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鐘婳瓊在失憶康復中心的食堂里嚼著難以下咽的飯菜,紅燒肉做得太硬了,,卷心菜又太咸了,。好在食堂的環(huán)境干凈整潔,這里散落著十余名失憶的患者,,每個人都像剛從遙遠年代穿越而來,拼命尋覓著無法重演的過去,,卻又不敢面對當下悄悄流逝的全新生活,。
她默默拿出那張僅存的學生名片,,清純的照片旁,,揚眉吐氣地印著“華東師范大學書畫社社長”,。如今,,本想找回眷戀的往事,,不料卻重新拾起了一段寧愿忘掉的陰暗人生,。望著學生時代盡情逐夢的容顏,,她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滴答滴答”地敲打在餐盤上,。
而就在這時,,一包紙巾不知從何處飛來,,不偏不倚地落在面前。她打開紙巾,,發(fā)現那潔白柔軟的物體上竟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個笑臉,下面還寫著:別哭啊,,笑一個,。
鐘婳瓊被這戲劇性的行為弄得哭笑不得,,她轉過頭,看到龍啟睿正斜靠在對面,朝她得意洋洋地招著手,。
龍啟睿插著褲兜,,搖搖晃晃地向她走來:“飯沒吃好,,人生就想不通了,,飯吃好了,,一切問題就解決了。走,,我?guī)愕酵饷娓纳聘纳苹锸???p> 鐘婳瓊被問得措手不及,她一向不知怎樣和陌生人交談,,只好回應道:“這么晚了,,這有規(guī)定,出大門要向主治醫(yī)師報備的,?!?p> 看到鐘婳瓊單純老實的神態(tài),龍啟?!皳溥辍币宦曅α顺鰜?,他打量著鐘婳瓊,一手搶過她的學生名片:“華東師范……大學,,喲,,你還是個學生呀,?”
鐘婳瓊一聽便急了:“我才不是呢,我應該已經大學畢業(yè)三年了,!這是我找回記憶唯一的線索,,你快還給我!”
可龍啟睿卻將名片在她眼前晃了晃:“想要這個,,就先抓住我啊,?!闭f完,,便一溜煙向后院跑去。鐘婳瓊本不敢去追那人,,但情急之下,,也奮不顧身地跟了出來。
失憶康復中心的后院繁花盛開,,草木叢生,,兩顆巨大的香樟樹與天邊的明月交相輝映,。
沿著錯落有致的石板路,,鐘婳瓊將龍啟睿追到一排黑色的圍欄旁,,那排圍欄堅硬高聳,原以為龍啟睿已無處可逃,,沒想到這小伙子極為矯健靈活,,只見他雙臂發(fā)力,,縱身一躍,,就從圍欄上方翻了過去,。
這樣違反規(guī)定的舉動鐘婳瓊可萬萬做不出來,但她又深知自己的人生還有太多疑問等待解答,,唯一的線索無論如何都不能斷掉。于是,,這位瘦弱的女孩子竟一鼓作氣,,咬緊牙關,,硬是從柵欄的縫隙中穿了過來,。
這一舉動完全出乎龍啟睿所料,,他今日在食堂看到如此優(yōu)雅的少女黯然神傷,本想過去開個玩笑,,并無惡念,,誰知她竟鋌而走險,真的邁出了失憶康復中心,。
龍啟睿抬手將名片還給鐘婳瓊,,他猶豫了一下說:“既然出來了,咱們,在街上走走,?”
話音剛落,,街邊的一排排路燈恰好亮了起來,散發(fā)著溫馨的光束,。
鐘婳瓊接過名片,,她突然覺得面前的陌生男人也許值得信任,因為她剛才分明看到,,在鉆出圍欄的瞬間,,龍啟睿不假思索地為自己擋住了周圍枝干的倒刺。那些倒刺在他手臂劃出了幾抹血痕,,而他卻像毫無痛覺一樣,,只是輕輕拍了拍,便不再理會,。
二人漫步在廣蘭路美食街上,,馬路兩邊座落著各式各樣的小吃店鋪,龍啟睿買了兩瓶水晶可樂,,這飲料口感與可樂無異,,卻透明無色,亮如水晶,,在雅典奧運飛人劉翔的代言下,,更是火遍了大街小巷。
賣飲料的大叔刻薄吝嗇,,可樂三塊,,玻璃瓶再加一塊,吸管另算五毛,。那大叔個頭矮小,,胡須濃密,直到二人走后,,仍沾沾自喜地點著鈔票,。旁邊烤肉的大嬸為人耿直,好心提醒他做生意不該如此,,可他卻充耳不聞,,嘴里還嘟囔著:“鄙人從不信什么因果報應?!?p> 然而,,厄運往往在最不起眼的日子訇然降臨。
胡子大叔數錢時并未留意,,周圍的各家店鋪已陷入一片巨大的慌亂之中:能推車的店主強制放棄顧客,,蹬起三輪車倉皇逃竄,;門市房的店主不顧食品隔夜變質的風險,直接鎖門關窗,,消失不見,;更有一群精通時事的消費者,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悄悄呼朋引伴,,迅速離開。
卡車剎車的聲音從馬路盡頭傳來,,聞此巨響,,胡子大叔突然驚恐地睜大雙眼,向來愛財的他,,竟直接撂下全部家當,,準備拔腿跑路,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秋風呼嘯,,枯葉盤旋,只見一膀大腰圓的光頭男人從卡車上跳下,,他手持一把黑色甩棍,,在黑夜中輕輕一揮,那金屬硬器便伸出半米余長,。
此人綽號銅人松,,約是二十五六的年紀,,是當地臭名昭著的地痞流氓,。坊間謠傳,近期他從監(jiān)獄出來后,,成了浦東張江一帶某通天巨富的六大保鏢之一,,這六人仗著背后深不可測的勢力,時常在沿街商鋪大肆搜刮,,毫無顧忌,。
銅人松力大無比,只見他單手拎起胡子大叔,,在空中絆住他的小腿,,讓他的膝蓋直接撞向地面。一瞬間,,伴著軟骨撞裂的聲響,,胡子大叔在地上縮成一團,緊閉著眼睛,,嘴張到了極限的程度,,卻在痛苦中發(fā)不出任何叫聲,。
“他媽的你小子跑啥啊,怎么收個保護費這么費勁呢,?!便~人松一邊用濃重的北方口音說著,一邊繼續(xù)揮棍暴打,。
這時,,一遍布紋身之人恰好路過,差點被銅人松打到,。那人言語毫不客氣,,又偏愛咬文嚼字:“哎我告訴你,你沒碰著我,,不是我幸運,,是你幸運,要不老子剁不死你,!”
上次敢和銅人松如此講話的人還沒出院呢,,不知這回他將有怎樣的反應。
令人奇怪的是,,銅人松竟恭敬地后退了一步,,然后說道:“五哥息怒,今兒個少爺派咱來撈貨,,俺離得近,,先來一步,剩下的都歸五哥,?!?p> 這位“五哥”綽號骷髏火,也是那六大保鏢之一,。
此刻周圍還剩不到十個來不及逃跑的店主,,他們合計著畢竟人數占優(yōu),不如拼個魚死網破,,于是便先發(fā)制人,,一起抄起板凳打了過來。
看到這一幕,,骷髏火嘴角露出了享受的笑容,。他面如豺狼,身如虎豹,,從腰后抽出一把管叉,,與對方打成一片,僅僅數秒之后,,那管叉已遍布鮮血,,地上蠕動著幾個垂死掙扎的身體,。
此刻,周圍的店鋪中只剩那個耿直的烤肉大嬸和一位嗦著涼皮的肥胖顧客了,??救獯髬饒孕判安粔赫辉附诲X保命,,而那位胖子真是心寬體盤,,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似乎吃掉這碗涼皮是世間頭等大事,,周圍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系,。
骷髏火將烤肉大嬸的手掌按到桌上,正欲將管叉捅入她手心,,可這時一個尖細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老五啊,,先別猴急啊,!”
這聲音竟是從那胖子嘴里發(fā)出的,。
隨后,胖子慵懶地擦了擦嘴并站起身,,這人身高足有一米九多,,綽號鋼牙川,在六大保鏢中排行第四,。
鋼牙川走向烤肉大嬸:“上回也是你報的警吧,?你看有用嗎?”說完,,鋼牙川發(fā)出了一陣尖細瘆人的狂笑,,那聲音如同陰曹地府的群魔亂舞。他高喊著舉起油鍋:“這次一定讓你長長記性,!”
大嬸的慘叫綿延到百米開外,,在這里,龍啟睿和鐘婳瓊正在一家蘭州拉面店里共進晚餐,。此時,他們已漸漸放下防備與矜持,,龍啟睿像哥哥一樣聆聽著鐘婳瓊的傾訴,。
蘭州拉面店面不大,但熱氣騰騰的氛圍總是讓人覺得舒心,。聽鐘婳瓊講完兩次在蘇醒雪球上恢復的記憶,,龍啟睿沉著地思考了一陣,然后說道:“我覺得你先不必憂慮,,你說你男友可能是殺人犯,,可那天在地下室里,,你并沒有真正見到殺人過程?!?p> 鐘婳瓊放下筷子,,情緒激動地說:“難道這些還不夠嗎?我要是真看到了,,可能就活不到今天啦,。”
龍啟睿搖了搖頭:“淡定,,淡定,,你還有約一年的記憶沒有恢復呢,至少等痊愈后再說呀,。以前我也有和你類似的情況,,院長也是這樣勸我的?!?p> 聽到“院長”二字,,鐘婳瓊立刻有了好奇心:“你見過失憶康復中心院長?他長什么樣呀,?聽喬裕姍說他是個傳奇科學家,。”
龍啟睿敲了敲桌子:“是呀,,院長他高高瘦瘦的,,并且聲音很低沉,像低音炮那樣低沉,?!?p> 這時二人都笑了出來。
龍啟睿一邊吃著牛肉寬面,,一邊接著說:“院長很有才華的,,他創(chuàng)立了記憶科學的三大基本公理。第一條是……記憶并不只是畫面和聲音的拼湊,,更是一種感覺的累積,。”
鐘婳瓊皺了皺眉:“你是說,,當我們回顧往事時,,回憶起的并不只是當時的場景,更是這件事帶給我們的心理影響,?”
龍啟睿想了想:“我理解是的,,就像你回憶男朋友,蘇醒雪球不只是告訴你你曾戀愛過,,而是喚醒了你愛那個人的感覺,。無論后來你發(fā)現他做了什么,,這種感覺都依然還在,我說的對吧,?”
鐘婳瓊害怕再提到歐澈,,于是故意岔開了話題:“那你說第二個公理是什么?”
龍啟??炊怂男乃?,便繼續(xù)回答道:“在人腦中,記憶和習慣是分開的,,所以就算失憶了,,原有的習慣還會在?!?p> 鐘婳瓊點了點頭:“這個倒好理解,。”
龍啟睿將水晶可樂挪到中間,,透過玻璃瓶看到,,由于光的折射,吸管在水中變得彎曲,。
他望著瓶中的吸管說:“第三個公理是和光的折射有關的,,這個理論很神奇,院長曾告訴我們,,記憶就像光的折射,,也是會拐彎的,可我沒太理解,,聽說這還是蘇醒雪球運行的底層邏輯呢,。”
鐘婳瓊疑惑地看著玻璃瓶,,又拿出自己的學生名片,,透過波動的液體,名片上的字跡也呈現出奇異的效果,。
但就在這時,,鄰桌男子嫌座位太擠無法起身,竟粗魯地推著桌子,,導致兩張桌子劇烈碰撞,,上面碗筷也大幅顫抖。
此情此景下,,龍啟睿的本能反應非常迅速,立刻穩(wěn)住了自己的餐具,,可鐘婳瓊的湯面和飲料卻被一齊掀翻,,濺得她滿裙污漬,,那張學生名片也隨之掉落,浸泡在破碎的食物殘渣中,。
鐘婳瓊起身看著這一地狼藉,,不顧地面的臟亂,伸手撿起自己唯一的線索,,但那名片已逐漸被腐蝕殆盡,,斷不能再使用了。
鄰桌男子帶上鴨舌帽和墨鏡,,只是嘲笑地看了鐘婳瓊一眼,,又玩世不恭地吹了個口哨,沒有任何抱歉之意,,就要昂首離開,。
鐘婳瓊滿臉委屈地看著那人遠去的身影,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羞辱,,而天生柔弱的性格又讓她不敢討回應有的公道,。
也許自己注定要被欺負一輩子吧。
“你給我站住,,道完歉再走,!”
鐘婳瓊絕不曾想到,在這危機關頭,,龍啟睿竟為自己拍案而起,,那時他們認識還不到一小時。
龍啟睿大聲呵斥著,,但那墨鏡男仿佛絲毫不屑于和他爭執(zhí),,依然無所顧忌地向門外走去。
這一舉動更加激怒了龍啟睿,,狹小的店面里,,他竟飛奔出去,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袖,,并繼續(xù)喊著:“你聾了嗎,?你必須向那個女孩子道歉!”
與此同時,,鋼牙川,、骷髏火和銅人松恰巧迎面走來,見到墨鏡男后,,這三人異口同聲地喊了一句:“三哥,!”
原來,那墨鏡男便是在六大保鏢中排行第三的惡霸,人送綽號冰窟鬼,。
冰窟鬼用下巴指了指龍啟睿,,然后對那三人小聲說道:“快點兒處理,別耽誤今晚少爺的正事兒,?!?p> 那三個流氓仿佛得到了一份極美的差事,這時候貌似任何武器都是多余的,。
銅人松直接扇了龍啟睿一耳光,,骷髏火也朝著他的肚子狠狠踢去。龍啟睿在疼痛中連連后退,,但還沒等他回過神來,,鋼牙川就上前一步死死擰住他的喉嚨,讓他的腦袋在桌面生硬摩擦,,撞碎了一片器皿,。
周圍的顧客早已嚇得四散奔逃,龍啟睿步履維艱地站起身,,已覺雙眼模糊,,天旋地轉。但他依然不屈不撓,,一邊擦掉嘴角的鮮血,,一邊拄著桌子大聲說道:“你們打也打了,該向這個女孩子道歉了吧,,這事不能完,!”
可那群惡人怎會講理,只見他們一擁而上,,繼續(xù)將龍啟睿按在地上輪番暴打,。任憑他奮力反抗,抱頭掙扎,,都無濟于事,。
鐘婳瓊淚眼婆娑地看著這一幕,但眼下別說是上前幫忙了,,自己身邊連個報警的電話都沒有,。她只好在顫抖中祈禱一個奇跡的誕生。
突然,,老練的冰窟鬼好像發(fā)現了什么,,他大喝一聲“住手!”,,然后便緩步向龍啟睿走去,,用腳讓他的身子在地上滾了一圈,。
他疑惑地思考著,常人挨了這么多下早就骨折肉裂了,,這小伙子的筋骨真是強硬,,居然連血都沒怎么出,。這絕不是天賦異稟,,而是多年苦練的結果,要是他攻擊力有防御力的一半,,恐怕早就把他們打得跪地求饒了,。
冰窟鬼處事小心,當場命令眾人將龍啟睿和鐘婳瓊強行帶到對街的工地,。那是一處爛尾樓盤,,滿是水泥和石灰的味道,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龍啟睿坐在一個廢舊鐵床上調整呼吸,,鐘婳瓊靠在他身邊,緊緊拽著他的手臂,。
冰窟鬼本想逼問二人的來歷,,可這時幾道刺眼的強光突然亮起,三輛拉力戰(zhàn)神越野車在廢墟中呼嘯而來,,每輛車前還裝著巨大的防撞護甲,。
發(fā)動機的怒吼余音不絕,無邊的黑夜里,,只見有三人分別從車上跳下,。為首之人是一名腳踏皮靴,身披黑色風衣的青年男性,,他眉若刀鋒,,眼如丹鳳,渾身富貴之氣,,卻喜怒不形于色,。
此人便是保鏢們口中的“少爺”——關永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