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龐對著焦所長點點頭,，臉上帶著勉強的笑,，又轉(zhuǎn)向胖女人，黑了臉,，接著訓斥：“敗家的娘們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少摻乎爺們兒的事兒，待會兒我回去，看不好好收拾你,。”

　　胖女人委屈地看著男人,，又看看焦所長,，悻悻地低著頭拐向派出所大門,。

　　“老龐,，惡性不改，你這輩子是管不住下半身啦,，這回你可沒那么幸運了,！先吃點飯兒，歇一會兒再說,?！狈烤L打著哈欠從樓上宿舍下來，邊走邊系警服上的扣子,，他是被胖女人給驚醒了,，昨兒他值班，可能晚上蹲守抓人了,。

　　我雖然已經(jīng)吃了飯,，還是被房警長拉到了廚房里，廚師萬吉給我們盛了兩碗湯,，端到飯桌上,，我拉了個凳子聽房警長交代昨天的工作。

　　房警長端了粥吸溜吸溜地喝著,，說道：“小風,，這老龐兩口子雙簧演得可好了,，比那戲臺上還精彩，你才來不知道,，老龐這人可不得了......”

　　我聽得有些頭皮發(fā)麻,，而房警長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人性之惡，接著說道：“老龐還恬不知恥地說：‘這正常人守著個漂亮媳婦,，誰能控制得住,，人家媳婦也同意，又不是強奸,?！淆嬜约移拍锎罂薮篝[，在鎮(zhèn)政府打滾撒潑,，要求鎮(zhèn)政府好好處分老龐,，嘴里嚷嚷著這讓她婦道人家以后怎么做人？鄉(xiāng)鎮(zhèn)黨委最后決定開除其黨籍,，開除公職,，退回原籍，由村里看管教育,。這處分一下來,，老龐成了平民百姓，不再是鄉(xiāng)鎮(zhèn)干部,，不但沒有了權(quán)利,，而且連工資也沒有了。老龐婆娘又醒過味兒來,，再次鬧到鎮(zhèn)政府要求撤銷處分,，要不就不活了。鄉(xiāng)鎮(zhèn)政府也不想家丑外揚,，傳出去領(lǐng)導們也脫不了干系,，最后由村里給他安排了個電工，老龐這才回到老家夫子村干了個電工,?！?p>　　焦所長也坐到了飯桌上喝湯，又重溫了這段精彩往事,，忍不住想笑,，結(jié)果嗆了一下，邊咳邊笑,，直不起腰來,。我聽了哭笑不得，像吞下了一只蒼蠅，難受加惡心,，皺了皺眉說道：“娘的,，這不是個畜生嗎？”

　　房警長一本正經(jīng),，模仿了單田芳評書的腔調(diào),，說道：“別笑，別笑,，正事兒還沒有說吶,。前一段市局安排開展打擊村霸專項行動，夫子村支書河春敷提供了老龐的一些劣跡,，看來河書記也很討厭他,，老龐喜歡裝腔作勢，動不動就提想當年他管六個村支部書記,。這老龐不知道怎么得到了風聲,，拔腿就跑了，他婆娘說他旅游去了,，可能聽得風聲不緊,，昨日偷跑回家。多虧信息員給咱們提供了信息,，半夜我領(lǐng)人翻墻進了他家,，他正摟著老婆親熱，看陣勢逃不了,，穿上衣服乖乖跟我們來了,。”

　　房警長又去加了些米粥,，嚴肅地說道：“昨夜突審他,，老龐他知道我的手段,，倒是很配合,，供出了七個他睡過的村里媳婦，待會兒吃了飯,，小風你領(lǐng)人下去落實一下,，把材料做實了，下午我送縣局交給治安大隊,，走程序,，勞教他兩年?！?p>　　房警長三十歲,，臉瘦而顴骨很寬，因為整日熬夜，眼窩深陷,，所以臉上的線條顯得很明晰,，透出一股鷹隼之氣。如果老龐?；^,，估計房警長會把他腿蹲到立不起來。上次房警長在集市上空手奪下了一個東北痞子手里的菜刀,，回來就把那人反銬在籃球橫架上,，直到那人不再裝硬叫喚，以無聲表示求饒,。房警長入警前是骨科醫(yī)生,，衛(wèi)校畢業(yè)的，落到他手里,，街上的混混們都懼怕三分,，因為他整人不帶傷，能讓人痛不欲生而又找不到證據(jù)告他,，不過,，他為此受了不少次誡勉談話和處分。

　　“這種人是怎么進入鎮(zhèn)政府成為干部的呢,？”我不解地問道,。

　　“老龐是接班兒，他爹當年因公殉職,，政府特別照顧,。老龐以前可是踏實肯干，要不他也升不到管區(qū)書記這個層面,，這幾年不知咋地,，墮落了，他的文化很少,，又不學習提高,，走到今天并不偶然?！苯顾L了解老龐的歷史,，給我解釋道。

　　權(quán)力是個好東西,，角色可以塑造人,，我想起了“路西法效應(yīng)”，權(quán)力的盡頭是為非作歹,。因為老龐的這點兒經(jīng)歷,，我對他這人產(chǎn)生了興趣,。

　　房警長和焦所長繼續(xù)他們的飯桌會，我領(lǐng)了命出來,，回到警務(wù)室里,，看到老龐坐在聯(lián)邦木椅上，就著茶幾吃得有滋有味,。此人胖矮身材,，臉頰鼓鼓的，嘴唇有些突出,，自恃見過世面經(jīng)過風雨,，并不怎么慌亂。

　　見我進來,，老龐并不站起,，只是笑著點點頭，說道：“這位兄弟是風警官吧,？我久聞大名,，早就想安排頓飯，叫上鎮(zhèn)里的幾個管區(qū)書記認識認識,，接接風,。風警官大學生出身，有能力有學問,，這一見真是名不虛傳,，不過我更覺得風警官應(yīng)該是軍隊干部出身，看看這溜直筆挺的身材,，咋看咋像特種兵,。哎呀！你不知道,，兄弟,，我家老三就是部隊的特種兵，如今是個營長了,?！?p>　　老龐滔滔不絕，見我表情沒有響應(yīng),，覺得無趣兒,，慢了下來，喝了口粥,，偷眼觀察我的臉，接著說道：“風警官,，你是明白人,，我遵紀守法，能到這里，還不是河春敷那人嫉賢妒能,，容不得比他有本事的人,！別人誰敢說他不行，我發(fā)現(xiàn)他侵占集體資產(chǎn),，告誡他,，他懷恨在心，他當那書記要不是為了能近水樓臺,，拿著集體資源攬工程,，他會干？他干這幾年,，集體倒欠他十多萬,，還有天理沒有？”

　　我盯著老龐的胖臉,，想聽他說下去,，老龐就更表示出憤怒，氣憤地說道：“別的不說,，就說那山石堂子,，他兄弟在里面開石子場，不但不向村里交地皮錢,，也不交石頭錢,，就交那一點承包費，還不夠塞牙縫的,。他兄弟的理由冠冕堂皇,，說這事解決了村民就業(yè)，并為碎石下腳料找到了出路,，村里還得感激他吶,！前幾天有人燒了他的石子機，真解氣,，他們兄弟是啥好人,？村里娘們兒他睡的比我少？他兄弟還干著......”

　　老龐忽然住了嘴,，不說了,。

　　“他干什么？”

　　“風警官,，沒……沒啥,，我說禿嚕嘴了，反正他兄弟不是啥好人,，他兄弟不是好人,，他能好到哪里去,？”

　　我不再多問，不想和這種人多說一句話,，帶上房警長的筆錄,，與兩個聯(lián)防隊員一道坐上警車，往夫子村兒駛?cè)ァ?p>　　根據(jù)筆錄上的名字,，我以調(diào)查人口狀況為由入戶詢問,。這些可憐的女人，或者男人常年在外務(wù)工,，或者男人懦弱無能,，自己的家人并不知道內(nèi)情，我不能再雪上加霜,。

　　老龐通過不收電費或者刁難對方用電等伎倆,，連哄帶嚇，許多女人半推半就地被奸污,。一家女人領(lǐng)著一個抱著一個,，一邊給孩子喂奶，一邊平靜地說：“人家是領(lǐng)導,，有要求咱也不能拒絕不是,！”完全不把這當成一回事兒。

　　調(diào)查另一個女人時,，讓我很吃驚,，這個女人年齡比我大不了多少，剛結(jié)婚不久,，家里只有一個瞎婆婆,，丈夫外出打工。她好像有些恥辱感,，羞澀地低著頭,，半晌才低頭說道：“俺是不想理他的，這個人經(jīng)常給俺家停電,，找理由來修,，有一次俺躲到了廁所里，他就追進廁所,，把蹲著的俺抱起來,，捂住俺嘴，在廁所里就......俺不敢反抗,，怕俺婆婆聽見了,，多丟人，警官請你千萬別給別人說,，要不俺真沒法活了,?！?p>　　女人有些抽泣,，用手捂住臉,，擦抹著眼淚。我把筆錄抵到眼眉間,，渾身有些顫抖,，胸膛快要氣炸了，手攥得緊緊的,，聯(lián)防同事輕聲咳嗽,，我才努力平靜下來，免得失態(tài),，溫和地讓女人摁上手印,，安撫她一定會保密。

　　回到派出所時天已近中午,，我進了警務(wù)室,，安排看守老龐的聯(lián)防隊員先出去端飯，用左手指著老龐說道：“坐正了,！”

　　我忽然伸出右手來,，簡潔有力地給老龐一個耳光，老龐愣在那里,，有些吃驚,，呆呆地看著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但他很快反應(yīng)過來,，伸出自己的右手，在自己臉頰上另一面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眼睛直直地望著我,，表情很復(fù)雜，混雜了屈辱,、不服,、挑釁等多種情緒，但我看不到里面含有懺悔,。

　　而我的情緒卻有些無可奈何,，不知該如何再表現(xiàn)憤怒，他肯定知道我為什么如此怒不可遏,，也并沒有大喊大叫,，向所長投訴我打人。警務(wù)室里的空氣凝固,，時間定格在情緒的緩慢轉(zhuǎn)折間,，然而兩個人的氣場很快受到?jīng)_激,，端飯的聯(lián)防隊員把一盤包子放到了茶幾上，打量了一下我們兩人,，有些迷惑,。

　　房警長已經(jīng)吃過午飯，審閱了我的調(diào)查筆錄,，塞入檔案袋兒,，招呼老龐上路，我在走廊上注視著老龐移動著矮胖的身軀往警車邊走,。

　　房警長扶著老龐的胳膊說道：“老龐,，走?！?p>　　老龐回答：“走唄,。”

　　兩個人像去赴宴一樣,，一切都那么自然,。老龐的淡然讓我有些不舒服，憤怒的沖動淡去,，卻升起了些沮喪,，如陰天曠野中籠起的薄霧，我忽然有了想抽煙的強烈欲望,。

　　郁悶無聊間,，我也下意識地往派出所外面踱去，姮姑娘的純真,、善良和善解人意總是能給我?guī)硪恍┚徑?，我有意無意地走在柳絮飄忽的林蔭道上。鎮(zhèn)政府大樓隱在茂密的垂柳后面,，影影綽綽,，正午時分都在歇晌，路上沒有人,，麻雀在柳樹間嘰嘰喳喳,，倏忽往來，享受著暮春的溫煦,。

　　我腳步快要走到丁字口的國道下面,，腿卻拐向左側(cè)鎮(zhèn)政府相鄰的三角小游園里。說是三角形,，其實并不規(guī)則,，這是國道與鎮(zhèn)政府大院間的一處旮旯，里面用青磚鋪了一兩條彎曲隨意的小路，矗立有兩個木頂飛檐的小亭子,。園子里除了幾株桃樹和紫葉李以外,，植滿了刺玫，當下刺玫的花兒還沒有完全開盡,，紅的粉的花朵映在樹叢里,，別有一番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