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辰的記憶深處,祖父是一位和藹慈祥的老人,,他的身上總帶著午后陽光的獨特味道。
但是那一天,,張辰目睹了祖父滿頭的白發(fā),像是逐漸凋零的枯枝敗葉。一陣陰冷的寒風(fēng)拂過,,滿祖父頭的白發(fā)竟是在剎那間全部掉落,,張辰像是看見了一個手拿鐮刀的白色死神,正一臉陰笑地站在祖父的身后,,而那些掉落的白發(fā)都變成了一截截枯死的枝條,。他用力地眨了眨眼,那死神和枯枝卻又都消失不見了,,只見祖父依舊朝他笑著,,然后安詳?shù)亻]上了雙眼,靜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祖父總喜歡對他說:人生像是一層層壘起的古堡,,終究會被冠以時光的長河淹沒,我們熱鬧的來,,孤獨的死,。
在那之后,他的父母便帶他離開了這里,,去往遠方一個陌生的小鎮(zhèn)生活,。那個小鎮(zhèn)很好,,卻總像是缺少了什么,,即便待了這么多年也依舊感到陌生。而在這個暑假,,他又回到了這里,,屋里熟悉的布置還是記憶里的模樣。厚積的灰塵,,像是時光的沉淀,,有一種破落和神秘的歷史感。
他要在這里待上兩個月,,一個人獨立的生活,,這是父母在度蜜月之前對他的交待。
他一向深知父母是真愛,,而他只是一個意外,,他們的愛熱烈的二十年如一日,而輪到他們對自己時,,那愛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
他只能戴好口罩,穿好手套開始清理,,在一陣烏煙瘴氣里埋頭苦干,。整整兩個小時,他才大體上清理干凈,而他的身體已經(jīng)累的沒了知覺,,最后只能躺在書房的搖椅上勉強喘著氣,。空蕩蕩的書房里,,沒有一本書,,據(jù)說已經(jīng)按照祖父的遺愿全捐給了當(dāng)?shù)氐膱D書館。而張辰小時候最喜歡的那本帶插圖的《昆蟲記》,,似乎也捐掉了,。
在猶如暈染的黃昏之下,張辰躺在搖椅上,,享受著從小小窗口吹進來的風(fēng),。在這里,午后的味道像是陳年的酒,,熏人也醉人,。張辰輕輕搖著藤椅,想象著祖父曾經(jīng)在這里生活的日子,,那么樂觀可愛的小老頭,,似乎和螞蟻也能聊上一整天。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有一只紅色蜻蜓停在了祖父的鼻尖,,那比蟬翼還細的翅膀隨著祖父的呼吸微微聳動著。當(dāng)他躡手躡腳地靠近祖父,,想要抓住那只紅蜻蜓時,,祖父突然睜大了眼睛。而那只紅蜻蜓也逃之夭夭,,最后在書架里祖父最喜歡的那本《百年孤獨》上停住了腳,。
“想抓蜻蜓么?”
張辰點點頭,,大大的眼睛里滿是期盼,。
“那你別傷到她?!弊娓感α诵?,隨后伸出了手,只見那紅蜻蜓便緩緩在祖父指尖停了下來,。
“爺爺,,我不會的?!睆埑侥搪暷虤獾?,尚小的他認(rèn)真地保證著,,而這股認(rèn)真的勁顯然逗笑了一旁的祖父。
“伸出手,?!弊娓改鐞鄣乜粗@個小孫子,溫柔道:“去吧,,別傷到他,。”
在張辰瞪大的眼睛下,,只見那只紅蜻蜓緩緩離開祖父的指尖,,卻沒有停在他的指尖,而是慢慢地停在了他的肩頭,。停留的時間很短,,可每一秒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jì),在這爺孫的目光里,,那只紅蜻蜓又緩緩飛出窗口,,最后消失在了半空。
他像是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禮物,,歡喜的抱住祖父狠狠地親了一口,,興奮道:“我最喜歡爺爺了?!?p> “爺爺,,也喜歡你?!?p> 他的祖父抱著他,,安靜地躺在搖椅上,。兩人靜靜地望著窗外,,他不知道祖父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還在想那只紅蜻蜓,。
“這小老頭,,也不肯說個最字?!遍]著眼睛的張辰,,臉上流露著笑。
忽然一陣清風(fēng)拂過,,一股奇異的清香在書房內(nèi)四溢了開來,,張辰突然睜大了雙眼,因為他聽見了風(fēng)鈴的聲音,??蛇@房間里,并沒有掛過風(fēng)鈴。
他站起身,,四處找尋著風(fēng)鈴的影子,,屋里沒有,而屋外也沒有看見風(fēng)鈴,。
那股異香,,又忽的消失了,一切像是從沒有發(fā)生過一般,。他轉(zhuǎn)過身,,目光停留在那黃昏即將落幕光線明暗交錯的搖椅之上,祖父再一度出現(xiàn)在了那里,,與之同在的還有那只紅蜻蜓,。
他睜大著眼睛,又不斷地眨眼,,可隨著祖父的一個笑容,,那搖椅之上又變的空無一物。
恍惚之間,,一只蜻蜓停在了他的肩頭,,恰如多年之前的那個午后。
他順著光線延伸看去,,只見祖父的柜子上有著一把不知何時鎖上的銹跡斑斑的鎖,。他走進了那柜子,可當(dāng)他伸出手時,,那鎖卻“咔嚓”一聲開了,。
柜子里空蕩蕩的,只有一本日記正靜靜地靠在角落,。
祖父的日記,,厚重的像是大仲馬的大部頭《基督山伯爵》,不同的是前者記錄了祖父的大半生,,而后者則是化身基督山伯爵的愛德蒙·唐泰斯的一生,。
張辰翻開了日記,而在翻開日記之前,,他自欺欺人地在心里給祖父磕了三個響頭,,似乎這樣祖父就會原諒他的“冒犯”。
映入眼簾的,,是一朵稀疏平常的野花,,普通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隨手可摘。而當(dāng)他往下看時,,祖父的聲音像是在心中響起,,上面寫著“離它遠點,,它會吃人?!弊娓高€在那花的一旁,,畫了張個大大的臉,那張臉像哭也像笑,,有種說不上的詭異,。
第二頁是空白的,第三頁也是空白的,,第四頁上畫了一只小貓……第四十頁畫了一只紅蜻蜓……可之后的數(shù)十頁卻是被撕掉了,。張辰饒有興致地翻著,祖父的畫和文字,,還是那般吸引人,。
“那座城堡很危險,早上不能去,,要晚上去,。”
畫上的城堡有些陰森,,大部分掩蓋在陰影里,,而懸掛在半空的一輪月亮很是滲人,涂抹的顏色像是鮮血干涸之后的殷紅,。
“那里黑白顛倒,,有亡靈?!?p> 再翻了二十來頁后,,他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背影,一個站在古堡邊上的女人,。而在女人的頭頂,,祖父留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而在那幅圖畫下面,,有著與祖父截然不同的筆跡,,歪歪斜斜地寫著:
“你是誰,?”
“我,。”祖父回道,。
之后的頁碼里,,這兩種筆跡時常出現(xiàn),或同時或交替,,而祖父畫的東西,,也不再只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有一些日常的或是有趣的東西,比如電視和帶著小貓圖像的咖啡,。
張辰翻看著日記,,才知道祖父過得似乎并沒有那么開心,有很多煩惱纏著他,,從他的童年直到他的晚年,。
“我去相親了?!?p> “相親是什么,?”
“就是談對象?!?p> “對象是什么,?”
“是能陪伴你一段時間的人?!?p> “那能陪伴你很長時間的人,,叫什么?”
“有朋友,,有家人,。”
“那我們是朋友嗎,?”
“是,,我們是最好的朋友?!?p> ……
祖父似乎和這個人有著聊不完的話題,,她喜歡問這問那,而祖父總是有耐心地將一件事完完整整的解釋清楚,。不過祖父似乎就是這樣一個人,,對于在意的事,他總能不厭其煩的數(shù)年如一日,。祖母的嘮叨是出了名的,,盡管他沒見過,但聽祖父和父親談起過,。因為祖父最喜歡掛著嘴邊的話就是:“要是你祖母在這,,她……”
在祖母最后的時光里,她得了阿茲海默癥,,遺忘的速度已經(jīng)留不住一絲記憶了,。而祖父總是笑著傾聽,一點又一點的重復(fù)那些上一秒才回答過的答案,。
太陽即將完全落下山谷,,遠方蔓延而來的黑暗已經(jīng)籠罩了一半的書房,,張辰這才想起了還要出去給父母打電話報平安。只是當(dāng)他放下日記出去時,,他沒能看見日記被風(fēng)翻到了最后一頁,,而在那空白的紙上一行像是鮮血寫出來的字,正在緩緩浮現(xiàn)——“你是誰,?”
夜幕降臨的很快,,當(dāng)他放下手機時,四周已經(jīng)漆黑一片了,。
他望向遠處的路燈,,那暖調(diào)的光芒像是神靈的指引,在黑暗里顯得尤為靜謐,。只見路燈下有一朵小小的百合正在緩緩綻放,,那些些潔白的花瓣像是沐浴過牛奶般的月光,溫潤如玉靜謐如霜,。
一條黃狗正悠閑地經(jīng)過,,不時低聲嗚咽,或許是玩得太晚忘記了回家,。
只是這一切過于靜謐和眼熟,,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是什么呢?是那幅畫,!
這一幕,,就是那副畫!
只見那朵百合突然膨脹,,裂開的花瓣變成了巨口,,花心里像是藏著一張惡魔的臉,它在剎那間將整條黃狗生吞了下去,,隨后又恢復(fù)了原樣,,而這一切的發(fā)聲不過是一秒。
月光如水,,路燈如舊,,只是這晚風(fēng)忽然變得格外的寒冷。而站在院外的張辰,,只覺得后背滿是冷汗,,張著嘴卻是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他想打個電話告訴父母,,想要明天就走,,可電話那頭只傳來了漫長的忙音。他挪著身子向院子里走去,,可雙腳卻是發(fā)軟乏力,,一陣風(fēng)襲來,又是一個長長的冷顫,。
他從沒有想過,,諾干年后再度回到這里的自己,竟是被嚇得躲在被窩里渾身發(fā)抖,。他想明天趁早就離開這里,,這里已經(jīng)超出科學(xué)的范疇,或者說有鬼,??墒謾C已經(jīng)沒了信號,連網(wǎng)絡(luò)也連不上了,,隨著手機上最后一絲電的消失,,他陷入了死亡般的恐慌。
……
一陣敲門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睡夢中的他再度驚醒,他像是受著一種莫名的指引,,無法控制地向著院子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