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從看管所到槐姻劇團
縣看管所,冷冷清清,,并不熱鬧。
管教對一個頭上裹滿了白色紗布的年輕人說:“曲亦良,錢有人替你還了,,你可以出去了。下次好好的別亂拿頂,,開了瓢了吧,!你的東西都在這里,點點看,,不少的話,,就可以走了!”
曲亦良只“哦”了聲,,提起儲物袋,,也不點,轉(zhuǎn)身就走,,臨出大鐵門前,,欠身給管教鞠了一個躬,頭也不回出了看管所,。
看管所建在遠離小縣城城區(qū)的郊外,,曲亦良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也這樣,反正他所在的這個縣城是這樣,。
兩世為人的曲亦良,,從來都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上輩子,他活了幾十年都不知道看管所大門朝哪開,,這輩子,,倒是一過來便得了這一莫大的榮幸。
這個曲亦良,,除了會唱那么幾出戲,,他也就會唱戲,別的簡直算是狗屁不通,。
曲亦良貓著腰,,沿著看管所前的路,往前走了一截,,便停下來,,準備打車回劇團。那儲物袋中還剩十塊錢,,縣里出租車起步價七塊,,算算距離,估摸著還能剩下一兩塊錢,。
等了一會兒,,出租車沒等來,倒是迎面等來了一個拉黑活的,。
那人穿著粗制的迷彩勞力服,,腳下蹬了一雙解放鞋,頭上戴著紅色的安全頭盔,,罩了一架墨鏡,,臉上還捂著個防塵口罩。
看得出來,,剛從工地下來,,騎著小電驢就來拉活了。那人調(diào)了頭,,又一腳油門,,再雙手一剎,穩(wěn)穩(wěn)停在曲亦良跟前,。
二人相距最近處,,不超過十公分。
曲亦良擺手道:“大叔,,我不坐黑車?!蹦侨嘶氐溃骸澳悄阆胱总??”曲亦良一聽,是個女聲,當即改口道:“大娘,,我真不坐黑車,,你再找其他生意吧!我已經(jīng)叫了車,?!?p> “好啊,!曲亦良,,你竟還有錢打車?”
那人二話不說,,撒開車把,,互相扯去十只手指穿了十一個窟窿的勞保白手套,一把奪過曲亦良懷中的儲物袋,,翻找出那張十塊錢,,揣入自己兜中。
曲亦良驚道:“大娘,,有話好說,,青天白日的,你怎么能搶呢,?搶錢是不對的,!”那人充耳不聞,直接一手端著儲物袋,,一手摘下口罩,、墨鏡,說道:“曲亦良,,我看你不止腦袋摔壞了,,眼睛還摔瞎了呢!”
曲亦良微微發(fā)怔,,指著那人問道:“梅師姐,,你的車呢?我是說四個輪子的,?!泵忿戎币暻嗔嫉溃骸叭粑疫€開著四輪的車,你以為你能這么輕易就出來了,?小二,,你記住,團里所有人都是你的債主,?!?p> 曲亦良張口想說什么,,梅奕卻搶先打斷道:“少廢話,快上車,。我是乘著放飯的功夫溜出來的,,下午還有班呢!先回槐姻再說,?!?p> 這梅奕本是曲亦良在劇團的師姐,原本行二,,大師哥沒了后,,她就自動遞補成了曲亦良的大師姐。
至于曲亦良的綽號“小二”,,是老團長起的,,不是按照排行,因為曲亦良行四,,也不是按照年齡,,反正莫名奇妙就在團里叫開了。
曲亦良默默爬上后座,,四處沒抓手,,又不好摟著師姐,正為難之時,,梅奕反抓著他雙手勒在自己腰間,,并笑說:“看來真長大了?知道丑了,?就是你這腦子除了唱戲,,能不能多想想其他事!真有發(fā)財?shù)牡?,人家憑什么找你,?”
曲亦良被訓(xùn)了,并不惱,,反而絕得無比親切,,看來是團里私下湊錢還清了他借的外債,被他借錢的人才肯簽字放他的,。此種有人給自己擦屁股的感覺,,是曲亦良之前從沒感受過的。
反正師姐罵的是那個曲小二,,又不是這個曲亦良,。那個曲小二的確該罵,不僅梅奕罵得,,曲亦良忍不住,,也在心里罵了起來:
呸,!沒腦子的戲呆子。
也不知從哪兒聽說了什么海外能投項目,,說是按日返息,到期還本,,你最多只能拿出十萬塊,,怎么敢亂加杠桿,四處舉債,,借了一百來萬的,?
說你沒財運光顧都是輕的,你簡直就是吃屎都趕不上熱的,!
你圖的是人家的利息,,人家惦記的是你的本金!
這特么就是騙了騙,!
你活該被騙得傾家蕩產(chǎn),,活該被拘看管所。
罵歸罵,,曲亦良在十分不屑中,,還是有一分敬佩曲小二的。
因為,,沒人知道,,他四處想法搞錢,是為了排戲,,為了救活槐姻劇團,。不成想,卻向社會繳了一筆不菲的受教育費用,。
梅奕載著曲亦良穿過一條幽深狹長的窄巷,,在槐姻劇院后門停下。梅奕催道:“你一個人上去,,我要回去上工了,。單師妹,李老師,,王老師她們都等著你呢,!”
曲亦良默默跨下車,不等他說話,,梅奕早已蹬著小電驢揚長而去,,順著小巷的另一出口消失不見。
他默默深吸幾口氣,,踏上斑駁琳瑯的鐵架樓梯,,咚咚咚從后門進了槐姻劇團,。
這棟樓總共三層,槐姻劇團租了二樓和三樓,,二樓是演出劇場,,三樓才是劇團所在。曲亦良推門進去,,不遠處便是劇場戲臺的出口,。
梅奕口中的單師妹,也是曲亦良的三師姐兼地下女朋友,,現(xiàn)時劇團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當家花旦——單雨婷,,正等在出口處。
見了曲亦良,,二話不說,,一把拽過他,繞過后臺,,行至戲臺入口處,。
團里主胡王華捧著一碗清水,外加幾片柚子葉,,逮著曲亦良一陣猛撒,。司鼓李青不發(fā)一言,三兩下扒掉曲亦良的外套,,給他套上一件戲衣,,又戴了一頂插了宮花的烏紗帽。
“曲小二,,團里的規(guī)矩,,你比我清楚。你知道該怎么做,?!?p> 單雨婷一邊說,一邊將曲亦良自戲臺的第一道上場口,,推上臺去,。
啪,戲臺上高燈亮起,,曲亦良才發(fā)現(xiàn)自己周身大紅,,以及臺中央擺放著的古樸戲箱,便心下了然,。
不論是這個曲亦良,,還是那個曲亦良,記憶和經(jīng)驗早就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一部分是誰的,。
王華點燃火盆,,也端至戲臺上,置于戲箱前,,曲亦良的肌肉記憶漸漸醒蘇,,幾個臺步閃過,早三次跨過了火盆,,幾個身段使完,,又對著戲箱躬了幾次身。
拜完老郎神,,按照規(guī)矩,還必須隨性唱上一段,。
這槐姻劇團是個黃梅戲團,,曲亦良又穿了一身紅,此情此景,,他想都不用想,,張口就來。
一霎時,,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又激動又興奮,又好玩又害怕,,抖開兩只水袖,,開腔清唱道: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中狀元,,著紅袍,,帽插宮花好哇好新鮮啊吶——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御街前——
個個夸我潘安貌,,原來紗帽罩啊罩嬋娟啊——
我考狀元不為把名顯,,我考狀元不為做高官啊——
為了多情李公子,夫妻恩愛花好月兒圓吶——
曲亦良本打算將剩下的“手提羊毫喜洋洋”四句唱完,,不料單雨婷,、王華和李青三人,在臺側(cè)不約而同突然鼓起掌來,,這還不止,,就連在臺下第一排就坐,時常白蹭戲,,劇團還得倒貼零食的幾個半大孩子個個瞋目結(jié)舌,,騷動起來,直嚷著“繼續(xù)唱”“下面呢”,。
搞得曲亦良一頭霧水,,心虛起來:難道這個世界的《女駙馬》不是這樣演繹的,?可是我不記得有第二版《女駙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