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情獨自一人離開賓館，坐上私家車,，經(jīng)過市區(qū)主干道，停在那座公寓的樓下,。

　　她帶上東林特產(chǎn)一袋子小吃點心，打算給楚楠一個小小的驚喜,。

　　她不知道的是,，副駕駛座上，她的姨娘,，陳家老四展開一把古扇,，好整以暇，等待多時,。

　　兩人一起下車,，相互對峙的時候，才同時發(fā)現(xiàn)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坐在主駕駛的司機(jī),，不知何時摘下帽子，站在兩人身旁,，搖著大尾巴,，微笑看著這兩個門閥千金。

　　不是白狼少校又是誰,？

　　陳情不理會這兩人走上電梯,，陳四娘跟在后面，與白狼少?；ハ喽⑸?。

　　公寓樓的走廊外，三人等待楚楠開門,，彼此監(jiān)視另外兩方,。

　　因為立場并不相同，所以在楚楠開門之前,，三人氣氛異常緊張,，彼此凰道本源凝而不發(fā),。

　　討厭這種氣氛,，陳情戴上耳機(jī)聽歌，不再理會兩人,。

　　陳四娘以手敲打折扇,，皺起眉頭，斜眼看向陳情,，覺得自己這個侄女實在不通“風(fēng)雅”,。

　　白狼很快就看出了陳氏這對老小的矛盾,，不只是在行為，更在意識思想,。

　　陳情穿的是青春風(fēng)的高中校服,，戴的是耳機(jī)，沒什么貴賤分別,，連鞋帶襪和手機(jī),，加在一起不超過一千，都是大家常用的牌子,。

　　陳四娘穿的是前朝遺老的袍服,，拿的是古扇，配環(huán)戴玉,。件件都傳家古物,，價值百萬，樣式古樸,，非懂行不能認(rèn)識,。

　　陳情和路過的小朋友，微笑對視,，表現(xiàn)出一個陌生人的善意,。

　　陳四娘看重長幼尊卑，親疏遠(yuǎn)近,，讓小朋友敬而遠(yuǎn)之,，把冷漠?dāng)[在臉上。

　　如果白狼能夠?qū)@兩個人觀察更久,，她大概會發(fā)現(xiàn)更多不同,。

　　陳四娘喜歡思無邪的《大雅》，常用宮廷樂器演奏,。

　　那是使徒世家與上古凰者的贊歌,，傳頌古老鳳凰與凰者使徒的至高威德。

　　陳情也喜歡伴奏《大雅》,，但陳情更喜歡時下流行的輕音樂,。

　　陳四娘認(rèn)為當(dāng)下流行的音樂都是下三流的段子，難登大雅之堂,。

　　大雅之堂,，那是連《大雅》都未必能登臺的場合！

　　陳情認(rèn)為流行的好歌,，與詩三百并無高下之分,，若從情感來說，都是抒情之作。

　　陳四娘有深刻的等級觀念,。

　　門當(dāng)戶對,，什么樣的人就該過什么樣的生活，彼此不可越界,。

　　陳情也認(rèn)同門當(dāng)戶對的理念。

　　但陳情卻認(rèn)為,，只有不變的階層,，沒有不變的世家，下門也可抬入上門,。

　　但陳情特指的是長得漂亮的男人,，她想多生幾個漂亮孩子。

　　與至今膝下無女,，不近男色的陳四娘不同,，陳情是個想生的女人。

　　也因為她想和漂亮男人生孩子,。

　　所以,，一生娶了七個漂亮男人的陳老太君對陳情最寵愛，對陳四娘厭煩,。

　　楚楠一開門,，陳情就進(jìn)去，絲毫沒有客人的生疏,。

　　她在這個家里住了三天,，和男女主人都有肌膚之親，早就把這里當(dāng)成自家,。

　　陳情進(jìn)入之后，楚楠打量門外的兩人,，因為他沒有戴上眼鏡,，容貌不免要比戴上的時候多了幾分媚態(tài)。

　　看到楚楠的第一眼,，陳四娘捏緊折扇,，咬緊牙關(guān)，心想,，果真是個禍國殃民的藍(lán)人,。

　　“你就是楚楠?！?p>　　“是,?！?p>　　“便是你對陳情下了奴紋,？”

　　“您是？”

　　楚楠扭頭看向沙發(fā)上的陳情,，希望她給出一個解釋。

　　陳情摘掉耳機(jī),，一臉不高興地解釋：“這是我四姨,，我媽媽排在老七，四姨是媽媽派來盯我的,?！?p>　　“原來是四姨,?！?p>　　楚楠后退一步，讓出道路,，請陳四姨進(jìn)來喝茶,。

　　然而陳四娘卻是個注重遠(yuǎn)近親疏的女人。

　　她張開扇子說：“四姨是家里人叫的,，你還是叫我陳四女士吧,。”

　　楚楠雖然對女孩子有禮貌,，看起來有些笨拙,，可他哪里讀不明白陳四娘的意思。

　　既然陳四女士講究遠(yuǎn)近親疏,，他當(dāng)然也可以往前一步,，把路擋住。

　　“原來是陳四女士,，非請勿入,，請您在外面等等?！?p>　　陳四冷笑著說：“貴客登門,，你身為主人，不請客人進(jìn)去,，豈不是無禮,？”

　　楚楠故作軟弱，輕聲說：“我也是有心無力,，不是這個家的主人,，沒有資格請你進(jìn)去,。”

　　陳四趁勢追擊,，問他：“不是主人,，你為何在此？”

　　楚楠說:“是這家的主人請我進(jìn)來的,?！?p>　　“那她呢？”陳四說的是陳情,。

　　楚楠讓陳情拿出南云發(fā)的消息,。

　　“南云小姐才是這家的主人，陳情小姐是這家的主人請來的,，如果您是陳情小姐帶來的,，您當(dāng)然也可以進(jìn)來?！?p>　　“她是自己來的,。”

　　陳情把話挑明,。

　　楚楠知道陳情心情不好,，于是對陳四搖了搖頭，順便對門外的白狼給出一個歉意的眼神,，打算關(guān)門送客。

　　“慢,?！?p>　　陳四用一把三百萬的前朝古扇，夾在門縫,，諒他也不敢夾壞,。

　　事情到了這一步，楚楠再次看向陳情,。陳情遞給楚楠一個眼神,，夾壞也不要緊，大不了我賠她就是,。

　　楚楠觀察扇子,，他前世也是學(xué)歷史的，雖然不是考古學(xué),，卻也知道是件古物,，沒有個說法就毀掉，那是要結(jié)仇的,。

　　他看扇子上題了一首詩詞,，是前朝詩人,，太白仙子的《夜宿龍門覺起言志》，這最后一聯(lián),，剛好可以反送給這位陳四女士,。

　　“青云當(dāng)自致，何必求知音,？既然青云不自致,，也請陳四女士自重身份,，也算對得起這把扇子,。”

　　說完,，楚楠推回扇子,，就要合上房門。

　　陳四順著他的目光當(dāng)然也看到了這句詩,。

　　所謂,，青云自致，原意是說,，青云自來,，乘坐而上，官運亨通,，直達(dá)凰臺,。

　　不求知音就是不靠朋友的意思。

　　但楚楠顯然又做了一重加工,，把尊重的意思也融入青云,。我不尊重您，不許您進(jìn)去,，您也別逼我,，自找不快。

　　“狗屁不通,，你也配談詩,？”

　　“不敢不敢?！?p>　　楚楠哪里敢談詩,？他向來知道，解釋權(quán)在上流,，不在下流,。在女流，不在男流,。

　　他也只敢化上流為下流用,，轉(zhuǎn)女流為男流用,，以矛擊盾。

　　看到陳四娘鍥而不舍,，他又故作嘆息,，說:“只是聽人說過，『自致青云今有幾,？化作異物已居多,。櫝中本自沽良價，毫末安能滑至和,?！桓叩轮抠F在自重，也貴在恕己及人,?！?p>　　陳四娘臉都青了。

　　這句話出自司馬光,，司馬文正女士的《和任頓田感舊敘懷》,，是飛來橫禍，仕途不順的一句自嘲,。

　　意思是,，官運亨通沒幾個，變成異物一大堆,。

　　什么是異物,？

　　珍奇異物，異物的本意是稀有的美好之物,，但既然居多,，就沒有了稀有寶物的意思。

　　司馬太史作《凰國通史·屈賈列傳》上說:“化作異物兮,，又何足患,！”這是說，不得志的賈女士變成了異物,。

　　司馬貞潔女士在《凰國通史注》解釋了一下,，說：“謂死而形化為鬼，是為異物,?！?p>　　這三位都是使徒世家司馬氏的名人，也是陳氏的表親,，當(dāng)然是上流大家,，也都是女流名士。

　　這里的異物,，仍然是化用,，說的是仕途不順,，冤屈而死的怨鬼！

　　好家伙,，說我交惡運,，變怨鬼。

　　陳四娘哪里能忍,。

　　“你敢咒我,？”

　　“不敢，只是看您出身高貴,，儀表不凡,，扇子上滿是郁郁不得志之言，有自比異物之意,，這才諫言兩句,，勸您自愛,?！?p>　　楚楠順坡爬驢下，借物說人愁,。

　　他這些話倒不是亂說,，剛才那幾句試探，早已證明陳四娘用這把扇子,，是有這層意思在的,。

　　陳四娘見楚楠看了一眼扇子，又看向自己,，聽他這么一說,，見他滿臉的憐惜之意，有種內(nèi)心被看破的局促感,。

　　她確實不得志,。

　　在家被陳老太君冷落。

　　官場里被端木氏的政敵打擊,。

　　朋友也沒有幾個,。

　　就如同屈大家、賈女士,，墜青云而化異物,，不人不鬼。

　　她要是官運亨通,，女兒成雙,，她也不至于給陳情當(dāng)保姆。

　　如今被一個魅魔瞧破了心意,。

　　要一個天生尤物可憐她,。

　　她怎能忍受,？

　　“我，我不要你可憐,?！?p>　　偏偏臉上一副楚楚可憐之態(tài)。

　　她是要人可憐的,。

　　仔細(xì)看去,，她和陳情樣貌相似，體態(tài)更豐韻許多,，透出熟味兒,。

　　早該是被男人體貼的年紀(jì)。

　　卻沒有男人體貼她,，理解她,。

　　這讓楚楠不禁來上一句:“肝膽自憐白首，功名誰借青云,？”

　　他是把暗話藏在明話里,。

　　語氣更是悲切。

　　您受傷不能自愈,，還不值得我可憐,？

　　滿眼都是同情。

　　古人借酒色消愁治傷,。

　　楚楠是魅魔,，聞得出，陳四娘從未染過男人氣息,，也不曾嗜酒,，更無其他嗜好，心傷難愈,。

　　父母不可憐她,，朋友不可憐她，侄女不可憐她,，她也不可憐自己,。

　　如今遇到了我，我不可憐你,，誰能可憐你呢,？

　　這讓自我感覺良好的陳四娘，忽覺自己真是個可憐之人,。

　　楚楠安慰道:“四姨,，別老是記著傷心事，身處朱門，而情游江海,；形入紫闥,，而意在青云。

　　什么是青云自致,，自尊自愛就是青云自致,，莫把煩心事情放在心上，做些快活事兒,，如果您不介意,，我來做您的朋友?！?p>　　陳四娘愣住了,。

　　聽他出口都是典故，才知道是遇到了知己,，又聽他有開解撫慰之意,，有些扭捏地問他。

　　“你肯為我消愁嗎,？”

　　楚楠輕聲問她:“四姨肯進(jìn)來嗎,？”

　　說不盡的溫柔賢惠。

　　“我……”

　　陳四娘連連嘆息,，她本有此縱情山水之意,，可仍舊對功名利祿有所不舍，只差快刀斬亂麻,，大步出門去。

　　如今聽到那聲四姨,，叫得她渾身酥麻,，她就知道楚楠是個善解人衣……啊不，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她看楚楠滿眼盡是理解,，心頭生出一股暖意，覺得這小魅魔怎樣都順眼,。

　　尤其是這雙桃花眼,，紅紅的眼角像是剛哭過似的，真是可愛,，叫人忍不住心疼,，想親上去。

　　“我肯進(jìn)來,，沒有主人允許,，你肯讓我進(jìn)去？”

　　這話倒說得像個采花賊。

　　楚楠見她心情大好,，也很開心,，正要請她進(jìn)去。

　　“您是我的朋友,，是我?guī)нM(jìn)來的,，這家的主人看到了,，也會高興,?！?p>　　陳情看他倆絮絮叨叨個沒完,，又見楚楠要牽陳四娘的手,，帶陳四娘進(jìn)去,，臉色大變,，忙把楚楠拽回來,，把門一關(guān),。

　　咔嚓,！

　　三百萬的扇子斷了。

　　心頭的追求也斷了,。

　　功名利祿煙消云散,。

　　看著半截兒斷扇，陳四娘愣了一會兒,，沒說出一句話,。

　　扇子上只剩下一句話。

　　青云當(dāng)自致,，何必求知音,？

　　陳四娘只覺生平如同黃粱一夢，不值一笑,。

　　心頭欲念也消了大半,，心傷也得到療愈。

　　這三百萬花的倒也值得,。

　　再聽里面一陣吵鬧,。

　　“你把她趕走，別讓四姨進(jìn)來,?！?p>　　“四姨是小情你的長輩，不能對人家無禮,?！?p>　　“可是我不想你見四姨，她是來叫你給我解除奴紋的……”

　　“別擔(dān)心,，我會應(yīng)付一切,，如果這是你家里的意思，我會尊重她們的意思?！?p>　　“可萬一……唔畝……”

　　“別抗拒我,，小情，你要是真喜歡我,，就算奴紋沒有了,，你也肯定是喜歡我的?！?p>　　“萬一,，夫君，萬一我恨上你了呢,?！?p>　　“那就恨上我吧，我不怕,?！?p>　　開門時，楚楠氣息不穩(wěn),，而陳情更是垂著腦袋,，捂住嘴巴，滿眼柔情,，顯然是被楚楠“說服”了,。

　　聽了楚楠剛才那番話，陳四娘心想,，這孩子雖然是魅魔,，但知書達(dá)禮，又懂進(jìn)退,，可比司馬家那個叼蠻的小鬼要好得多,。讓他嫁到陳家做陳情的正室，倒也未必是件壞事,。

　　“四姨請進(jìn)來?！?p>　　“好好好,。”

　　陳四娘走進(jìn)門來,，白狼少校也跟著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