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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長安云歸闕

第七十九章 君埋泉下

月落長安云歸闕 易城春 4984 2023-06-13 22:01:00

  周后和裴家倒了,,整個大周的朝堂也隨之一變,,宇文懿從江夏府回來后也徹底掌權(quán),,不僅掌管著兵部,還參加刑部和吏部的議事,。至于赫連歡,卸下了護(hù)衛(wèi)軍首領(lǐng)的職務(wù),,專心在家養(yǎng)花逗鳥,,沒事喝喝茶練練武,實(shí)在是大周京城最閑的人了,。

  不過她很快就閑不了了,,因?yàn)樗c宇文懿的婚事真的要到了。這幾日,,周帝隔三差五地賞東西下來,,她煩不勝煩,還得耐著性子收下賞賜,,然后行禮謝恩,。

  定北侯府里的管家也忙活起來,到處采買著東西作為嫁妝,,赫連歡對這些都不大上心,,她只負(fù)責(zé)過目單子,大體上過得去就行了,。但是染兒顯然不這么認(rèn)為,,畢竟是赫連歡的人生大事,她還提議說要不要讓老侯爺也來京城,。

  “可別,!瘋了還是傻了?,!我父侯在北城府待得好好的,,平平安安不愁吃喝,真要來了京城,,他還走得了嗎,?”赫連歡連忙制止了她這個可怕的想法。

  “唉,,行吧,。沒事,有我陪在郡主身邊,?!比緝阂荒樳z憾地走了,。

  赫連歡松了口氣,百無聊賴地翻看著自己嫁妝的禮單,,宇文懿的聘禮是早就下了的,,那一屋子的東西她還不知道要怎么處置這下子又要多出來一堆來,讓她不勝其擾,,只能無奈嘆氣,,這皇家的門,果然不是那么好進(jìn)的,。

  這么閑散著,,不知不覺當(dāng)真到了要出嫁的那一日,冬月初六,。

  這天雖是個好日子,,但奈何天公不作美,從夜里就已經(jīng)開始零零散散地下雪了,,以至于赫連歡早早起來,,一瞧外面竟是漫天飛雪,不由得一怔,,這似乎還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赫連歡端坐在妝鏡前,由著人擺弄來擺弄去,,她只是百無聊賴地坐著,,看著外面的天色一點(diǎn)點(diǎn)亮起來,她腦子昏昏沉沉,,仿佛突然間放空了,,什么都沒想,又好像充斥著大量紛繁復(fù)雜的事情,。

  定北侯府里一片張燈結(jié)彩,,火紅的綢帶掛滿了府邸,只是坐在喜堂的人卻是她的伯父,,她的親生父親終究不能親眼看著她出嫁了,。

  正堂上一片道賀聲,赫連歡坐在內(nèi)院,,鳳冠霞帔,精致妝容,,龍鳳呈祥的蓋頭,,滿是金絲彩繡的婚袍,等外面時辰差不多了,,便有宮中女官親自來教導(dǎo)規(guī)矩,。

  赫連歡安靜地坐著聽,那女官從侍婢手上接過五色棉紗線,為赫連歡“開面”,,她也乖巧地坐著聽安排,。

  而外堂客人也開始吃上“開面湯果”。不大一會,,炮仗聲響徹云霄,,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爆竹碎屑灑落在潔白的雪地上,平添了幾分熱鬧與喜氣,,原來是花轎臨門了,。

  等那花轎停住,定北侯府的管家上前,,燃著紅燭,、持著鏡子,向轎內(nèi)照一下,,是為了驅(qū)逐匿藏轎內(nèi)的冤鬼,,稱“搜轎”。這時府內(nèi)也開了正席,,赫連歡的伯父前去招待客人,,為每一桌送上開面酒,亦叫起嫁酒,。

  自然,,這些亂七八糟的規(guī)矩赫連歡是不懂的,也用不著她懂,,她這一天只需要安安靜靜地坐著就行了,。等著等著,她就被人攙扶著上了花轎,,一邊是染兒,,一邊是宮中的女官。

  “郡主握好這個,?!迸偻者B歡手里塞了什么,她接過才知道,,那是個做工精致的圓扇,,聽說寓意著合歡團(tuán)圓。

  等她上了轎,,竟發(fā)現(xiàn)座下還放一只焚著炭火,、香料的火熜,差點(diǎn)讓她碰灑了,,不禁再次感嘆:皇家的門兒不好進(jìn)??!

  起轎時,定北侯府門前又放起了炮仗,,還有府中下人拿著茶葉,、米粒,盡數(shù)撒在轎頂,。原本還應(yīng)該有新娘兄弟隨轎行來送轎,,但赫連歡既沒有弟弟,也沒有兄長來送,。

  她掀開轎簾,,只瞧見她的伯父站在府門口,遠(yuǎn)遠(yuǎn)地送她離開,,這種時候,,她身邊最親的人竟然只剩下伯父了,赫連歡忽然覺得凄涼,,卻最終輕笑一聲,,然后放下了轎簾。

  也無所謂,,反正這場婚事連新郎都不是稱意的,,更不必在乎別的了……

  白茫茫大地上,留下車隊(duì)和行人的印跡,,敲敲打打,,熱熱鬧鬧,臨街圍了無數(shù)百姓,,都來見證這一場盛世的婚禮,。初冬的寒風(fēng)也阻擋不住街頭的熱鬧,雪還在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下著,,不算大,,卻也不容忽視。

  浩浩蕩蕩的車隊(duì)終于到了長安王府,,花轎也停在了王府門前,。染兒和女官正要上前牽赫連歡出來,卻見府門前一人朝這邊走來,,對二人輕輕搖了搖頭,。

  染兒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竟是宇文懿,,一時間有些驚訝,。原本按照規(guī)矩,他不用親自來迎的,,會由女官把赫連歡接進(jìn)去,。

  宇文懿一手輕輕掀開轎簾,一手伸到赫連歡面前,,里頭坐著的赫連歡也是一怔,,這雙手顯然不是女官或是染兒的,又是大紅的衣袖,,便只能是宇文懿,。

  她怔愣了片刻,最終還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宇文懿握緊了她的手,,親自把她扶下轎。

  雖說出了些不同尋常的小意外,,但女官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上前幾步要來攙扶赫連歡,卻聽宇文懿道:“后頭的禮數(shù)免了吧,,本王自己接王妃入府,。”

  后面的禮數(shù)確實(shí)還多著呢,,又要跨馬鞍子,,還要過所謂的“子孫袋”,更別說入一個門得行一個跪拜禮,,赫連歡又穿著長長的嫁衣,,這么折騰下來簡直是活受罪。

  女官顯然有些猶豫:

  “這,、這是咱們大周的規(guī)矩,,新婦入門都是這樣的。王爺您不能……”

  “既入了長安王府,,就得守王府的規(guī)矩,,王府里,本王說的就是規(guī)矩,?!?p>  那女官被宇文懿淡淡瞥了一眼,便立即噤聲,,默默走到了赫連歡的身后,,為她整理著嫁衣的后擺。

  宇文懿就這么牽著赫連歡,,從正門而入,,繞過那一堆繁復(fù)的禮節(jié),直接入了內(nèi)院,,府中的下人都恭敬地立在兩側(cè),,迎接著他們未來的女主人,。

  終于走到了正堂,周帝竟然不在,。正堂上空空蕩蕩的,,只擺了一個牌位,那是宇文懿的母妃,。

  為二人證婚贊禮的使官是禮部尚書,,他按照規(guī)矩,念了那冗長的合婚詞,,赫連歡手中捧著合歡扇,,覺得無趣極了,就想趕緊結(jié)束,。

  好不容易等這邊拜了堂,,赫連歡長長吐出一口氣,還以為自己終于可以歇會兒了,,卻突然聽外面的侍從道:“請長安王與長安王妃入天地宮,。”

  登時,,在場眾人皆是一驚,,天地宮是什么地方?大周祭典的圣地,,除卻帝王登基和帝后大婚,,再沒有一項(xiàng)典禮有資格在天地宮舉辦,就連冊封太子也只是在皇宮正殿,,然后去皇家祠堂祭拜先祖,。

  周帝這是要干什么?,!難不成要在大婚上直接宣布退位嗎,!但是眾人震驚歸震驚,奈何周帝已經(jīng)下了旨意,,他們哪里還敢說半分不是,?

  宇文懿倒是顯得很平靜,顯然早就知道這回事了,,而赫連歡肯定不知道,,她用力握了一下宇文懿,想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宇文懿沒有回答她,,只是反握住她的手,又牽著她往門外走去。

  不過這次赫連歡不再坐花轎了,,而是由宇文懿備好了馬車,,二人上了馬車,就直接入宮,,除了染兒和隱日,,連個侍奉的人都沒有帶。

  長安王府的管家早就得了吩咐,,連忙招呼賓客們?nèi)胂娙酥坏脮簳r壓下心中的不安,,留在長安王府吃喜宴,。

  馬車暢通無阻地駛?cè)牖蕦m,整個皇宮都是披紅掛彩的,,赫連歡還蓋著紅蓋頭,,她什么都看不見,便問道:“陛下這是做什么,?”

  宇文懿上了馬車后就坐在她旁邊,,他聽到赫連歡的問話,一邊幫她整理了一下婚服,,一邊答道:“沒什么,,待會你只需要握著我的手就好,無非是些亂七八糟的繁文縟節(jié),?!?p>  “唉……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但一會兒父皇,、懷王府,,還有一些皇室宗親都在,姑且忍忍吧,,等過了今日就好了,。”赫連歡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其實(shí)也沒什么忍不了的,,無非是累點(diǎn)餓點(diǎn)罷了。

  天地宮,。

  原本是肅穆的祭祀宮殿,,但此刻卻映目紅綢喜字,看起來頗為怪異,。周帝與皇室宗親坐在天地宮主殿門前,,望著那掛著紅綢的馬車慢慢駛來,周帝對旁邊的人吩咐道:“長安王來了,,該準(zhǔn)備的都準(zhǔn)備好了嗎,?”

  那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恭敬地回道:“都按陛下的吩咐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p>  “那便好,,朕可不想出什么意外?!?p>  馬車緩緩?fù)O?,宇文懿掀開車簾,一邊攙著赫連歡走下來,。染兒與隱日一左一右地跟在二人后面,,赫連歡握著宇文懿的手,一步一臺階地走向那高高的祭臺,。

  身后落雪成白,,天地間一片蒼茫,唯余天地宮一派紅綢喜氣洋洋,,還有那兩道拾級而上的紅衣長影,。

  赫連歡走著走著,覺得有些恍惚,。去年蒼山的雪,,也是這樣的,不算太大,,但紛紛繁繁總下不完,,等她伸出手去接,就變成了極淡極淺的水痕,,不一會就消逝了,。

  赫連歡忽然停住,仿佛不死心,,又一次伸出手想去接天上的雪,,發(fā)現(xiàn)那雪果然是抓不住的,不一會就在她手中化為水漬,,等雪霽天晴,,誰還會記得曾有過這樣一場紛繁的雪呢?

  宇文懿見她忽然停住,,便問道:“怎么了,?很累嗎?”

  赫連歡搖了搖頭,,“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世人說你是‘云間皎月’,卻說他是‘蒼山飛雪’,,果然說得不錯,。”

  對她而言,,宇文懿正如天上那輪明月,,永遠(yuǎn)皎潔明華,卻高不可攀,。蕭琮便似蒼山一場飛雪,,美得驚心動魄,卻同樣觸不可得,。

  宇文懿沒有說話,,而是重新握住她的手,帶她一步步踏上高臺,。

  周帝見到二人,很是欣慰,,說了些教導(dǎo)祝賀的話,,然后便對玉篆道:“勞煩祭司,為他們做這個主婚人了,?!庇褡p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來到二人面前,,仍舊是那一套陳舊而古老的婚詞,。

  周帝坐在天地宮主殿門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下面的儀式,。而宇文懿與赫連歡兩個跪在祭臺上,,玉篆站在二人的左側(cè),不急不緩地念道:“永結(jié)鸞儔,,共盟鴛蝶,,此……”

  玉篆最后的“此證”二字還沒有念完,忽聽急箭破空的聲音,,宇文懿大驚,,第一時間便要去拉赫連歡。

  但他還沒來得及動,,便見身側(cè)一個暗衛(wèi)撲了過來,,用力把他拉到了主殿門前。周帝對這番變故沒有表現(xiàn)出驚訝,,反而冷靜地吩咐人回主殿,。

  宇文懿忽然掙開那暗衛(wèi)的束縛,沖到了主殿門前,但卻沒能再往前一步,,而是被隱日給拉住了:“殿下,!下面很危險!您不能去,!”

  另一只手臂也被遮云拉住了,,他只能站在主殿上,朝祭臺望去,,玉篆不知何時已經(jīng)不在祭臺上了,,那空曠的祭臺上只站著一道紅色的身影。

  赫連歡在箭羽射過來的一瞬間就揭開了蓋頭,,然后抽出了腰間的九節(jié)鞭,,這個東西她永遠(yuǎn)隨身帶著。

  赫連歡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想法,,是周帝故意把她帶到天地宮,,然后要在這了結(jié)她嗎?還是說這又是來刺殺周帝的,,只不過自己很不幸地再次卷入其中,?但破空而來的箭太多了,她實(shí)在應(yīng)付不過來,,容不得她細(xì)想,,只知道自己絕不能就這么折在這兒!

  赫連歡一身嫁衣似火,,但如今已經(jīng)狼狽不堪了,,頭上的鳳冠不知何時也已經(jīng)掉了下來,滾落在滿是落雪的祭臺上,。這時,,她瞧見一道白青色的身影從主殿上方一躍而下,擋在了萬千箭羽的前面,。

  只需要一瞬間,,她就能認(rèn)出眼前這人……

  他今日一改玄衣墨衫,穿得很清淡,,白青色衣袍上無一絲繡紋,,長發(fā)也隨意地挽著,別著一支紫檀木替簪,,簡直素凈極了,。但無論他穿什么衣服,捆什么頭發(fā),,赫連歡總能一眼就認(rèn)出他來,。

  “蕭琮……你怎么會……”她來到他身邊,,但又來不及多問什么,揮手打散了射來的漫天箭羽,。

  蕭琮靜靜地看了她一眼,,輕聲笑道:“你穿這嫁衣與尋常相比,分明都是紅衣,,卻果然是不一樣的……”

  他與她并肩立在祭臺上,,周邊是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箭羽。

  “蕭琮,,我?guī)阆入x開這兒,!”她一邊說著,一邊要拉他去祭臺后面躲著,,但蕭琮卻沒有跟上她的腳步,,而是站在原地。

  赫連歡又驚又急,,再一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就已經(jīng)體力不支了,,如今面色慘白,幾乎是全憑一口氣在撐著,。

  赫連歡拼盡全力扶著他,,但蕭琮卻忽然側(cè)了身,將赫連歡抱在懷里,。如此近的距離,她可以背后傳來箭羽入骨的聲音,。

  “蕭琮……蕭琮,!蕭琮……”赫連歡抱著他慢慢跪坐在祭臺上,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叫著他的名字,,卻眼瞧著他口中的血越來越多,,顏色也越來越深,怎么都止不住,。

  為什么會突發(fā)這樣的變故,?為什么蕭琮還沒走?他是怎么入宮的,?他究竟知不知道這場變故,?若是知道又為何要來?這場刺殺的目標(biāo)究竟是誰,?是她,、周帝?還是……蕭琮,?

  一個個問題紛至沓來,,她腦子已經(jīng)亂作一團(tuán),,卻始終有一個信念:無論發(fā)生了什么,蕭琮絕不能有事,。

  也不知怎么的,,這個時候的箭羽竟然也停了,只是祭臺上的斑斑血跡是怎么也磨滅不掉的,。

  “蕭琮……蕭琮……”她只是叫他的名字,,竟不知還能說些什么。

  她想問他為什么會在天地宮,,想問他為什么還是沒走,,想問他……今日是來搶親嗎?是要把她帶回大梁,,對嗎,?

  但如今,好像問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蕭琮倒在她懷里,,白青長袍紅了又紅,紫檀木替簪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但他神色坦然而平靜,,一字一頓地叫著她:

  “赫連歡……”

  “我在呢……你說,我聽著,?!?p>  “蒼山之巔我說的話……你要記好……我說的……每一個字……”

  “我記得,記好了,?!?p>  “永遠(yuǎn)不要忘了我……我姓蕭,名琮,,字……溫文……”

  恍然想起,,他第一次離她這么近,就是在北城的定北侯府里,,意氣風(fēng)發(fā)帶著點(diǎn)孤高自傲,,一字一頓地對她說:“對,我姓蕭,,名琮,,字溫文?!?p>  他最后合上雙目的那一刻在想,,他就是自私的,原本能無聲無息地離開,,卻偏要她親眼瞧著,,他確實(shí)自私又心狠,,可是,他真的怕赫連歡把他忘了,。

  他最后還在跟她說,,不要忘了我。

  赫連歡緊緊抱著懷中人,,感受他漸漸冷下來的身體,,漸漸微弱直至消失的呼吸,漸漸停止跳動的脈搏,,只覺得天地間只剩下他們二人,,一切都不重要了。

  蒼茫風(fēng)雪中,,她想起他很久以前,,也曾說過同樣的話。

  當(dāng)年他意氣風(fēng)發(fā),,也是這么鄭重而莊嚴(yán)地對她說:

  “云陽郡主,,你真的很聰明。對,,我姓蕭,,名琮,字溫文,?!?p>  在她此生最重要的日子里,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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