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小乞兒梳著垂桂髻,，一襲褐衫素衣，弱不禁風(fēng),。

　　她撐著一根粗木棍,，佝僂著腰,，臉曬得通紅，氣喘吁吁道:“大哥哥,，下次你能不能約個(gè)近點(diǎn)的地方,，我腿都快各走各的?！?p>　　宋易之納悶,，從他家到這里不過半柱香，怎會(huì)累成這般模樣,。

　　在她這個(gè)年齡,，宋易之早就騎著牛滿山跑，爬到半山腰去捉蛇,。

　　是她太弱,，需要鍛煉。

　　于是他擺出小長(zhǎng)輩的架勢(shì),，一板一眼,，耐心替她出謀劃策。

　　“那是你下盤不穩(wěn),，你可以學(xué)扎馬步,，頭上頂木盆，保證木盆不要掉下來,，練上兩三年,，你便可以健步如飛?！?p>　　云舒:“……”拜托,，人家還是個(gè)孩子。

　　氣氛一時(shí)像飄到冰河世紀(jì)般寒冷,。

　　“喏,，剛摘的枇杷?！?p>　　麻布兜著幾顆黃色的枇杷,，品相誘人,。

　　宋易之又補(bǔ)充道:“我洗干凈了,。”

　　云舒禮貌笑笑,，擺手道:“多謝,，但我不喜歡吃,。”

　　沒事給她枇杷做什么,，不會(huì)想毒死她吧,？

　　事實(shí)上，是宋易之見云舒累得小臉通紅,，想讓她吃枇杷解解渴,。

　　他剝開一顆枇杷，咬進(jìn)嘴里,，將麻布擰成兜,，放進(jìn)布袋里，隨即拍拍地面道:“坐下來聊聊吧,?！?p>　　他站著的時(shí)候，云舒總是身體僵硬,，像只充滿警惕性的兔子,，一有風(fēng)吹草動(dòng)便會(huì)跑遠(yuǎn)。

　　泥土地面,，雜草遍地,。

　　云舒扶著樹棍拐杖，笑道:“不了,，就站著說吧,，我喜歡站著?！?p>　　喜歡個(gè)屁,，坐地上坐一屁股灰，說不定還會(huì)有螞蟻鉆褲腿,。

　　她寧愿站著累死,，也不會(huì)坐地上!

　　聞言，宋易之從布兜里取出兩張褐色的麻布,，鋪展在地上,，又道:“坐著吧，你腿在發(fā)抖,，若是硬撐,，明天膝蓋會(huì)疼?！?p>　　“言之有理!”云舒立馬扔掉拐杖,，坐到鋪好麻布的地上，兩條腿伸直拉伸，揉捏膝蓋,，敲打小腿肌肉,。

　　“少年，說出你的故事,?！?p>　　“什么？”

　　“罷了,，我來問你,，芷柔是誰？”

　　宋易之笑了笑,，“我真是越來越好奇你的身份,。你是妖，好像不是,，我沒見過哪只妖爬山會(huì)累成這樣,。你應(yīng)該是人?！?p>　　“倘若你是人,，你又是何身份，你能用徐嬸來壓制我,，說明你是個(gè)聰慧且讀過不少書的人,，可若你讀過書，又為何缺乏讀書人的禮節(jié),。小乞兒去了哪里,，你殺了她？”

　　“大哥哥,，你的想象力可真是豐富,，我沒去私塾，也沒讀過書,，你沒見過天生就聰明的人嗎,，我跟你說過，我就是小乞兒,。

　　“大環(huán)境造就我善于偽裝的性格,，比普通孩童心智更成熟些，別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小心別人把你當(dāng)瘋子抓起來,。”

　　宋易之:“……”

　　“芷柔,，是我妹妹,，她死了。”

　　眼睫輕顫,，那雙桃花眼彌漫著憂傷，宋易之望著遠(yuǎn)處的山莊,，思緒逐漸拉回那天,。

　　*

　　十年前，桃源村,，村外樹林里,，驕陽似火，汗流浹背,。

　　“包——剪——錘,，哈哈，麻子,，你輸了,，該你來找我們啦?！睅讉€(gè)小伙伴有男有女,，神采飛揚(yáng)，興高采烈,，他們?cè)谕娑阖堌埖挠螒颉?p>　　麻子指的就是小宋易之,，因?yàn)樗哪樕嫌腥赴撸馓?hào)麻子,。

　　“好,，不過先說好，只能在這片林子里躲藏,，誰藏到這片林子之外,，就是不想玩，我們下次就不跟他一起玩啦!”小宋易之道,。

　　“好,。”眾人異口同聲,。

　　“嘿嘿,，小哭包，你不能因?yàn)樗悄愀绺?，就告訴他我們的位置喔,，不然下次我們也沒有辦法和你玩啦！”小劉柱道,。

　　小哭包宋芷柔似懂非懂,，點(diǎn)點(diǎn)頭。

　　在場(chǎng)小伙伴最大的水生十四歲，最小的宋芷柔六歲,。

　　“一,，二，三……”宋易之正對(duì)著樹,，閉上眼睛,，從一數(shù)到一百。

　　小伙伴相互看一眼,，朝四面八方奔去,。

　　數(shù)到一百后，小宋易之開始找人,。

　　因是樹林,，隱蔽性不是很高，有人攀爬到樹上,、有人躲在墳堆后面,、有人藏到林中廢棄草屋里、有人專門躲樹后嚇唬宋易之……

　　他們被找到后,，也不忘互損一番,，大家玩得都很開心。

　　只是天色漸晚,，仍然不見宋芷柔,。

　　“我妹妹呢，你們有誰看見她了嗎,？”小宋易之迫切問道,。

　　“小哭包，我沒看見,，你們有誰看見小哭包了嗎,？”小劉柱問道。

　　嘰嘰喳喳一陣,，有人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看見，夜叉和小哭包往湖,，湖邊去了,。”

　　趙雨桐,，外號(hào)夜叉,，因?yàn)樗偸莾窗桶停透裨捁适吕锏囊共嬉粯?，蠻不講理,。

　　天漸晚,，眾小伙伴心中也焦躁起來，自發(fā)組隊(duì)尋找二人,。

　　“小哭包,，你在哪里呀？”

　　“阿妹,，別躲了,，回家啦！”

　　“趙雨桐,，趙夜叉，你們?cè)谀睦镅?？?p>　　……

　　最后,，他們?cè)谒畮旄浇婚g昏暗房間里找到宋芷柔。

　　稻草垛,，草根雜亂,，黑色的血跡斷斷續(xù)續(xù)，空氣里布滿淤泥腥臭味,。

　　宋芷柔趴在地面,，臉部沾染著泥沙。

　　宋易之翻過她的身體,，她垂桂髻凌亂,，兩眼看向一個(gè)方向，瞳孔縮小,，嘴唇發(fā)紫,，身體冰冷僵硬。

　　“阿妹,，你怎么了,，醒醒?”小宋易之慌張地拍著妹妹冰冷的臉，手足無措,。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叫醒她,。

　　“她，她怎么了,？”小伙伴中有人發(fā)問道,。

　　“啊,！”忽然有人尖叫起來,，聲音震得人耳心疼，她往門外跑去,，引得人群騷動(dòng),，人心惶惶,。

　　“你鬼叫什么東西啊,！”水生被嚇一跳,，沒好氣道。

　　女孩躲在人群后面,，顫抖地指著草堆某處,，委屈抽泣道:“蛇，有蛇……”

　　聽到蛇,，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身上起層雞皮疙瘩。

　　細(xì)看之下,，黑暗中一排綠色的眼睛盯著他們,，眾人后知后覺，趕忙退出門外,。

　　“麻子,，快出來，里面有蛇,?！眲⒅艉暗馈?p>　　與此同時(shí),，蛇頭像彈簧一樣,，冒然朝宋易之脖子咬去。

　　“??！”一條白黑色長(zhǎng)蛇順勢(shì)纏上他的脖頸，宋易之疼得面目扭曲,，小伙伴們爆發(fā)出尖叫聲,，連滾帶爬往外跑，場(chǎng)面異?；靵y,。

　　電光火石間，宋易之抓住那只壯蛇的身軀,，用力一扯,，砸在房間墻壁上。

　　蛇似不斷翻滾的蛆,，肆意蠕動(dòng)自己身體,。

　　須臾間，宋易之抽出靴中的匕首,，一刀插在蛇頭中心,，連捅幾刀,，蛇血濺染眼角。蛇尾蠕動(dòng)幾下,，不再動(dòng)彈,。

　　其余蛇一涌而上，千鈞一發(fā)之際,，銀光乍現(xiàn),，匕首劃破空氣，幾條蛇頭紛紛落地,。

　　原是劉柱和水生又折回來,。

　　“快走，這個(gè)地方肯定不止一條蛇,，背上小哭包,，我們?nèi)チ蠓蚣依铩,！彼馈?p>　　山腳下,，多得是蜈蚣蛇蟲,，男孩通常將匕首藏在靴子里,，以防意外，誰也沒有想過,，真的有用得上的一天,。

　　天色漸暗，夜幕悄悄降臨,。半路,，宋易之蛇毒發(fā)作，昏倒在地上,，劉柱背他到柳大夫家,。

　　宋芷柔早已毒發(fā)身亡，而宋易之及時(shí)醫(yī)治活下來,。

　　*

　　回憶結(jié)束,，宋易之低著頭，不斷捏響指關(guān)節(jié),，眼睫沾濕,，眼眶泛紅。

　　“那天,，天氣炎熱,，阿娘特意囑咐我，讓妹妹待在家里,，別去水邊,，而我太貪玩……如果那天,，我沒帶阿妹出門，她或許就不會(huì)死了!”

　　“節(jié)哀,，依我所見,，你妹妹的死，應(yīng)該跟趙雨桐脫不了干系,?！?p>　　宋易之:“岑仵作說，我妹妹死于蛇毒,，是意外,。”

　　當(dāng)年,，就算有證據(jù)證明與趙雨桐有關(guān),，按展云國(guó)律法，也只會(huì)判賠銀兩,，只因趙雨桐還未成年,。

　　“過去的已過去，”云舒拍了拍宋易之的肩膀,，安慰道:“你要這樣想,，你寧愿她是被蛇咬傷而死?！?p>　　宋易之:“???”

　　“如果她是因趙雨桐搞事而死,，那她死前得多絕望，昔日信任的大姐姐親手送自己去死,，怎么也死不瞑目,，九泉之下也不會(huì)安息?！?p>　　“因此,，寧愿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意外身亡,，毫無牽掛去另一個(gè)世界,。”

　　“嘶,，這話說得也不對(duì),，客觀事實(shí)不可能因?yàn)橹饔^意象而改變，逝者已逝,，你也別傷心,，以后給她燒點(diǎn)紙幣，燒幾個(gè)漂亮娃娃給她……”

　　話音落下許久,，耳尖發(fā)熱,，云舒發(fā)覺宋易之熱淚盈眶盯著自己,。

　　那是一種痛到極致無法呼吸的眼神，頓覺沉重,，她的身子往另一邊偏去,，與他拉開距離，警惕道:“你干嗎,，犯病啦,？”

　　宋易之頷首行禮，哽咽道:“你……你怎么知道阿妹喜歡娃娃?”

　　“額,，小女孩不喜歡娃娃,，難道喜歡耍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