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月聽說金少君入水后便發(fā)起了高燒,,還在家中鬧絕食,。她便覺得在清汴河畔時手中還是沒輕重,就該將那個造作的小女娘好生打上一頓才老實,。
凌氏這般潦草的被送回原籍,,大房便只剩金少君一根獨苗,,未婚夫婿蔣承怕是有所圖謀,府內(nèi)人心各異并不會真的去關(guān)心她,。
想到向來矯蠻傲氣的金少君獨自躲在屋舍哭泣,,也確實令人唏噓。
蕭明月雖然同她不對付,,但也沒怨懟到冷眼看人下場的地步,,畢竟都是憉城小女娘,又無深仇大恨的,,能原宥便原宥了,。
她于家中鄭重梳洗,,換了身輕巧的女服準(zhǔn)備前去金府拜訪。
夜奴按照少家主的吩咐從庫房中選禮,,而后套了輛馬車再趕去南市,,到肉肆尋一些牛骨和蓮藕,還剝了頭新鮮的羊羔子,,積了滿滿一車,。
蕭明月在夜奴前往肉肆的時候,獨自去了趟甜餅鋪,,豈料門庭無客,,只剩小仆在里間獨自忙碌著。那小仆轉(zhuǎn)身看見一個漂亮的娘子,,先是愣了愣,,側(cè)著腦袋說:“呃,你是不是……”
蕭明月點頭回應(yīng):“我是,。話說你家今日為何不賣餅,?”
“我們鋪子立冬前就不做啦,年關(guān)將近,,我也要回家鄉(xiāng)了,。”
“你不是楚郡人,?”
“我是涼州人,。”
畢竟是有過半日坐監(jiān)的情誼,,小仆熱絡(luò)說道:“娘子要是特別想吃甜餅,,可上樓等候片刻,我正巧蒸一些準(zhǔn)備回鄉(xiāng)路上吃咧,,賣你一點,。”
蕭明月抬頭看了看偏矮的閣樓,,有些猶豫,。小奴在旁說道:“上頭煮著梨湯,娘子也可暖和暖和身體,?!?p> “那我要多一些餅子?!?p> “好呢,。”
蕭明月踏上木階時回頭看了小仆一眼:“適才你說自己是涼州人,?”
小仆不解其意,,笑著說是,。
“可我聽你的話……”蕭明月又回過頭去,繼續(xù)上樓,,“倒有些胡人的口音,。”
***
蕭明月登上閣樓時才發(fā)現(xiàn)還有一人,。
阿爾赫烈跽坐在案幾前,,剛從漆木大碗中舀了一盞梨湯,這個目光灼灼的小女娘便走了過來,。閣中僅有這一張食案,,蕭明月無從歇腳,只能走過去,。
她看向跽坐之人臉上有幾分促狹,,更多的是賓至如歸:“掌柜叔伯,我瞧你遮得如此嚴(yán)實也不像要喝湯的,,我能坐下嗎,?”
阿爾赫烈因著變了聲色,故而在旁人聽起來年紀(jì)是大了些,。
所以這聲叔伯,也只能受著,。
他冷冷說道:“請便,。”
蕭明月也不客氣,,坐下后便自顧取了碗盛了梨湯,,她將滾燙的碗捧在手心取暖,感受著氤氳香甜的氣息,。
阿爾赫烈即便沒有正視眼前人,,也能將這個肆意的小女娘探清。
她今日身著杏黃色曲裾深衣,,錦上印著淺云紋,,適才行進(jìn)時履尖輕拂過暖白色的襦裙,整個人仿若秋冬之交時孤傲于枝頭的金葉子,。
但這并非為出挑所在,,引人余光的還是少女發(fā)髻間簪著的白玉。
女子如玉,,大抵如此,。
蕭明月膚色瑩白,一臉?gòu)汕蔚嘏踔胪恕?p> 阿爾赫烈抬眸回望,,說道:“你看什么,?”
“我遇見叔伯多次,,每每都是衣袍遮面,可是臉上有什么隱疾,?我與醫(yī)藥世家的金府相熟,,倒是可以幫你介紹?!?p> 若是沒有先頭那些齟齬,,阿爾赫烈說不定能信上三分,他幽幽說道:“我生來便是丑相,,不堪入目,。”
“是了,,”蕭明月抿了口甜甜的梨湯,,果斷接話,“這尖嘴猴腮好治,,尖嘴薄舌的不得治,。”
阿赫爾烈冷哼,。
“噫,,叔伯,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你,?!?p> “問?!?p> “叔伯可有家室,?”
阿爾赫烈深邃的眸光投向她:“沒有?!?p> 蕭明月故作姿態(tài),,蹙著眉頭甚是憂心:“這個年歲寡居至此,多孤單吶,,我有個相處甚好的嬸嬸,,同你做著類似的生意,都是賣餅子,,要不……”
她彎了彎眉眼,,透著一股得意勁:“叔伯這般多嘴多舌,與嬸嬸甚是相配,?!?p> “蕭明月。”阿爾赫烈竟喚了她的名字,,蕭明月挑眉欲聽他繼續(xù)像上次那般“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揶揄自己,,豈料他只是抬抬下顎問道,“你還要喝些甜湯嗎,?”
蕭明月捧著空碗,,神色一頓。
阿爾赫烈盯著女子的臉看,,半晌,,他才緩緩開口:“睚眥之人,向來愛吃甜,?!?p> ***
蕭明月一手拎著甜餅,一手捏著衣裙,,氣勢洶洶地離開鋪子,。
閣樓上的阿爾赫烈隔簾看著人走遠(yuǎn),身后的小仆也在遠(yuǎn)遠(yuǎn)眺望,。
小仆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道:“這個小娘子也蠻可憐,聽說是外來棄子,,沒有家的,。烈王,為何不告訴她兗州之事,?!?p> “與我們何干?!?p> 阿爾赫烈說的冷漠,小仆便沒有再多言,。
蕭明月與夜奴離開南市前往金府,,她今日登門帶禮,又有陸九瑩掌家撐腰,,進(jìn)了府內(nèi)猶如自家,。秦氏與周氏自然也是以禮相待,尤其是周氏,,得了蕭明月贈予的禮物后更是熱絡(luò),,直夸女娘比小時候還要活潑可愛。
蕭明月盛情難卻與大家一眾用飯,,她帶來的羊羔子一半炙烤一半煮湯,,吃得身體暖呼呼的。而后,她便親自端著羊肉湯去給金少君,,金少君當(dāng)然不待見她,。
于是蕭明月上了榻,強(qiáng)硬給人灌下去,。
金少君嘴里嚼著羊羔子肉,,還大罵蕭明月是沒人要的賤仆。
***
回到西苑之后,,蕭明月算是得了清凈,。
在進(jìn)陸九瑩屋舍前,蕭明月與金姝,、金瑤這對雙生女再次打了照面,,兩位小女娘格外溫婉客氣,非要跨過廊院近身行禮來道謝她所贈送的妝奩,。蕭明月回禮后,,這才分別。
蕭明月最終懶洋洋地躺在陸九瑩榻上休憩,,后者坐在旁側(cè)替她捏捏被褥:“為何把自己折騰成這般樣子,,少君今日不吃明日會吃,總該要餓的,?!?p> 蕭明月抬起手臂將衣袖拉開:“你瞧,她那張嘴多利,,將來要是真的做了府內(nèi)主母,,還不知怎么苛待于你?!?p> 陸九瑩斂下柔和的目光,,沒有接話。
蕭明月坐起身來,,斟酌些許才說道:“阿姊,,以往我同你商量多次讓阿父認(rèn)你做義女,你如何都不愿,。我想了又想,,師父年歲大了,膝下又無子,,你要是愿意便讓師父認(rèn)你做孩子吧,?你同我回宋家生活,管他金家如何呢,?!?p> “兩位當(dāng)家都是頂好的人,,阿渺,我不想給宋氏帶來麻煩,?!?p> “有何麻煩的,不就是多個人吃飯么,。阿姊讀書多,,字又寫得好,商隊的簿子便交給你來謄寫數(shù)算,,怎么看都是我家占了便宜呀,。”蕭明月又靈機(jī)一動,,“要不然,,我問阿父討些錢,我們出去開一家小酒肆,,我雜作,,你當(dāng)爐,日營千錢完全沒有問題,?!?p> 陸九瑩聽著她的話,淺笑問道:“這是你想要的生活嗎,?”
“這樣活著自在,。其實我不想阿父再那般辛苦行商,為我尋家了,,此番回來我要同他商量,,不如在憉城開間酒肆,有了經(jīng)驗和本錢再走遠(yuǎn)些,?!笔捗髟虑ィp手撐著下巴歡快說道,,“最好開到都城長安,,我阿兄那里?!?p> “聽著確實不錯?!?p> “阿姊,,我是認(rèn)真的,不管金府誰要當(dāng)家作主都不要管了,,跟我走吧,。”
陸九瑩經(jīng)過一系列變故之后,確實心中另有盤算,。
即便蕭明月今日不說,,她也不想再留在金府,長安圣上既然赦免了罪責(zé),,那便是自由身,。如今年歲十八,她已然是可以選擇如何過活的成年人,。
東方的海,,南國的花,北地的雪,,西邊的陽,。
陸九瑩身陷囹圄那么多年,總該要走一走的,。
兩姊妹這般憧憬著未來,,與世家女娘有所相似又有所不同,她們想要如風(fēng)自由去踏遍山河,,也愿作綿綿細(xì)雨飄落世間,,只要心之所向,便是想要的生活,。
***
十七歲的蕭明月,,十八歲的陸九瑩,在孝帝昭初三年的冬日,,命運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變,。
立冬剛至,憉城的天空烏沉冷寂,,前幾日的大風(fēng)戛然而至,,四周靜謐可怖,仿若在等候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
宋氏商隊的第三批人馬提前歸來,,本該十二人的隊伍只回來兩個。二家主宋飛鷹身受重傷,,在護(hù)隊仆從的攙扶下進(jìn)入了憉城,。
宋飛鷹一見到蕭明月便再難抑制內(nèi)心的悲痛,他跪地嘔血嘶喊:“阿渺,,我無用,!我無用!我的長兄沒了,,你的阿父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