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前街,,怡香院,。
二樓長廊盡頭,,有一雅間,。
此處比起其他雅間更為華貴,陳設皆是難尋的寶物,。更不同尋常的是,,仔細瞧那墻壁,竟有一丈厚,,外人哪怕是耳貼墻壁,,也聽不到里面的蚊蟲聲。
沈聿寧身披一件松垮的銀白色寬袍,正懶洋洋地半倚在雅室的小塌上,,塌旁散落著一身玄色勁裝,,顯然是剛剛換下。手腕上的刀痕極淺,,可奇怪的是,,血卻源源不斷地往外冒。
旁邊的唐之遙正彎著腰給他上藥,,嘴里絮絮叨叨:“這一刀割得雖輕,,可你的身子你自己不清楚嗎,?這輕輕一刀下去,,你又要躺半個月?!?p> 他和沈聿寧相識多年,,除了初見沈聿寧時他傷得半死不活,后來再也沒見有人能傷得了他,。如今卻破天荒地被人割了一刀,,真是白日撞鬼了。
“嗯,?!鄙蝽矊幉灰詾橐狻?p> 唐之遙見沈聿寧又是一副活死人的表情,,搖頭微嘆:“話說回來,,袁顯之那幾個兵,怎么還需要你這金尊玉貴的七皇子親自對付,?再說了,,你手上既有鎮(zhèn)遠侯府印鑒,那些兵見了,,不都應該立刻放下武器,,唯你馬首是瞻,怎的還能傷到你,?
沈聿寧無言以對,。
見沈聿寧不開口,唐之遙轉向旁邊的鉤月:“他不說,,你來說,。鉤月,你家主子這是被誰割的,?”
鉤月肅然回稟:“主子手上雖有印鑒,,卻無袁顯之親筆手書。袁顯之那支軍隊主力雖大都認了印鑒,但幾個將領卻是些認人的主,。主子軟硬兼施,,這才拿下這支軍隊并入玄府軍。手上的傷乃是和幾個將領歃血為盟時自己割的,,并非別人傷的,。”
唐之遙一臉古怪看著沈聿寧:“你也太較真了,,怎么還玩起歃血為盟這一套了,?真是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啊你!”
沈聿寧不耐開口:“我的身子如何,,我心里有數,。”
他不想再在此事上和唐之遙糾纏,,兀自轉移了話題:“索性這支軍隊都是袁顯之四處組織起來的,,并非親軍,平日里又是將他們放在莊子里耕田,,軍心早已經散了,。如今我接手,倒是個好時機,?!?p> “此事你派崔信出面不就好了?以前你不都在暗處躲懶,?現在年紀大了,,做事反而開始親力親為了。若是讓皇帝知道了,,你可有的受,。”唐之遙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崔信有自己的事要做,。還有,我可不怕皇帝那老匹夫,,他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沈聿寧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顯然是對唐之遙的話不甚在意,。
“你不怕皇帝我信,可崔信這事兒,,你打量著蒙我呢,?崔信一向把你交代的事情放在首位,,能有什么自己的事情越過你的頭上?”唐之遙滿臉寫著不相信,。
“家務事,。”沈聿寧惜字如金,。
傷口也處理了,,藥方也開了,唐之遙眼神又在沈聿寧身上掃了一圈:“還有哪里傷著了,?沒事我可走了,,還有一堆草藥等著我料理?!?p> 立在旁邊的鉤月臉上神情精彩,,心里默默搖了搖頭。
明明是唐之遙自己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地趕過來,,如今見了主子,,卻又故作驕矜,,說些好面子的話,。這點倒是和自家主子如出一轍,怪不得能成狐朋狗友,。
沈聿寧原本就不太開懷,,又被唐之遙啰嗦了一番,臉色更冷:“沒事了,?!?p> 唐之遙上下打量了一番沈聿寧,似乎是確定他沒事了,,收拾好東西,,嘀咕了一句“看你這張臭臉一次我就要少活三年”。
轉眼間,,他背上藥箱,,一溜煙就出了門。
待唐之遙走后,,鉤月正了正神色,,朝沈聿寧弓身作揖:“主子,袁顯之那支軍隊馬上就要從青陽峰轉移,。雖說之前印鑒失竊不易引起袁顯之懷疑,,可如今軍隊轉移這么大的動作,只怕很快會被察覺,。若打草驚蛇,,恐怕不善。”
“京郊懷林離青陽峰,,也不過二十里距離吧,。”沈聿寧轉了轉手上的扳指,。
鉤月微愣:“正是,,可此事和懷林有何聯系?”
沈聿寧黑眸蒙上一層冷意,,可嘴角卻微微勾起:“那就無需我們操心了,,自有人善后?!?p> ……
轉眼間,,已到了霍祈與崔信約定的時間,這一日,,也是霍羨歸期,。
天還未亮,霍祈便避開府中耳目,,攜雀離駕車出門,。聆風和聽雨則是駐留祈居,為她遮掩,。一方面,,若是讓霍熾察覺到她的行蹤,只怕打草驚蛇,。再者,,讓霍如海和汪琴知道她偷跑出府,也難免惹得他們擔憂,。
因此,,除了兩個丫鬟,闔府眾人皆以為大小姐身子不爽,,所以閉門謝客,,在祈居靜養(yǎng)。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霍祈自覺和雀離熟悉了不少,。一開始,雀離要么巴巴望著她不說話,,要么就是直接無視她,,這兩日倒也會回上那么幾句話。今日懷林之行必然兇險,,雖有崔信那支兵護佑,,可她畢竟孤身一人,,萬一路上碰到什么事,身邊還得有個信得過的幫手,。
馬車上,,雀離的表情不復前幾日的怯懦,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卑不亢的沉靜,,可謂是判若兩人,。他望向霍祈:“我們這是去哪?”
“京郊懷林,?!?p> 霍祈緊張地盯防著馬車前方,雀離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你現在似乎很焦慮,?!?p> 聞言,霍祈猝然回頭,,強顏一笑,,兀自轉移話題:“我的臉可是一直背對著你,你又怎能看出我焦慮,?這兒風景獨好,,你要過來瞧瞧嗎?”
“我不是看你的表情,,我是聽你的氣息,。你的氣息,很紊亂,。”雀離的藍眸泛起異彩,,語氣篤定,。
霍祈:“……”
有時候,霍祈真覺得雀離是個怪胎,,她雖早知雀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可卻沒想到他能聽到如此微弱的呼吸聲。身旁有個耳聰目明的下屬固然好,,可她卻不喜歡雀離將這股聰明勁兒用到她身上,,畢竟,輕易被人看穿內心,,總歸是讓人不太舒坦,。
雀離卻是一刻不停歇地說:“去那兒干什么?”他臉上寫滿了天真,。
“去殺人,?!?p> 霍祈起了點微弱的報復心,故意恐嚇雀離,。
誰料,,雀離卻只是點了點頭,一臉了然:
“哦,,那便殺吧,。”
此話一出,,雀離原本的天真忽而顯出三分殘忍,,就像是還未上學堂的孩童嘴里吐出來的那種原始的惡。你覺得他什么都不懂,,可他似乎又什么都懂了,。
“你不怕?”
“比起殺人,,我更怕你不要我,。”
他的思維很直線,。
無非是覺得霍祈買下他,,那肯定就要用他,若沒有利用價值,,被拋棄就是他的下場,。就像以前在張老九那兒一樣,若想吃飯,,就得讓張老九舒坦,,他雖然不會討人歡心,卻也會幫他干些粗活,。如今霍祈既是他的新主子,,又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他,拉磨也好,,殺人也罷,,總得報答一二。
霍祈一向巧舌如簧,,難得有噎住的時候,,不過她早已接受了雀離思維異于常人的事實,只是心中微嘆一聲,,扭過頭去看外面的情形,。
……
約莫兩個時辰后,一高一低兩道身影閃現在碧蝣峰腳下,。因地勢險峻,,霍祈和雀離只能棄下馬車,,繞山而行。
懷林實際上是一處供趕路人歇腳的長亭,,此處位于碧蝣峰的半山腰上,,可謂山高谷深,云霧繚繞,。
以懷林地碑為界,,小徑北方通往京師城,估摸相距四十里路,。若朝南走大約二十里,,便能抵達青陽峰。這也是懷林地勢特殊之處,,向前走是平坦大道,,向后走,就是更為陡峭森冷的山峰,。
雖說是個歇腳的長亭,,可此處早已荒廢,到了夜里更顯蕭疏,,除了零星一兩個趕路人,,可算是杳無人煙。
崔信副將劉羽早已在懷林等候多時,,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他立時驚醒,嚴陣以待,。一刻鐘后,,卻只見一個高大的男子。低頭再望,,男子前面站著一個穿碧色褙子的姑娘,,兩人皆是斗笠遮面,看不清楚相貌,。
他凝住霍祈,上下打量了幾秒,。
此人應當就是崔信讓他等待之人,。
還未等他回過神,霍祈上前兩步,,凜然一問:“想必將軍是崔將軍派來的人吧,?請問如何稱呼?”
劉羽一見來人,,只是站起身來粗聲粗氣道:“末將劉羽,,乃崔將軍副將,。”
劉羽觀這姑娘穿著氣質,,顯然尚未出閣,,年紀當是很輕才對。腦中又想起崔信讓他聽這姑娘的指示,,心里不免起了股惱意,。他跟隨崔信多年,又是個已過而立之年的大男人,,可如今竟要看小姑娘眼色行事,,當真是憋屈。
可這少女似乎是開了天眼一般,,正當他暗自不服時,,空中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氣聲。
“我沒想到,,崔將軍竟是派了個副將前來,。”
霍祈嗓音微冷,,聽著不甚熱絡,,神情掩在面紗之下,話里的意思曖昧不明,,倒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譏諷,,還是何意。
“姑娘這話是在瞧不起末將嗎,?崔將軍吩咐末將前來為姑娘辦事,,姑娘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是在擠兌他的副將,,倒是崔將軍錯付了,。”
劉羽本就生得一身反骨,,霍祈的話無非是給他的心頭火潑了一桶油,,此刻冷哼一聲,一身煞氣頗為逼人,。
霍祈卻不惱,,只是輕聲一笑:“非也,我只是沒想到,,今日如此重要的事情,,崔將軍未曾親自前來,反而派副將出馬,,定然是很器重將軍才是,?!?p> 劉羽卻是微愣,面色漲得通紅,。
他誤解了霍祈的意思,,又嗆了她一頓,卻沒想到這姑娘非但不惱,,反而吹捧了他一通,,登時就有些下不來臺。若是再不依不饒,,倒顯得他這個大男人鼠肚雞腸,,他赧然道:“末將是個粗人,話語間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姑娘,,還望姑娘寬宥,。”
“不妨事,?!被羝頉]有絲毫怪罪之意。
霍祈話鋒一轉,,又道:“曾聽說寧遠將軍手下有三名虎將,,三人分別以錘、劍,、刀見長,,其中一位,一手流星錘耍得虎虎生威,,讓人聞風喪膽,,想必就是劉將軍吧?!?p> 劉羽心下吃驚:“姑娘和末將從未見過,,怎知末將是使流星錘的那個?”
“此事不難,。流星錘要求所使之人能發(fā)力到錘頭,,對發(fā)力點的準確度要求極高。我觀將軍掌心和手指骨節(jié)皆生厚繭,,雙臂壯碩有力,,剛剛與我說話時又習慣性擰了擰手腕,可見其靈活,。故而斗膽一猜?!?p> 霍祈緩緩道來,,卻是彎了彎唇角,。
甫見劉羽,她見劉羽并未作揖行禮,,看著不甚恭敬,,便知其心中并不服氣。這世道,,女子到底還是容易被輕視,。今日之事,萬一劉羽不肯聽她調度,,反而壞事,。不如先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讓他心里有個數,。
聽完霍祈一通分析,劉羽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臉上的桀驁之色轉而變?yōu)楣Ь矗骸肮媚镄募毴绨l(fā),,寬宏大度,末將全憑姑娘指示,?!?p> “指示談不上,今日之事,,還得仰仗將軍才是,。”
劉羽微微汗顏,,俯身抱拳道:“都是末將分內之事,。只是姑娘,敢問……此次任務究竟是什么,?崔將軍事先并未言明,,若姑娘提前告知,也更方便行動,?!?p> “既為救人,也為殺人,。救的,,是寧國公之子霍羨,殺的,,是翰林院侍讀之子霍熾,。”
霍祈的話冷得像冬日里的深幽井水。
劉羽心里掠過一絲涼意,,平靜的心跳轉而變得劇烈,。他難以置信地凝著面前的少女,呆呆張開嘴:“您,,可是霍家大小姐霍祈,?”
他早就聽聞寧國公有一兒一女,大公子遠赴塞外,,大小姐卻是深居簡出,,鮮少露面。一個小姑娘敢孤身來冒險,,所救之人,,必定是至親之人,除了霍祈,,他想不到第二個人選,。
霍祈不置可否,這副樣子,,無疑是默認,。
劉羽將頭低得更深了些。
半晌后,,劉羽找回神智,,抬頭那一瞬間,霍祈背后的男子卻忽而撞進他的眼睛,。他猶疑不定:“姑娘果真好膽量,。那敢問姑娘身后這人是?”
霍祈不疑有他:“這是我的侍衛(wèi)雀離,?!?p> 侍衛(wèi)?
劉羽隔著面紗望著不發(fā)一言的雀離,,臉上泛起一抹惱人的古怪,。說實在的,這人身量雖高,,可手腕纖細,,身上的袍子籠在他身上,宛若竹子上套了個麻布袋,,走起路來又呈孱羸之態(tài),,怎么看都不像是個侍衛(wèi)。
“劉將軍,,可是有何不妥,?”霍祈發(fā)現劉羽神色有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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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抬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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