人面讀,,壓枕頭底下偷偷讀,,有時會羨慕西門慶勾搭別人妻室的風(fēng)流刺激,更加眼紅那巧取豪奪而來的萬貫家財,,這不就是生效法心么,?
乃禽獸耳!
“院長高見,!”
張師傅紅著臉拱了拱手,。
院長又道:“我問你,教書育人最緊要是什么,?”
張恒道:“悉心栽培,,有的放矢,使學(xué)生知所不足,,故而奮發(fā)向上,。”
“繆矣,!”
院長擺了擺手,,哼道:“汝可知,今日之事做差了,?”
張師傅略一尋思,,解釋道:“院長指的可是薛蝌與王蠡的那場比試?薛蝌確有犯規(guī)行為,,我未能及時阻止,,也是有緣由啊。
薛蝌素來勤奮,,人又機伶,,今科春闈,或能中童生,,為我院漲臉,,倘若多加栽培,于府試中了秀才,,我們平江書院也可借此晉階四級書院,,這是全院近百師生的一致愿望。
而王蠡資質(zhì)平平,,平時讀書也不用心,,只沖著識字而來,所以我才有所偏坦,,倒不是說與王蠡有什么過節(jié),,我是因才施教,也是為了書院著想??!”
“哎~~”
院長重重嘆了口氣:“世間最難得者,,便是公平,外間欺壓凌迫,,無所不在,,而書院這等教書育人之處,難道連公平也做不到么,?
老夫知曉,,教習(xí)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喜惡愛憎,,以薛蝌之身世才情,本應(yīng)就讀三級書院,,可那孩子父母死的早,,他大伯家又對他倆兄妹不理會,故而清貧,。
你或心生憐恤,,或欣賞其才,有所偏坦,,屬人之常情,,可教習(xí)負有啟蒙之責(zé),一言一行,,影響深遠,,你公然偏坦薛蝌,別的學(xué)子會不會附炎趨勢,,阿諛巴結(jié),?
你把王蠡視作朽木,把薛蝌捧為金玉,,王蠡豈不怨恨,?薛蝌在你的縱容之下,是否認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漸染惡習(xí),?
你這算什么因才施教?是以心中喜好,,把人分為三六九等,圣人有教無類的告誡,,怕是你早已忘了罷,?”
張師傅頓時出了一頭冷汗,忙道:“院長教訓(xùn)的是,,我知錯了,!”
“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施教首先便是不偏不倚,,一視同仁,,在此基礎(chǔ)上方可因才而教,還有三日便是墨義比試,,一場決勝負,,關(guān)乎每一名參賽學(xué)子的命運,望汝平等視之,,不可預(yù)存高下之心,,去罷!”
院長揮了揮袖子,。
“我記著了,!”
張師傅深深一躬,轉(zhuǎn)身離去,。
……
王蠡家里,,一盤盤香噴噴的菜肴被端上桌,其實自家里破敗以來,,尤其二叔去了之后,,食物也越來越簡陋,由肉片,、肉條,,漸漸變成了肉絲、肉丁,,頻次也越來越少,。
不過今晚,居然有了一條魚,。
雖然是最便宜的大頭白鰱,,但在嬸嬸一雙巧手的烹飪下,色香味俱全,,令人味蕾大開,。
其余還有青椒炒干子、韭菜炒雞蛋,、豬肝炒地瓜,,與一份青菜肉丸榨菜湯,淋了些許紅油,,光那辣味,,就讓人止不住的流口水。
小堂妹趴桌上,,眼神都直了,,一遍遍的吞咽口水,。
“趁熱吃吧!”
嬸嬸看著女兒的饞相,,眼里閃出一抹心疼之色,。
“嗯!”
小堂妹重重點頭,,夾了個大肉丸到王蠡碗里,,笑道:“哥,咱們家沒酒,,就以肉丸代酒,,慶祝你詩詞比試過關(guān)!”
“討巧兒的吉言了,!”
王蠡笑著,,卻把肉丸轉(zhuǎn)夾進嬸嬸碗里,誠摯道:“嬸嬸辛苦了,,操持家務(wù),,忙里忙外,所以我才能安心讀書,,這顆肉丸必須嬸嬸先吃,。”
嬸嬸鼻竇微酸,,眼圈竟有些紅了,,她覺得,王蠡一日之間長成了大人,,變懂事了,,自己再苦再累也值,總算沒愧對他二叔與他死去的父親,。
“哥說的對,,娘,你先吃吧,!”
小堂妹也勸道,。
“好,好,,那我就承蠡兒的情啦,!”
嬸嬸微點著頭,眸中含著淚,,一口一口的咽了下去,。
王蠡和小堂妹這才動起筷子。
聊著家常中,一頓晚餐用完,,盤子里空空如也,小堂妹心滿意足的咂巴著嘴道:“真希望哥三天后能再次勝出,,這樣又可以為哥慶祝啦,!”
嬸嬸笑著附和,眸中,,卻隱現(xiàn)了一抹秘不可察的苦澀,,分明是家里沒錢了。
“嬸嬸你和巧兒坐著,,我來收拾,!”
王蠡心里微微一痛,站了起來,,主動收拾起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