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赫狐疑地跑回電腦前,,手指翻飛在登錄框里輸入了一長串字符,。
菜菜俯身緊盯著盧赫的手指,,卻沒盯出什么所以然,。
“我試了五次都沒試對,,你的登錄密碼到底是什么呀,?”
“wojiushidashuaibi@741”
“,。,。,。好吧,,就差一點了?!?p> 登錄成功后,,網(wǎng)站首頁率先彈出了一個安全提示:您本次登錄ip:121.9.192.145,,您上次登錄ip:63.164.192.64。
打開材料確認界面,,他的證件照和學生證均已被上傳,,上傳的文件與他電腦里存儲的一致。而那張手持身份證照,,連他自己都沒見過,。
他把手持身份證照片點開,放大,,眼睛湊到屏幕邊,。
照片的背景是明亮的白色,里面的人穿著一件休閑帽衫,,頂著雞窩頭,,身份證舉在胸前,對著鏡頭笑容燦爛,。
盧赫把眼睛瞪得溜圓,,“這?這是我嗎,?”
菜菜輕笑一下,,“從發(fā)型和表情看,這確實是你,,百分之百保真,。”
“是哦,,這衣服也是我的,,是我前幾天換臭水的時候穿過的?!彼m嘴上這么說,,可還是疑惑地直撓頭,“可是怎么越看越不對勁呢,?”
這張照片確實不對勁。雖說上面的每一個像素點都是盧赫的,,但總透著一股子割裂感,,好像里面的人不是一個整體,而是由一塊塊碎片拼成的人偶,。
“是哦,!”菜菜也把頭湊上前,“你看,,從臉部的光線來看,,你是逆光照的相,,但你背后卻沒有影子。你爪子那里也有些奇怪,,食指和中指都沒合攏,,怎么可能捏得住身份證?”
盧赫點了點頭,,抱胸皺眉,,“這老哥雖然網(wǎng)絡技術(shù)不錯,可是藝術(shù)細胞卻還差得遠,,P圖技術(shù)也有待提升,。不是說黑客都是藝術(shù)家的嗎?”
他說完站起身,,上上下下地把屋里的路由器和攝像頭都重新開機,,然后顛顛地跑到細胞間里啟動電腦,插上網(wǎng)線,。
做完這一切,,在將要走出細胞間大門的時候,他對著墻角的攝像頭停頓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間,,他想對著攝像頭比心,但他忍住了,。
在之后的43天里,,盧赫過著三點一線的機械生活。他的行動路線為:臥室-廁所-廚房,,外加每隔五天到一樓換一下龜池里的臭水,。
羅曼·羅蘭說過,生活是一曲交響樂,,每一時刻都是幾重唱的結(jié)合,。那么海晝天和那個怪異的監(jiān)視者,都只不過是一個被拉劈了的小提琴和弦,,絲毫不影響盧赫去奮力演奏屬于他自己的樂章,。
雖然每次在一樓背對著墻角攝像頭換臭水的時候,他都覺得后背一陣針扎,,就好像容嬤嬤住在他身上一樣,。但每每想起那很可能是遠在大洋那頭的神秘人所做出的暖心事跡,他便坦然接受了,。
雖然不知對方用意何在,,但總之結(jié)果是好的。
12月24日早上,鶴水市下起了大雪,。這對于這座位于秦嶺-淮河以南的城市來說,,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情,稀奇到菜菜始終無法將目光從窗外緩緩飄落的絨絨雪花上抽離,,以至于連續(xù)煎糊了兩個雞蛋,。
“好了沒啊,?都七點了,,下雪可是會堵車的!”
“來啦來啦,!”
只見菜菜把一個大餐盤端上餐桌,,擺在盧赫面前。餐盤里擺著一根烤腸和兩個煎蛋,。
“盧哥,!祝你考滿分!”
“,。,。?!?p> “怎么了,,你怎么不高興呀?”
“專業(yè)課滿分一百五,,你這是在咒我,!”
“。,。,。”
早上八點,,盧赫準時來到了位于鶴水工學院的考點,,被朝氣蓬勃的人流裹挾著進入了考場。
他分到了一個靠窗的位置,,不同于其他考生,,他既沒有神情緊張,也沒有抓緊最后幾分鐘默背考點,。他只是了然地望著窗外隨風飛舞的雪花,,臉上寫滿了輕松和篤定。
俗話說得好,,問心無愧,,不怕煩惱,。在過去的一個多月里,,他已經(jīng)努力到了極致,。他毫無遺憾。
15分鐘后,,考卷下發(fā),,鈴聲響起,他拿起筆,,鄭重地在答題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12月25日傍晚,菜菜早早來到考場外侯著,,懷里抱著三個大蘋果,。
17點一過,她老遠就看見盧赫從教學樓里走了出來,,于是連忙興高采烈地招手,,“盧哥!盧哥,!在這兒,!”
可對方?jīng)]有回應她,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著,,喪著臉走到了她面前,。
菜菜看到這副表情,立馬蔫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把一個蘋果遞給盧赫后,,轉(zhuǎn)頭就走。
一個喑啞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你不問問我考得怎么樣嗎,?”
菜菜兀地站定,深吸一口氣,,笑臉明媚地轉(zhuǎn)身,,“你考得怎么樣呀?”
“我考得很好,,所有題目都答上來了,。”
“考得好你還垂頭喪氣的,?你是不是故意嚇我,!”菜菜皺眉嘟嘴,語氣里帶著責備,。
盧赫輕笑一下,,“我哪敢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一點都不高興,,反而很空虛,。”
他說完掂了掂手中的蘋果,,“這是什么意思,?你不會是又要咒我考零蛋吧?!?p> “切,。”菜菜嫌棄地瞟了一眼盧赫,,“今天圣誕節(jié),,這是平安果,我祝你平安,?!?p> 盧赫盯著菜菜懷里剩余的兩個蘋果,狐疑道:“你一個,,我一個,,還有一個是誰的?”
“是金哥的,?!?p> 三毛說過:任何事情,在當時都是苦的,。如果只是肉體上的苦,,過了也就忘了,回憶起來只會開心,,有時還會大笑,。
盧赫覺得她說得實在是太對了!回到家后,,他對著堆滿了書本,、試卷和草紙的電腦桌笑得合不攏嘴,之前的空虛和痛苦全部化作了轉(zhuǎn)瞬煙云,。
晚飯過后,,他便以蘇炳添的速度,在2秒內(nèi)沖進臥室,,抓起手機,,一個翻飛把自己摔到床上。
玩兒,!玩兒個夠,!
照例打開某藍色社交軟件,,映入眼簾的又是一條炸裂的熱門搜索:超級嬰兒誕生,對 HIV病毒具有天然免疫能力,。
盧赫倒吸一口冷氣,,“這幫人怎么越玩兒越離譜了?不會又是張峰吧,?”
他一臉震驚地打開話題迅速瀏覽著,漸漸松下一口氣,。不是張峰,,但這次的報道并不是標題黨,超級嬰兒確實誕生了,,一誕就是兩個,。
這件事情雖然看似離奇,但細細想來,,這種局面早晚都會到來,,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事件始末如下:
HIV入侵人類免疫細胞的過程中,,需要首先借助免疫細胞表面的一些“路標”蛋白來指明方向,,比如CCR5蛋白就是路標的一種。世界上有大概1%幸運兒身上,,編碼CCR5蛋白的基因出現(xiàn)了突變,,這個“路標”蛋白無法被HIV識別,因此他們也就天然具備了將艾滋病毒拒之門外的能力,。
15年前,,一個名為蒂莫西?雷?布朗的可憐德國小伙兒同時身患白血病和艾滋病。于是他的天才主治醫(yī)生在他身上施展了一個大膽的療法:通過骨髓移植手術(shù)把有CCR5基因缺陷的造血干細胞移植給了這個倒霉蛋,,使他獲得了攜帶CCR5基因突變的免疫細胞,。
經(jīng)過長達7年的觀察,最終確認了這種方法確實有效,,小伙兒再也沒有受到過艾滋病的困擾,。
在德國小伙兒從倒霉蛋變成幸運兒的第11年,南州灣大學物理系副教授賀建招募了一個試驗,。試驗包含8對志愿者,,其中父親HIV陽性,母親HIV陰性,。賀建用CRISPR技術(shù)敲除了31個受精卵,,并在30個成功成長的胚胎中,挑選出2個回輸供體,,最終誕生下兩個對艾滋病免疫的超級嬰兒,,取名露露和娜娜,。
賀建在第二屆國際人類基因組編輯峰會上公開了自己的這一成果,引起了軒然大波,。
“瘋子,!”
這是盧赫對這位校友老師的評價,他的理由十分充分:
首先,,實驗的出發(fā)點有問題,,基因編輯胚胎并不是嬰兒免疫艾滋病的唯一方法。當母親為陰性時,,完全可以通過篩選和洗滌,,獲得不帶病毒的精子細胞,通過體外受精來避免嬰兒患病,。
其次,,脫靶問題。即便賀建聲利用全基因組測序來評估了脫靶熱庫里的所有點位,,但內(nèi)行人都清楚,,所謂的脫靶評估,就是一軟件,。當基因編輯載體被導入細胞后,,具體成為辛勤耕作的老黃牛還是脫韁的野馬,全憑它自己的覺悟,。
再次,,倫理問題。早在19年前,,全世界大多數(shù)國家都已認定基因編輯嬰兒無法通過倫理審查,。其中一些國家甚至還設定了非法植入基因編輯罪、克隆胚胎罪等罪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被編輯嬰兒的社會問題,。一定會有人發(fā)問,,這種人造的同類究竟是什么東西?他們還是人嗎,?露露和娜娜已飽受世界矚目,,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要面對怎樣異樣的目光?他們的誕生違背了自然法則,,能否平安長大,?
最后的最后,一定會有人順著這事展開遐想:如果我們能夠改造CCR5基因,,那么為什么不能也去改造別的呢,?去給胚胎敲入一個crt突變,,使其免疫瘧疾?或者敲入一個ctxAB,,使其免疫霍亂,?又或者根據(jù)基因和性狀的關系,定向改造出長相符合自己審美,、身體健康智力優(yōu)異的孩子,?
這太荒誕了。
科學有著難以抗拒的魅惑力,,是因為它能引領人類無所畏懼地探索一切的可能性,,從而讓我們過上越來越美好的生活。但科學本身只是實現(xiàn)人類生存目的的一種工具而已,,至于生存的目的是什么,這其實并不屬于科學范疇,。
一旦人類扮演上了造物主的角色,,以主觀目的修改和創(chuàng)造所謂的超級人類,那么最終結(jié)果必然會是自然而然地分化為兩個族群:決定基因如何修改的決策者,,以及被修改的模板工具人,。
我們可以憑此獲得更優(yōu)秀的基因和性狀,但必然會失去自然進化的無限可能,。
這種后果,,我們承擔得起嗎?
想到這里,,盧赫感到十分憋悶,,于是跳下床跑到細胞間里。
“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嗎,?”
正在搖頭晃腦聽歌的菜菜猛地摘掉耳機,,“什么?”
“忒——修——斯——之——船——”盧赫拉長音調(diào),,“一艘在海上航行了幾百年的船,,超長的壽命歸功于不間斷的維修和替換部件。比如只要一塊木板腐爛了,,它就會被替換掉,,以此類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開始的那些了,。你說,,它還是不是剛啟航時候的那艘?”
菜菜轉(zhuǎn)過頭,,毫不猶豫,,“當然是同一艘了,!”
“為什么?”
“這還不簡單嘛,,你別把它看成船,,你把它看成人。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隨著時間的推移,,你臉盤變大了,頭發(fā)變硬了,,眼睛顯得小了,,身體長大長胖了。你的容貌徹底改變,,你的體重是剛出生時的十多倍,,你的細胞分裂和凋亡了無數(shù)輪。你身體里的每一個零件都不再是最初的樣子,,可你依然是你,。”
菜菜說完眨著眼睛望著盧赫,。
盧赫不置可否,,“那如果,造船的藍圖變了呢,?”
菜菜不假思索道:“那當然就不是了,。藍圖變了,造出來的就根本不是一個東西,。就和生命一樣,,基因組譜寫了生命從出生到死亡的所有信息,基因是生命的藍圖,,藍圖就是船的基因,。”
盧赫欣然點頭,,“正解,!”
“剛考完試不好好玩,干嘛拉著我思考這么高深的問題,?”菜菜語氣嗔怪,。
盧赫神情認真的地望著她,“你覺得,,基因編輯胚胎,,應該存在嗎?”
菜菜思索片刻,,鄭重地點了點頭:“如果基因編輯胚胎是為了治愈疾病,,治療傷痛,,那就應該存在?!?p> “可是這改變了一個人的藍圖啊,,就像你剛才說的,基因組是生命的藍圖,,藍圖變了,,船還是船嗎?人還是人嗎,?”菜菜的回答讓盧赫有些驚訝,,于是他連忙追問。
菜菜的臉上閃過一瞬的失落,,“歲月賜予我們生命的同時,,也開始漸漸地,有時甚至是急切地把它索回,。如果有任何手段能夠逆轉(zhuǎn)這一過程,,那么其它的一切就都不重要。在死亡和病痛面前,,你的這種顧慮根本不值得一提,?!?p> “你說過,,任何生命都不過是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的塵埃而已。我們都如此卑微了,,這種宏大而深刻的哲學問題,,不是我們應該考慮的。如何平安地度過一生,,才是最重要的,。”
盧赫似乎被說服,,他重重嘆了口氣,,裝作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怎么樣了,大母龜?shù)腞NP,,有沒有合成出效率高的,?”
“沒有!”菜菜語氣輕快,,“上個禮拜最后一個試劑盒用完了,,新的還沒送過來呢!”
說完,,她便又戴上耳機,,搖頭晃腦,。
盧赫望著菜菜的后腦勺,內(nèi)心十分感慨:在過去的兩個月里,,他熬過來了,,菜菜也熬過來了。只不過他們倆,,一個是堅持,,一個是放棄。
他十分清楚,,眼前這個總是義無反顧勇往直前的姑娘,,最終還是被打敗了——
被科學的不確定性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