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梅一眼瞧見了宋有貞的眼神,，偏頭沖著喜寶“噼噼”兩聲,，示意她跟他們一道跪下,。

　　喜寶很是冤枉,，但轉(zhuǎn)念一想,，她也確實(shí)有不對的地方,。

　　她如今在喜聯(lián)社自身都難保,，怎么還有心思聽別人說是非,？

　　于是她也乖乖跪下道：“徒兒知錯了,，日后不會再犯,。”

　　宋有貞這才欣慰點(diǎn)頭,。

　　語氣和緩了許多,，令幾個人起身落座之后，就開始了今日的課程,。

　　“旦角是個大行當(dāng),，下面還有許多分支，老旦,、青衣,、花旦、武旦,、刀馬旦,、彩旦等。自古唱青衣的不演花旦,，反之亦然,。

　　可如今情況不同了，我們開戲班教戲,，總不能耽擱了好學(xué)的學(xué)生,。

　　我這里主要教青衣和刀馬旦的戲，你們中若有要學(xué)花旦和彩旦的,，蕭班頭每星期三和星期五下午各開一門課,，你們可以去找他學(xué)。

　　若有想學(xué)武旦的,，隔壁大宋班頭每個星期四下午開一門課,，你們可以去學(xué)。

　　但既然你們今日進(jìn)了我的教室,，以后無論去學(xué)了什么旁的課,，都仍舊算作我的門生。

　　戲班里還是戲班外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找我來解決,。

　　聽懂了嗎,？”

　　眾學(xué)生齊齊應(yīng)“是”。

　　宋有貞便開始上課,。

　　但他自己不講什么,，而是挨個給學(xué)生提問，想要探探他們的底,。

　　喜寶的程度他是早了解了,，就沒有問，主要是考察了喜梅他們四個,。

　　可這一圈問下來,，喜寶總算知道其余幾個班頭為什么不要他們了。

　　都是些從前連戲都沒看過的小娃娃,，能完整說出的戲名都沒一個,，有基本功的就更沒有了。

　　一切都得從頭教起,。

　　尤其喜竹,，年紀(jì)還比喜菊大一歲，膽子卻比喜菊還小,，宋有貞問他問得稍微大聲一點(diǎn)，他就給嚇哭了,。

　　還不敢哭出聲,，呆在原地渾身抖，眼淚鼻涕都不曉得擦,。

　　喜寶都替宋有貞有點(diǎn)頭疼,。

　　這哪是教戲啊,？

　　純純哄孩子的,。

　　不過她還是要感激這四個小蘿卜頭，徒弟難教總比沒徒弟教要好些,。

　　起碼宋有貞不至于因?yàn)閹Р坏酵降芏晦o退了,。

　　喜寶覺得自己有責(zé)任幫助宋有貞帶好這幾個小娃娃，不叫他們因?yàn)榭己瞬缓细癖悔s出戲班,，再叫宋有貞成了孤家寡人,。

　　上午的課從辰時二刻開始，一直要上到巳時二刻,，總共一個半時辰,。

　　頭半個時辰宋有貞講些戲曲理論知識，比如京戲的發(fā)展由來，和京劇的聲韻體系,。

　　“京戲的聲韻體系是以中州韻為基礎(chǔ),，混入京音和湖廣韻而成的。

　　中州韻最顯著的特征,，就是尖團(tuán)字和上口字的區(qū)分,。

　　比如刀劍的‘劍’和射箭的‘箭’二字，在京音中的讀音雖是一樣的,，卻一個是團(tuán)字,，一個則是尖字。刀劍的劍可以讀作jiàn,，而射箭的箭就要讀作ziàn,。

　　再比如牽牛的牽和千百萬的千在京音里也是同一個發(fā)音，可在京戲中,，牽牛的牽便是團(tuán)字,，仍讀原音，而千百萬的千卻是尖字,，要讀成ciān,。

　　吃酒的酒字，要讀成ziǔ,，心肝肺的心要讀成sīn之類的,。

　　這些是尖團(tuán)字的區(qū)分。

　　至于上口字,，就是指一些朗朗上口的古音字,，京戲中之所以一直采用，是因?yàn)檫@些字便于歸韻,，發(fā)音時口型也美,。

　　最典型的要數(shù)逛大街的街，在京戲里往往要讀成jiāi,，藥罐子的藥讀成yuò,，白吃白喝的白和千百萬的百要讀成bó，日要讀成riyi,。,。

　　這個目前我手上沒有系統(tǒng)總結(jié)的典籍，沒法一口氣與你們說完,。以后開始教唱詞兒了,，你們自己多留心記著便是。

　　你們中有誰是中州籍,，會講中州話的,，站起來給大伙說兩句,？”

　　宋有貞洋洋灑灑舉了幾個例子，低頭一掃,，才發(fā)現(xiàn)除了喜寶之外,，其余四人皆是一臉懵，完全聽不懂他在講什么似的,，他不禁又在心底感慨喜寶的好處,，收徒的不易。

　　于是他搖搖頭,，又繼續(xù)往下講道：“不會講也沒關(guān)系,，后面慢慢學(xué)，總能學(xué)會的,。我接著往下講,，你們不懂的聽仔細(xì)些。

　　都是京城地區(qū)的孩子,，京音是什么,，為師就不與你們講了。

　　接下來講講湖廣韻……”

　　宋有貞口中念念有詞,，一一給學(xué)生講解,，待講完了湖廣韻，宋有貞又犯了要找人提問祖籍的癮,，可經(jīng)過方才的教訓(xùn),，他長了記性，忽然看向一直在一邊認(rèn)真記錄的喜寶說道：“喜寶,，為師教過你一出《鎖麟囊》的戲,，你來把第三場青衣趙守貞上臺后唱的第一段唱詞兒唱一遍，讓大家感受一下,。”

　　《鎖麟囊》第三場,，講的是貧家女趙守貞即將出嫁,，其父趙祿寒為籌不到嫁妝犯愁，欲與趙守貞講明,，又不好意思開口,，內(nèi)疚而哭，趙守貞深明大義,，反來安慰趙祿寒,，表示即便一無所有也會出嫁。

　　這場戲是為了與前面兩場戲里,，富家女薛湘靈不知人間疾苦,，因?yàn)閷胰司臏?zhǔn)備的嫁妝不滿意，百般刁難下人之舉形成對比。

　　趙守貞一上場,，唱的是一段西皮搖板,。

　　京戲曲調(diào)無論是西皮還是二黃，都是以原板為基礎(chǔ),，配合節(jié)奏的快慢加以改動的,。

　　是以一般師父教戲，也是先教原板,。

　　但喜寶是票友出身,，自小學(xué)得雜，宋有貞教她的時候,，她這些都已經(jīng)接觸到了,。

　　因著這會兒也只是讓學(xué)生們先感受一下京戲的韻律，宋有貞便想到什么戲就叫喜寶唱什么了,。

　　喜寶也不含糊,，站起來清了清嗓子，開口唱了起來,。

　　“薄命人豈敢怨窮居陋巷,，

　　為出嫁累老父終日奔忙。

　　可憐他父母心去借銀兩……”

　　喜寶的戲腔婉轉(zhuǎn)多音,，脆亮清新,，極甜美又帶著點(diǎn)凄楚，一開口就把人帶進(jìn)了戲里,，想要繼續(xù)聽下去,。

　　他們這間教室人不多，便顯得空曠,，她這一開嗓,，更有余音繞梁之勢，極具穿透力,。

　　連隔壁正在宋啟文教室里聽課的學(xué)生都驚著了,，忍不住頻頻往窗外看。

　　喜聯(lián)社統(tǒng)共三間教室加一間練功場,。

　　這會兒在上旦角課的,，只有宋啟文和宋有貞。

　　聽到這個聲音,，學(xué)生們都忍不住私下議論：“原來小宋班頭的嗓子這般好,，難怪他能當(dāng)上內(nèi)廷供奉啊?！?p>　　獨(dú)獨(dú)暫時教不了戲,，在宋啟文的課堂上監(jiān)督自己徒弟的蘇云卿不淡定了,，一口氣沖到門外去道：“不對，宋有貞唱得最風(fēng)光時,，也沒有這樣好的,，再說他的嗓子早就完了！”

　　他倒要去看看,，到底是哪棵好苗子被他給看漏了,，得趁著那邊課還沒上完，選徒弟的事兒不算塵埃落定,，把人搶過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